作者:宿星川
“既然明昧师弟已经睡着了,就不打扰他了。”他自言自语道,“且让我自己为师弟把个脉吧。”
外袍里一下就动起来了。
“是师兄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外袍里冒出半张含羞带粉般的脸来,“师兄进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瞧我干的这事儿,回来光顾着教弟子们学习,多为清极宗做贡献。连自己的身体都没顾上,这一反应过来,就病倒在床上了……咳……咳。”
面无表情,但说完还假模假样地把靠近齐免成的那只手放在唇下,咳了两声。
你发个情而已你咳什么啊,又不是受风寒。
系统在宁明昧的脑袋里,觉得灵魂都在震颤。
这话真叫人萎,它已经一点X欲都没有了。
“你我师兄弟,何必这么客气?”齐掌门眉头仍皱着,他焦急地看着宁明昧,“你现在好些了么?”
宁明昧:“这病也怪我操劳过度。让师兄忧心,我真是愧怍难当。我这场病,拖慢了清极宗的工作进度。可师兄不计前嫌,还亲自过来探望,我真是受宠若惊,此刻心中除了感恩,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好讲……”
“别动。”齐免成说。
温凉事物落在宁明昧额间,原来是齐免成的手。他触了触宁明昧的额头,另一只手又触了触自己的,道:“师弟的身上好热啊……师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他又说:“师弟身上也这么热么?”
譬如颈间。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系统却探知到,宁明昧的脑电波一抖。
那种信号变化像极了人探知到不可预知的隐藏危险时的,那一下的戒备。
系统:宁明昧这是察觉到了什么?
齐免成的手仍停在宁明昧的额头上,宁明昧抬眸盯着他的手指,道:
“蜡炬成灰泪始干,不辞冰雪为卿热。我已做好准备做一柄蜡炬,做清极宗点灯的星星,做吐丝的春蚕,做育人的清泉。意思就是……”
在燃烧的,是我的教学热情啊。
齐免成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他脸色看起来是稍霁,却把手收回去了。
宁明昧:“师兄,我回来睡了一觉,已经感觉缓解许多了。”
只是没办法起身招待师兄。
“看见师弟还有精神,我就稍微放心了。”齐免成说。
宁明昧又把裹头的外袍扒拉了一半下来,一边忍着身体燥热,一边听齐免成说话。
齐免成真的有点奇怪。
和他靠得越近,他身上那种幽幽的气息就越发地往他的鼻子里灌。那种气息像是伸了手似的,抓着他的五脏六腑,哪处薄弱,就往哪里钻。
说起来,宁明昧本就是因齐免成修行的“特殊功法”才被带回来的炉鼎。
特殊功法,这特殊功法特殊在哪里?和齐免成身上的这股味道,有没有关系?
得找个弟子去研究齐免成做的功法……剩下闲着那四个人的任务不就有了?
想到最后四个闲着的弟子也有了自己的课题,每个弟子都没闲着,都在给他干活。宁明昧就觉得灵台又有一丝清明。
或许这就是学“书中自有黄金屋”吧。学习总会给人回报。
宁明昧又用布头堵着自己的鼻子,并听齐免成讲他的事。
在宁明昧走后,齐免成吩咐下诸位弟子关于烟云楼走失如何收尾一事,就去了栖真峰。
无论书内书外,学校的领导高层,果然都很忙。
齐免成对刚醒来的余袅和郑引商进行了亲切慰问。一众大小领导环绕,微笑点头。真正干活的栖真峰峰主,医疗长老张质真被挤在后面,也傻笑。
……校医院这活,应该是肥差啊。小病不治,大病不医,吃着空饷,玩着手机。这张质真怎么就混成个干苦力的了呢。
宁明昧脸颊绯红,镜片寒光一闪。
他好像发现了新的学术蓝海。
唉,真正只知道干活的边缘人是这样的。说起来,这个张质真还是清极宗十二峰主中第二个中年女峰主呢。
还有一个中年女教导主任梁见素,和年轻女峰主白若如、江盈。
余袅醒来,尽管口齿不清,仍表达了感谢。任务完成,众人一哄而散。
齐免成说:“原本是要回天台峰处理事务。想到师弟身体不大好,就先来了这里。”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
齐免成说:“师弟,真的不用去栖真峰看看么?若是走不动的话,我扶你过去。”
那宁明昧可不能起来。半路上要是发情了可这么办。
宁明昧于是窝在袍子里说:“师兄,这是我对我意志的锻炼。若是去了栖真峰,就没有这锻炼的功效了。”
“锻炼?”
齐免成皱眉,表示不认可。宁明昧说:“我这次去瑶川城,听说了一个传闻。”
“在遥远的海上,有个叫霓虹的岛屿。岛屿之上的修士野心勃勃。他们的小孩五六岁时,就光着身体在冰天雪地里锻炼。他们背着的书包,内置玄铁,可以挡灵气子弹。和他们比起来,我们的小修士,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啊!”宁明昧道,“从这场病起,我也要锻炼自己的忍者精神。师兄,别说什么苦不苦、累不累,我如今才开始锻炼,已经是迟到了三百年了。”
齐免成道:“这岛屿……为什么书包需要用来挡灵气弹?”
不知道。《读者》上面是这么说的。
齐免成方才那疑惑的表情里,难得有几分真实。见宁明昧姿态坚决,他也不再勉强。
宁明昧又往里面缩了缩:“师兄,您最近很忙吧。”
实在是不想闻那味儿了。可偏偏齐免成这么不识趣,坐在他身边。
齐免成:“是。每五年一次,清极宗于凡界与修界招收新的外门弟子和杂役。”
与几十年才招收一次的内门弟子不同,外门弟子和杂役当然是越多越好。
这些人为了一线机缘,为清极宗干杂活,领任务,攒贡献,当苦力。郁郁葱葱的韭菜们,只要能管得住,谁不喜欢。
齐掌门:“我清极宗以扛起天下修行正道为己任。桃李遍天下。”
你好好看看他们是桃李还是韭菜。
宁明昧:“清极宗乃仙门楷模。师兄肩负清极宗的未来,更是我辈楷模。”
内门弟子的选拔倒是十年一次。进了内门,再要傍上哪个长老、又或是哪个峰主,就全看个人机缘了。不过清极宗要求各峰主和长老们每二十年参加一次内门弟子招生,当然,只是要求参加。也可以不招。
原主倒是每二十年都去,他那十八个弟子就是这么攒下来的。
齐免成说:“正式招募是在半年后,恰是清极宗与烟云楼论武之时。明昧,你知道,我压力很大。”
哦~有猫腻啊。
把招生时间段专门卡在论武时间段,要是清极宗胜过烟云楼,各省状元就都来清极宗了是吧,都不用飞鸽传书去抢。
估计烟云楼也是这么想的。
齐免成垂眸,微微叹气,真像个忧国忧民的掌门。成熟稳重的上位者难得露出一点疲惫、示弱神色,足以让许多人心疼。
宁明昧蒙在袍子里看他,心里只想,手真黑。
宁明昧说:“师兄,我身体不适。等我恢复了,我一定好好帮你照顾烟云楼弟子。再说了,还有方师兄在呢。”
齐免成伸手去握宁明昧的手,宁明昧又收回了:“师兄,怎么能把病气过给你?”
齐免成莞尔一笑了:“我怕么?”
按理说应该回复“我怕”了。
宁明昧只回复了一个字:“牛。”
牛。
齐免成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不过实际对弟子的招收,会从下个月就开始。这一辈的子弟们中,有不少天资优越者。在招生开始前,就可以去他们家里看看。若是实在出众,直接收为内门弟子,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要搞特招和保送了!
不过,这算不算好消息?
宁明昧:“师兄你会去吗?”
齐免成笑:“烧糊涂了。我是一宗之主,轻易是不会去的。”
哦。行吧。
“明昧。你看起来,不太开心。”齐免成说,“是不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二十多年前什么事?
齐免成一说,宁明昧就明白了。
二十多年前。宁明昧作为执剑长老,参与内门弟子选拔。然而遗憾的是,其他峰主、乃至手头有油水的长老们的门槛都被套近乎的内门弟子们踏平了。唯独宁明昧这里,一个报考的人都没有。
原因也很简单。
“执剑长老是谁啊?”
“白云峰金碧辉煌,祥光峰鸟语花香,即使是常峰主的潜圣峰,好歹还可以躺。缥缈峰又冷又偏,能干什么?留在那里吃雪吃空气吗?”
“哎哟,我还听说执剑长老和其他长老们的关系不好。尤其是和方长老,进去了就等着坐冷板凳被为难吧!”
最终结果就是,在殿选时,竟无一人选择缥缈峰。其中一个弟子因没有其他长老峰主要他,被调剂去缥缈峰后,居然还哭天喊地、撒泼打滚,找关系把自己调了出去。
那人现在就在行政长老沈立万的集贤峰来着。
简直是奇耻大辱。宁明昧的整张脸都被踩到地上去了。
而被分进缥缈峰的,大多是无依无靠、不善言辞的卷王;或者对前途全然不上心,留在哪里都行的关系户。要么,就是脾气不好,得罪了其他人的天才。
至于林鹤亭还有另外几个和他相似的,纯是因为从江南水乡来到百峰中的清极宗,产生高原反应,在殿选前病倒了,所以被分进了缥缈峰。
在那之后,宁明昧再未招收过任何弟子。
在那之后就是闭关十年。期间第二次招生,被跳过了。
再下一次是七年后。
宁明昧沉默。齐免成以为他吃味这一点,伸手又要摸他头发:“明昧,总之你爱清静……”
没人选你,就别介意了呗。
“你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反正七年后估计也没人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