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萤非火
晏修一边浇花一边说:“要不还是说还是你儿子本事大,懂得什么是擒贼先擒王。”
凌炡迅速中断了和部下的对话,皱眉看向晏修:“你看上去好像很满意?”
晏修朝凌炡抛来一个媚眼,“其实当初我把顾奕接来联盟的时候,原本想把他作为顾淮上将唯一的孩子,也当做自己的养子对待,但谁知这家伙居然借着联盟的名义在军部招摇撞骗,一肚子坏水,还几次三番开着机甲上了路,弄得整个军部虫心惶惶,那时候他才十三岁……”
“后来我只得把他交给一个平民家庭,只是为了磨一磨他的气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他居然背着我搞小动作,但他那些心思根本瞒不住我。”
“他想复仇。”凌炡说。
“顾奕从小接受的都是联邦最好的教育。”晏修叹息,“他的才能是掩藏不住的,和他雌父一个性子,哪危险往哪上,几次死里逃生创造奇迹。”
“现在呢?”凌炡摸了摸杯沿,问晏修,“你对这个结局有什么感想。”
晏修转身,正看见凌炡将视频窗口弹到一个界面,上面显示出卡勒星的一栋皇家大楼。
顾奕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皇都的虫皇理政处,他的对面,坐着当今垂帘听政的前虫皇,赤诩。
虫皇有着一头极黑的乌发,正在桌前看着书卷,注意到来者后也没有丝毫的动容,明明有着上百岁的年龄,身上却没有任何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翻完最后一页,赤诩抬眼,漆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来了,坐。”
这是顾奕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自己的生父,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说来也可笑,年幼的时候,他除了从那些侍卫的嘴里听到关于赤诩的传闻,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不必了。”顾奕冷笑,“我就这么站着和你说吧,卡勒星的部队已经被联盟全面包围了,没有多少余力能够翻身。”
“嗯。”赤诩不慌不忙地将桌子上的书籍收起,“还有吗?”
“你还有心思看书。”顾奕皱眉。
“他们就算全军覆没,和我有什么关系。”赤诩看着顾奕,笑了,“卡勒星会因此灭亡吗。”
此时此刻,顾奕终于感觉这个雄虫和他印象中的大有出入,他优雅,从容,身上无时无刻都写着贵族骨子里的教养,作为一代君主,他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那一瞬间,顾奕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赤诩从来没有想过杀了他。
“顾奕。”赤诩将身上披着的,曳地的红袍往身前拢了拢,“你回来,是为了取代我,向我复仇吗?”
顾奕愣在原地,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和赤诩见面的可能,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平静,赤诩坐在他的面前,目光转向他时,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温柔,“过来,让我看看你。”
顾奕走了过去,却在下一秒被牵住了手腕,他下意识想要反击,却发现那只手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疤,和他原本漂亮的手型十分违和,按理来说虫皇是养尊处优的,但赤诩不一样,据说他早年经常打仗,能力十分出众。
这样的虫,想要伤害他,大可不必拖到现在。
“真像。”赤诩看着顾奕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了背后的灵魂。
顾奕被盯地后背发冷,咬牙道:“看够了?”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奕冷笑:“和你么?我并不这么觉得。”
“和顾淮。”赤诩道。
顾奕:“顾淮已经死了,他唯一的儿子也已经身死了。”
“不。”赤诩声音仍旧四平八稳,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牵动他的情绪,“之前库索和我说过你的事情,现在我终于见到你,觉得你和顾淮的性格,眼神,分明像极了。”他说着,缓步走向窗边,看着外面绿意盎然的景色,“花园里的黑魔术开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黑魔术?”顾奕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一种玫瑰的名称。”赤诩说,“很多年前,顾淮亲手种的,如今已经布满了整座花园,陪我去看看吧。”
顾奕没有拒绝,跟随对方出了门,来到了皇宫的后花园。
对于这个雄虫,顾奕一直有许多的疑惑,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年他所接受的消息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
那些罪恶似乎都与面前的这个虫无关,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雄虫罢了。
赤诩从花园里摘下一朵黑魔术,递给顾奕。
“你雌父的死,我很抱歉。”
“你没必要和我道歉。”顾奕说。
“那是一场意外。”赤诩想解释什么,看向顾奕的时候,眼神里有一晃而过的遗憾,“他至死也不愿意接受治疗,我承认我亏欠他太多,他恨我也理所应当。”
“什么治疗?”顾奕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赤诩将手里的花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说:“当年,域外星系有不少都在争夺皇位,死伤无数,我征战四方,联盟并非是我的主战场,那年,我杀了我的三个哥哥,成功登上了皇室的最顶端,顾淮是我最爱的虫。”
这些顾奕从未听说过。
“只可惜,他背叛了我。”赤诩说着,看向顾奕的眼神也有了些许不甘的意味,“你能知道那种被所爱欺骗的感觉吗?他是联盟的军雌,暴露后的第一件事……”
“他怎么了?”顾奕问。
“他……”赤诩自嘲地嗤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就是这么宽的一把格斗短刀,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捅了下来,这里。”
赤诩说着,没有丝毫避讳地向顾奕拨开自己的上衣领口,下一秒,顾奕瞬间睁大了眼睛,便见赤诩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赫然是一道两指宽的刀疤,即使过去那么多年,仍然怵目惊心。
“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赤诩将衣服穿好,语气淡然,“但我不能接受他用这种方式宣告对我的背叛,所以那一刻我的心很痛,快要死了。”
“后来我用了很多种方法折磨他,我承认我是恨他恨过他曾经和我在一起的一切,我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狂妄而又自大地对他做了很多折磨的事情,违背他的意愿和他强行上床,用他的身体做实验。”
“你恨他,所以就要这样对他。”顾奕语气生冷,“不如直接杀了他。”
“我舍不得。”赤诩说,“我就是想看他后悔的样子,我想让他亲口说他错了,他其实是爱我的,可是他至死也不愿意这么做,明明只要一句话,我就会原谅他……”
顾奕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以前他以为那些虫是怕他的雌父,才不敢过分欺负他,现在想来,应该是赤诩下的命令。
否则他大概率会和库索一样,被那些大他很多岁的,年轻力壮的孩子按在厕所喝水了。
“你当初那么做,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失败的一天吗?”
“想过。”赤诩看着院子里的花,微凉的风拂过他的鬓角,“我无数次做梦都害怕他真的死了,所以时常传他见我,那时候,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我心软了,想要给他治疗他的病,可他拒不配合。”
“哀莫大于心死。”顾奕补充,“一切都不可能回到最初了。”
“这个故事怎么样?”赤诩问。
“不怎么样。”顾奕回答,“你和我提这个做什么?想博得我的同情?”
“不。”赤诩声线有些哑,看向顾奕的时候,脸色苍白,“我对联盟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卡勒星系已经内斗了很多年,这是我的失误,原本,我只是想培养一批优秀的战士,但方向上似乎出现了一些失误。”
顾奕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赤诩离开了花园,带着顾奕来到了自己的寝室。
身后的侍卫一路尾随着他们,最后停在门口。
顾奕看着赤诩从自己的枕头下取出一只金色的盒子——那里面装的是卡勒皇权身份的识别卡。
“这个是卡勒皇权识别钥匙,有了它,你可以向任何虫下令,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我觉得,以你的才能,足以照顾好这片土地上的子民。”
顾奕皱着眉,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仇恨,亦或者别的什么情感,他不知道。
或者,他无法接受自己从小到大被浇灌的恨意,竟是以这种方式告终。
即使他在那样的环境中逆袭,最终还是要学会放下。
直到他看着赤诩倒在自己的面前,苍白的脸上失去了最后一色血色,淡然的嘴角上扬起一丝弧度。
顾奕震惊地上前,周围的侍卫也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惊慌失措地大喊着,顾奕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脑海里回响着赤诩对他说的话。
“我死后,能不能再带我去看一眼你的雌父,我自知不配埋在他的旁边,所以你只要带我看他一眼就好,最后……请把我的骨灰,洒到卡勒星的大海里……”
顾奕再次来到政事厅的时候,手里拿着赤诩的死因报告,经过确认后,他不得已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个他所仇恨的虫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服毒自杀。
这个虫即便面对死亡,也不会有一丝犹豫和害怕。
他自知走投无路,从而选择了这样的一个结局。
也许,对于赤诩来说,顾淮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但除了他们自己,没有虫能了解他们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很快,赤诩死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联盟,自那之后,联盟的军队势如破竹,一举攻破了敌军的防线。
卡勒星在一场大换血后,迎来了他们的新皇,自此,联盟军部就开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言,这位新皇还亲自和他们的军部隔空进行了一场盛大的友好交流。
联盟和新皇签订了停战协议,双方进行了不少贸易往来,那些看不见底下产业就此宣布破产,实验被迫终止,所有的数据都被销毁,封存。
硝烟散尽后,世界终于迎来了一场长久的安宁。
那之后很久,凌琛一直在军部等待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顾奕的消息。
菲特每一次路过凌琛的办公室,总是能看见他们的上将对着空气发呆。
经过两次体检,军部每一次给出的结果都是凌上将身体状况良好,但这反而让上将更加阴沉了。
他不明白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上将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总是盯着一张空白的对话栏发呆。
顾奕就像从来没出现过在他的世界里那般,失去了音讯。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到了冬天,从春意盎然等到白雪皑皑,冰层融化,日复一日。
虫皇的生活总是忙碌的,短短几个月内便推出了数条新政法案,两个世界都在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
凌琛逐渐确认,顾奕还活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的血液中的毒素似乎并不具备传染其它个体的能力。
至于顾奕自己,他并不清楚,凌琛曾经带着顾奕的血液去化验,经过很多次尝试都没有得到毒素的解药。
然而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卡勒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消息,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好消息。
又是一个春季,凌琛像往常一样坐在卡捷利特的山丘上。
夜晚,横亘万里的银河在天际发出璀璨的光,凌琛独自躺在山坡正中,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消失在视线尽头,他闭上了眼。
微风从山间吹拂过来,一阵树叶的声响过后,他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虫一般。
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静祥和。
树欲静,而风不止。
躺在地上的虫并未睁眼,他身后的虫也没有再继续往前。
霎时间,空中流星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
脚步声挨着银发上将停了下来,最后席地而坐。
两个虫就这么一坐一躺,在漫天星空下描摹出了两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你许了什么愿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