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喜秋风
“我?”应财好笑的又说:“我有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有初的事来,你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应朝鼻哼了一声,“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就明说,七年前母亲西去,当时你并未给她守孝,而且,你也没有在母亲晚年的时候尽过一次孝心,给她侍一次疾。”他昂着下巴,老神在在的说:“你供养有缺,是为不孝,未服三年丧期,是为不敬!”
“光是这些罪名,足以让你儿子终身不得科举!”应朝恶狠狠的说道。
百善孝为先,应财没有侍奉在母亲膝下,又没有替母亲守孝,在大越朝是大不孝。他若是背上不孝的罪名,自己被世人指点都无所谓,但应有初作为他的儿子,除了终生不得科举外还要被罢黜秀才身份。
可他是被迫和家人决裂的,在全村人面前签了决绝书的,母亲跟着二哥到县城享福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他根本无从得知母亲的情况,连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在母亲身边尽孝了。
“我若是写一张状纸表明情况,再交到县令大人手中,你说,应有初会怎样?”应朝讥笑着反问,看着应财逐渐破防的表情,他心中畅快无比。
哼,昨天在应有初身上受到的气,他要在应财身上加倍讨回来!
应财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你到底想怎样?之前有这么多机会,但一直没有在县令大人面前揭发我,现在又来说这些,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难得你这么聪明,我要的也不多,把你家上次得到奖赏分我一半就成。”应朝一张口就是一百两银子,他这么轻飘飘的说出口,就像说得不是一百两银子而是一两银子一样。
应财一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家里还能拿出这些钱来,但是他们马上就要开铺子了,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应朝基本上是他供出去的,所以他无比了解应朝这个人,自私,贪婪,善妒又爱记仇,小心眼到极致。
若是这次咬牙将一百两银子给了应朝,他就会这么简单的放过应家吗?
显然不会,手握把柄的应朝又怎么甘心只要一次,只怕日后都要被他赖上,就像田里的水蛭吸着人血又恶心又甩不掉。
第48章
应朝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右手搭在桌上,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静静的等待着应财的回答。
“一百两银子事关重大,若是我给了你,你又出尔反尔怎么办?你立张字据,只要是收了这一百两就保证永远不状告我,我们就考虑一下。”应财说。
“有没有搞错,现在是你在求我,我不立这个字据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应朝不怀好意的大笑起来。
这种将人拿捏在手中的感觉真好呀。
应朝身心畅快的起身,拍了拍应财的肩膀,侧头淡淡的说:“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考虑,后天我会在福来客栈静候佳音,若是那天你们没有带来我想要的东西,那就等着衙门的传召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应财一人呆坐在堂屋。直到俞安掐着时间回来做饭,发现自家的大门竟是大敞开的,心下一咯噔,害怕家中遭贼,连忙进屋查看。
俞安步伐匆匆地穿过院子,看到应财好端端的坐在凳子上,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爹您在家呀,我回来时看到大门未关,以为家里遭贼了,虚惊一场。”
应财魂不守舍的喃喃道:“还不如遭贼了呢。”
俞安听到后,觉出不对劲儿来,赶忙询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爹?”
应财悠悠回过神来,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方才应朝来过了。”俞安眉头紧锁,坐到应财旁边细问:“是应二伯?他来干嘛?”
他也知道应朝和爹早早的因为分歧而决裂,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昨天骚扰完应有初还不为过,现在又找上门来,不知应朝是何意图。
应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俞安讲了一遍,俞安越听越火大,这应二伯怎么能这样呢?别人家的亲戚都是盼着自家的人越来越好,这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倒好不祝贺相公考上秀才就罢了,还老想毁坏别人的仕途,真是太坏了。
俞安气得坐不住,在堂屋里来回走动,和应财两人商讨半天也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应有初下学回来就看到家里这副愁云惨淡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给我说说看?”应有初的声音一出,就像是主心骨般瞬间安定了两人的躁动不安的心,好似家中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只要应有初出现都能迎刃而解。
俞安见应有初回来了,忙迎上去,“相公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应二伯找到家里,他还威胁爹……”他将事情娓娓道来。
应有初听后,淡然一笑,语气轻松的说道:“就为了这件事,何至于你们这么苦恼。”
“这可是事关相公你的仕途,怎么能不担心?”俞安眉宇间都是担忧,“要不我们就给他一百两,就当买个安心。”
“不给,我的智慧结晶凭什么要分他一半?”应有初抬手给俞安顺着气,又说:“放心吧,他不敢告的。”应有初笃定的说。
“为什么?”应财急忙的问。
“读书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他若是状告爹,那外界指定会传出你们两人兄弟阋墙,他是哥哥又是秀才,一旦背上手足相残的名声,他的仕途也就将止步于此。”
道理很简单,相当于现代的留案底,有了污点,那他的考生资料就不合格,类似政审不过关,他这辈子也就完了,不能继续考试,秀才身份也会随之失去,注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有初呀,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快五十岁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能有几次科考的机会,考上的几率又有多大,但你才刚满二十,你的科考之路才刚刚开始,拿你的前程去和他那样的人赌,根本不值得啊。”应财发自肺腑的说道。
“爹,我知道的,但且不说他不敢告,就算他告到县令大人那里去,他也未必能赢,爹,您忘了吗?您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您手握他们亲自写下的决绝书,又有全村人作证,您怕什么?”应有初安慰着应财。
“明天就是岁试,待我考完了,后天就和您一同去福来客栈解决了此事,您别担心。”应有初温声说道。
“对,爹别担心,要相信相公。”俞安也在一旁安慰着应财,全然忘记应有初没回来时的手足无措。
“说了这么久,我都饿了,赶紧开饭吧。”应有初转移话题道。
俞安懊恼的一拍手,“哎呀,关顾着讨论应二伯的事,我都忘煮饭了。”
应有初揉着俞安的脑袋,“干脆我们一家人到外面酒楼去吃吧,来府县这么久了还没出去吃顿好的,我听说罗兄说过城西的醉仙居味道还不错,我们就去那儿吃吧,明日我要岁考,正好庆祝我旗开得胜。”
俞安亦是点头附和着,“好呀好呀。”然后两人一起驾着一脸愁容的应财出门吃酒了。
醉仙居是府县最大的酒楼,总共有三层,楼上是厢房,一般需要提前预定,大堂摆放了一些散座,三人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
店里的小二很快上前服务,应有初想到之前在县城吃的亏,直接菜单都不看,让小二上四个招牌菜就行,反正他家没什么忌口。
大酒楼的效率就是高,没一会儿就出餐了,两个素菜,一个荤菜再加上一个汤,菜肴精美,味道鲜醇,分量也很感人,应有初和应财的饭量都挺大的,吃到最后汤还剩不少,本来是想打包带走的,但找来小二一问,用来打包的食盒价格就不便宜,于是便放弃打包了。
吃饱喝足后,应财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三人步行着回家,走到半路,应有初突然说道:“安安,你先和爹回去,我忽然想到一个学术上的问题,想找罗兄探讨一番,我去去就回。”
“现在吗?可等会儿天就要黑了。”俞安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明天就要岁考了,不问清楚我睡不着的。”应有初说。
俞安点了点头又嘱咐着应有初路上注意安全才和应财一同回家,应有初大步向罗平家走去。
这还是应有初第一次来罗平家,根据罗平给的地址找到他家,看着这三进三出高大的宅子,应有初都不由得咂舌,罗兄家确实壕气呀。
敲响大门,很快一个小厮开门问道:“请问您是…”
应有初报上名,小厮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应秀才呀,您快请进。”
罗宅里共有三个下人,李妈妈负责照顾罗平的起居,其他的一个做饭,另一个干一些粗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护卫,没错,罗平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家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护卫。
罗平结交了一个同窗的事下人已经传开了,小厮今日一见,应有初相貌俊朗,月明风清的样子,瞧着倒是像个正人君子。
应有初跟随着小厮走,宅中布置得三步一景,他越走越感叹,平时瞧不出来,谁能想到罗平这样不拘小节的人竟会如此富有。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有迹可循的,哪个寻常人家生辰礼一出手就是一块玉佩的。
小厮将他领到偏厅,恭敬道:“应秀才在这里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去通报主人。”
应有初颔首,他本想坐在椅子上等罗平过来的,但看到偏厅挂着几幅画作字帖,里面还有一副字帖很眼熟,他上前一看,是罗平模仿他写的瘦金体,字体形似却差了点锐利。
“应弟?”罗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可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昨天他在马车上和应有初说的话,现在应有初突然拜访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罗兄,下午好呀,”应有初转身说,“确实是有事想和你商讨一下。”
两人坐在厅中,小厮上了两杯茶后低头规矩的退下。
“来找罗兄是我还不太明白大越朝的律法,若是早就决裂分家,但过后家中兄长状告胞弟不守孝道,会如何呢?”应有初问道。
他虽在家言辞正正的安慰应财和俞安两人,但其实他心中也没底,毕竟“孝”这个概念的边界就很模糊。
应财与家人决裂分家时,白纸黑字写了父母均由应朝赡养,可为人子女却不能一点孝道都不尽,虽是应财联系不上家人,迫不得已,但他确实是没有替过世的母亲守孝过,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是应朝咬着这点不放,他们也讨不着好。
应有初将自己的顾虑一五一十的告诉罗平,罗平听后亦是深深地皱紧眉头,“这事在寻常人里不算大,可一旦上了公堂,细细掰扯下来就是个不小的罪名,”罗平思忖了一会儿,又道:“虽然前提是分家了还有字据这些,但血浓于水,而且还是没有守三年丧期这种较大的罪名,按照我朝律法,加上你们的证据,最轻最轻,也肯定是要将这三年丧期补回来的。”
“应弟,此事最好还是私了,不然你们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三年的丧期,算下来,你若是要参加乡试,还要等六年之久。”罗平劝道。
应有初握紧拳头,心中不忿,和应朝私了?一想到应朝狮子大张口要一百两银子,他肺都要气炸了。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要是有应朝别的把柄倒是可以相互牵掣。”罗平提议着。
应有初摇头,“我和这个二伯本就不熟,也不知道我家是哪里得罪了他,要这么处处针对我家,待后天再去和他谈判吧,希望能吓唬住他。”应有初起身和罗平告辞,“谢谢罗兄和我说了这么多,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罗平看着应有初心事重重的离去,他心中也无比担心应弟一家,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应弟被人陷害吗?
他踱步思量了好久,最终喊道:“何兆!”
一个身穿灰色短打的男子应声来到罗平面前抱拳单膝跪地道:“少爷有何吩咐?”
何兆是罗平家老爷派来保护罗平的护卫,身手十分了得。
第49章
“你现在立马飞鸽传书到桑佑县,先让那边的漕帮兄弟调查一个叫应朝的人,你再连夜出城前往桑佑县,此人在县令手下当幕僚,最好找到他永不能翻身的把柄。”罗平语气冰冷的说,“此事要尽快,最好赶在后天前回来。”
何兆顺从道:“是!”
罗平的父亲现在在朝中担任漕运使,年轻的时候因工作原因天南地北的闯荡,结识了不少的道上的兄弟,其人脉遍布各地。
此时他正发愁的望着何兆离去的背影,除去路上耽搁的时间,何兆满打满就只有一天的时间去调查应朝,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抓到应朝的把柄。
翌日,岁试如约而至,应有初早早的起床带好考生资料来到南宁书院大门,排好队等着检查,检查无误后方可进入考场,岁试是在书院的明伦堂举行,共有三百多个秀才参加此次考试。
他是掐着点赶到书院大门,此时官兵已经开始检查各位参考学生的资料和衣物是否有夹带小抄的作弊情况,检查过程中严禁大声喧哗,所以哪怕门前聚集了两百人左右,大家缄口不言十分肃静。大门前已经排好三个长长的队伍,应有初挑了个速度快的队排了上去。
他还没排多久,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喊着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罗平。他一个两米多高的大汉在一众瘦弱的文人书生中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间隔不远,他干脆直接换到后排和罗平站在一起,细声道:“罗兄好呀,吃早点了吗?”一个常见的中式打招呼。
“吃了,要考一整天呢,不吃谁受得住?”罗平苟着身子和应有初小声哔哔。
岁试总共考两场,两场考试连着考,为防作弊,中途没有休息时间,题目和院试有点相似,考试范围都在四书五经和恭默圣谕这些上面。
题目不多,但内容繁复,往往作答一题就要写上好几百字甚至上千字,写毛笔字又慢,所以考试的时长自然就要长,一般早上一场,然后下午又是一场,中途还不能去吃饭上厕所,下午的考试大家都是饿着肚子做题,若是早上再不吃点东西只怕是要饿晕在考场内。
“应弟,你家的事,你别着急,先好好考完岁试再想,”罗平抿了一下唇,为了让应有初能踏实的考完试,他又说:“我已经派人去桑佑县暗中调查应朝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知道结果了,明日你去见他的时候只管稳住他,时间越长越好,等我这边的消息到了后再做打算。”
应有初惊异得嘴巴微张,“罗兄你家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厉害?”
罗平淡然道:“家父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漕运使罢了。”
平平无奇漕运使?
要是知道漕运史属于正四品官职,管理着大大小小的河道、码头、运输等漕运事物。
“你管这叫平平无奇?”
罗平自负才华从没想过靠家里,况且他父亲曾经是一个武举人,一心想让自己儿子学武参加科举拿到武状元,圆他年轻时候的梦,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根骨俱佳的儿子会如此叛逆,不仅讨厌武术,还对文学表现得异常的痴迷。
罗父和罗平各执己见,谁也不妥协谁,导致罗平和家里的关系越发紧张,于是他干脆跑出京城四处游历,最后在母亲的故乡,也就是南宁府县暂居。
应有初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在这严肃而又安静的场合中显得十分突兀,引得不少人回眸注视,应朝听到熟悉的声音,亦是扭头查看,只见应有初和一个相貌丑陋的人站在一起,他眼里带着嘲讽又转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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