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棘小花
但他梦见了他离开松山去上大学的那天,季如雪在那天拥抱了他,嗔怪地说‘去那么远上大学,妈妈会想你的啊’,那样的季如雪总给他一种‘妈妈还是喜欢我’的错觉。
现在看来,果真是错觉啊。
就好像松山的树一样,会长枝丫、会落叶、会结果子,但唯一不会变的,是树本身需要根,没有根,其他再多都是虚的。
胡维生的给予就好像她的根,而她对季灼的喜爱,就好像那些会长出来、又会随着季节的变化枯萎掉落的叶子。
不切实际的幻想早该醒了。
季灼睁开眼,天已然大亮。
作为季如雪唯一的亲人,他需要办理很多事,结清医院的账单、联系殡仪馆、开具死亡证明、挑选墓地……
他没有时间伤悲,虽然季灼并不觉得自己伤悲。
身体里的伤口溃烂到一种程度,原来是不会痛的,只会像病毒一样,一点一点感染浑身的神经,让他变得麻木、沉郁、厌弃和百无聊赖。
世界都好像变得荒芜了。
田双一直在帮他做事,而安琴除了帮他处理这边的事,还要同步进行网络的澄清。
她在李医生的帮助下,找到了同医院当时经手过季如雪和胡烨的医生,也找了一些当时了解事件全貌的医护人员作证,同时靠着Vita的关系,联系到了松山公安局的局长,找到十一年前处理这个事件的警员,请他帮忙做出一个说明。
甚至于她在询问了多个医院的医生护士之后,得知当时可能有人凑热闹拍过照片,联想到松山是个小地方,围观的人可能认识季灼,她搜索了季灼当时的学校贴吧以及校园网等等网站,幸运地找到了一些照片。
多年前的照片,清晰度并不太高,但足够用了。
安琴用工作室账号发了篇澄清微博,将十一年前打人事件的前因后果都写得清清楚楚,既没有隐藏证据,也没有添油加醋。
她最开始本想等舆论发酵到最凶的时候再一点一点控制翻转,争取让利益最大化。
但在病房里跟季灼和季如雪接触之后,她便彻底打消了这种想法。
她深知季灼现在的状态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折了,她也不忍心让他再继续被万人指责。
安琴叹了口气,她带过不止季灼一个艺人,但对于其他艺人,她担心的是他们的事业心和是否遵纪守法,只有季灼,她担心的是他的精神状态。
她让Vita的公关部以平息事件舆论为主要目的,至于给胡烨那些人教训,可以待到以后,另有人做。
但即便如此,她的澄清微博一出,网上还是立刻舆论翻转,出现了一大片对胡烨的骂声。
‘卧槽!谁要是打我妈,别说打回去了,就是直接砍死那傻逼都能接受’
‘这么看来季灼还挺有血性的嘛’
‘这踏马必须打回去啊,不打回去我才看不起他’
‘这就合理了嘛,谁十几岁的时候看到妈被打了能不冲动啊’
‘还是我有先见之明,那个胡烨一开始发博的时候我就觉得茶,十年前的伤了,就算骨折了能养多久,他现在来一句伤已经好了?’
‘还他妈私生子,我搜了一下季灼明明比那个胡烨大一岁,私生子其实是胡烨吧’
‘看工作室的发文,其实问题最大的是那个隐身的爹啊,胡烨怎么不恨他爹’
‘就捏软柿子呗,恶心’
‘这么恶毒的人,封杀吧’
‘只有我的关注点在于季灼真特么惨啊,堪称娱乐圈从不卖惨但真实情况最惨的艺人了’
……
安琴看了一圈热搜,又关注了会儿季灼的表情和状态,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别担心网上这边,都已经解决了。”
季灼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又毫无波澜地收回眼,仿佛对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关心。
作者有话说:
虐完了,明天见面!以后甜!
第56章
田双接到任燃电话的时候,刚刚帮季灼处理完医院的后续手续。
任燃此时已经下了飞机,正在往医院赶。
田双道:“你别来医院了,要不直接去公墓吧?灼哥已经自己去了。”
“他母亲已经……”
“是,”田双叹气,“走得很快,没有什么痛苦……”
但把痛苦都留给别人了,田双默默吐槽。
“灼哥不准备办葬礼,不过公墓的位置已经买好了,刚刚送去。”
“他一个人?”任燃蹙眉。
“是啊,又没有别的亲戚,而且他也不愿意让我们陪着。”
田双想起季如雪死前说的那些话,心里就气不打一出来。
她没有像安琴那样顾虑那么多,趁着任燃转道去公墓的路上,一股脑儿地全都在电话里说出来了。
包括季如雪最后留下的那两句话。
末了还加了句自己的总结:“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听筒里一直很安静,田双这才蓦地意识到刚刚只有自己在叭叭叭地一通输出,任燃一个字都没说过,只安静地听着。
“任少?”
“……嗯。”
任燃深呼出一口气,田双说的那些东西,一字一句都像在剜他的血肉。
一颗心仿佛被放在绞肉机里绞得跟块儿烂肉似的,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张嘴就是铁锈味,口腔不知道哪里被他自己咬出了血,都没有察觉。
是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老天又为什么让这样的父母落在季灼的头上?
任燃攥紧手指,望着窗外,心里翻江倒海。
季灼将季如雪葬在松山的公墓里,旁边就是外公外婆。
这里很清静,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公墓的模样,冬天的绿植树木都已经枯萎了大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墓碑。
铁灰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雪花很小,落到脸上很快就化了。
一抬眼便能看见从天而降的片片白雪,但在这样灰扑扑的天空下却不显美丽,倒像是灰尘。
季灼站在山顶静静看了一会儿,墓碑上季如雪的照片笑得十分灿烂,仿佛松山顶上绽放的一朵漂亮花儿。
如果没遇到胡维生,或许她一辈子就是一朵漂亮的花儿,季灼挪开眼。
以前他对季如雪的感情很复杂,既期盼又害怕,现在却简单了许多。
可能因为人一死,所有的事情都已成定局了吧,不必再有任何希冀和妄想。
他或许注定就跟‘母爱’这个词汇无缘。
或许,他是跟‘爱’这个词汇无缘。
季灼冷眼看着这周遭的一切,空气冷得仿佛能呼气成冰,从头到脚的皮肤都被风吹得没有知觉,一颗心也似乎慢慢地麻木冰封起来。
他抬脚缓缓拾级而下,一路上想了许多,想到他的出身、他的父母、他的事业、他从前无疾而终并且闹得很难看的爱情,也想到上一秒恨死他下一秒爱死他的网络舆论,突然就觉得一切都很无趣。
如果内心对于这个世界残存的爱意是沙漏里的沙,那他仿佛看到那些细沙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就快要见底了。
他一步一步走下去,今天的公墓本来冷寂得没有多少人,半山腰上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往上走,逐渐清晰。
他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
季灼一直觉得任燃对于他来说,很多时候出现的时机都太命中注定了。
在他就快要筑起对这个世界的冰墙、就快要摒弃掉身体里的所有情感之前,这个人莫名地就从另一个国度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将他的沙漏倒转,不由分说地要让所有沙子重新落回去。
仿佛是一种命运。
季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定住脚步的。
他看着任燃走到他的跟前,黑沉沉的眸子里透着能融化整个冬天的暖意,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季灼开口,发现声音已经哑得很难听了。
他的眼眸呆呆的,有些茫然。
任燃注视着他,一颗心都揉捏着被泡在了水里,又酸又软。
他没说自己来迟了,只道:“不是说要一起看雪吗?虽然不合时宜,地方不对,但我们这也算在一起看过雪了吧?”
天空的雪漱漱落下,整张脸都是冰凉的,季灼看见任燃忽然皱了眉,眼底涌现出巨大的痛意,才蓦地发现是自己流泪了。
他擦了擦眼下的湿润,有些莫名其妙:“我……”
话音未落,身体就被任燃猛然抱住,冲击力撞得他后退了两步。
这个拥抱很用力,仿佛想将他狠狠揉进怀里,从此血肉相连永不分离,抱得季灼都有些痛了。
但他一点也不想挣扎,因为浑身的冷意都好像被这个拥抱的温度给融掉了,像徜徉在了温泉水里,又冷又硬的神经瞬间放松了,麻木的大脑仿佛重新苏醒,舒服得他久违地感觉到了困倦。
任燃摸了摸他的手:“好冰,突然不喜欢下雪了,你那么怕冷。”
“你的喜欢好随意。”
任燃笑笑,眼尾弯成一抹温柔的弧度:“对你的喜欢不随意就行。”
季灼垂下眼,将脸慢慢埋进任燃的颈项里,疲惫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任燃,这个世界很让人失望。”
任燃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声音语气无比笃定:“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我保证。”
颈侧温热的皮肤暖着季灼的鼻尖,让他有些委屈。
感觉到这样的情绪后,季灼还蓦地有些惊奇,因为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感受。
他本以为季如雪死后,他会变得更加坚强冷硬,但事实好像不是如此。
“季灼。”
任燃在叫他,季灼没什么精神,懒懒地回了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