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顾小灯迷离的脑海中陡然一片清明,连日来跟着苏明雅熏陶出的涵养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忘了还没有彻底痊愈的脚,只知道放下杯盏蹦起来,哒哒哒就往门外跑。
今天是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来不及抬头看一眼,不知月圆缺,但知月光满。
顾瑾玉站在庭中花藤架下,肩上铺满月华,眼睛幽幽的像点了鬼火。
顾小灯跳下台阶,欣喜若狂地喊他:“森卿!”
他跑不出直线,但他的心是直的。
他横冲直撞似地蹦到顾瑾玉跟前去,下意识就想扑上去抱住这个出狱的好兄弟,谁知顾瑾玉后退一步,伸手摁住了他肩膀。
“昂?”顾小灯气喘吁吁地抬头看他,大约是几分醉意迫使脑子不甚清醒,身体却是诚实领先,眼泪哗哗直流。
顾瑾玉什么也没说,但顾小灯能感觉到他也在生气。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心想是嘞是嘞,顾瑾玉是会生气,毕竟他几次叮嘱他离苏明雅远一点,可是那是苏公子,他初见就心心念念的病美人,那么温柔清贵的病美人。
顾小灯攥攥两个拳头,给自己打气,好兄弟不喜欢他的心上人,这很难办,但努努力总能好办的。
他正要说话,顾瑾玉声音低哑地开口了:“顾小灯,祝弥说你跟了苏明雅,书院众人又说你是模仿我的学人精。你到底跟哪边的?”
顾小灯迷茫住了:“啊?”
他的脑子转不过来,纳闷地想自己也没在学堂里做出学顾瑾玉的模样啊,与此同时他那小脑袋瓜闪过很奇妙的一句话: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
顾瑾玉好像在问他是要缺胳膊断腿还是要赤露裸奔。
咿,太奇妙了。
顾瑾玉抓着他肩膀的手逐渐用力,末了低沉沉地说道:“我不管你了。”
第27章
“好好好,不管我,你管好自己顾好自己就很棒了。”
顾小灯感觉到酒劲发作起来,他迷迷瞪瞪地笑着,宽宏地拍拍顾瑾玉抓着他肩膀的手,发自真心地顺着顾瑾玉的逻辑走,以为这样就能让好兄弟消消气。
谁知好兄弟僵住了。
“夜深了,小灯,你和瑾玉若是有长谈的心,不妨到屋里来。”
身后传来苏明雅的声音,顾小灯晕乎地侧身,甜兮兮地喊了声苏公子,顾瑾玉又更僵硬了。
他要拉着顾瑾玉的手上台阶去,牵着他的手晃晃悠悠,大着舌头嘘寒问暖:“森卿,你出关多久了哇?眼睛会不会看不清?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捏,要找我的话让花烬来啄我既够了,我过去看你就好,还是说你是来找苏公子啊……”
还没走到玉阶下,顾瑾玉就抽出了手,一身外泄的低气压,什么也不说,沉默地负气转身走了。
顾小灯茫然,转身歪歪扭扭地追他,顾瑾玉大步流星地直走,然后就在拐角处撞上了花藤架的支柱,发出咚的一声亮响,但他充做无事发生地转弯继续快步走。
顾小灯的醉意涌上来,跟不上顾瑾玉的步伐,只得摸着脑袋看他离开。
他不太清晰的脑袋瓜里浮现了一个猜测,顾瑾玉可能是刚出禁闭室不久就来找他了,眼睛只怕还没能从适应黑暗转向适应自然光,现在正是急需回去休息的时候。
唉,他这好兄弟真是如履薄冰,一个大可怜。
顾小灯嘀嘀咕咕地折回来,穿过花藤架,抬眼看到走下玉阶的苏明雅,心里又软了。
啊,病美人苏公子真弱柳扶风,一个小可怜。
小可怜比大可怜更惹人怜惜,他迷糊地跑到了苏明雅面前,黏糊地把脑袋抵在苏明雅身上,撒娇地蹭着,有些难过地哼唧:“苏公子……瑾玉他生我气,你说他要是不跟我当好兄弟了,我该怎么挽回好呢?”
苏明雅闻言却只想笑,从没见过落荒而逃的顾瑾玉,此事实在将他取悦透了。
他抬手轻抚顾小灯的脑袋,温柔地煽动他:“没关系的,他心气高,难挽回,但你还有我,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顾小灯又醉又困了,贴着苏明雅软乎乎地往下滑,脑海里像有一叶走马灯似的扁舟,回想起了义兄张等晴突遭变故离开他的那段时间,那时是顾瑾玉坐在他身边,安慰他道,义兄走了没关系,他还有他。
此时此事,颇为相似。
苏明雅抱住甜软的小呆子,心情的快意冲淡了萦绕唇齿间的良药苦味,身后的仆人上前来准备代他搀扶顾小灯,他甚至愿意屏退下人,亲自半抱半搀地把顾小灯带回客房。
他把顾小灯放在床上,顾小灯的醉意涌到了八分,半梦半醒地抱住他的腰撒娇,枕到他臂弯里蜷缩成一块人型小饼,软得轻轻一捏就吐出糖汁。
苏明雅心中的快意拐了个弯,按理应当推开这小醉鬼,把他交给下人擦洗,但他神使鬼差地在仆从上前来时喝止:“下去,关上门。”
仆从闻言惊住,话说得不甚利索:“顾公子……身上不洁,只怕冲撞到您。”
苏明雅瞟过去一眼,仆从撞上他的眼神,一时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迅速退下,小心掩上门,绝对闭口不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苏明雅满意地轻捏臂弯里的人,拇指抚去顾小灯脸上残余的泪痕,摩挲着他颊边梨涡的位置,指腹触到的笑靥细腻柔滑,悄无声息地勾人上瘾。
他的指腹自然而然地游移到顾小灯的唇珠,忽然想起幼年时在家人怀中审阅新年的润泽珍珠,越有光泽的珍珠他越想碾碎,就像此刻,他摩挲着,也想欺碎。
苏明雅轻笑起来,低下头贴近顾小灯,目不转睛地看了会他,最后只是在他的梨涡处轻轻一吻。
这个小尤物是不洁,他被人咬过脖颈,大约也被人亲过,只要不是被顾瑾玉吻过,苏明雅便不在意。
*
顾小灯醒来后发现左脚又肿了,全赖他醉酒时没轻没重地追着顾瑾玉乱蹦。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一脑门官司地想去找顾瑾玉,赶紧先跑去找祝弥探探口风了。
祝弥情绪稳定非凡,淡定得不行:“四公子从外州回来时带了点伤,关紧闭时虚弱了些,这几日休养去了,您怕是暂时见不上他。”
“哦……他这么凄惨啊。”顾小灯愁眉苦脸,“他都这么不好过了,还因为我生气,我还是给他添麻烦了。”
祝弥摇头:“依我浅陋之见,表公子现在就很好,您过好自己的书院生活即可,四公子的阵地不在这里,您不用理会他的反应,他迟早会想通的。”
顾小灯只得挠挠头:“希望他早点跟我和好……实在不行,也别拆散我跟花烬的人禽情啊。”
他还得靠着顾瑾玉的勤劳宝贝大鸟传递家书呢。
祝弥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一时缄默。
顾小灯还有其他想问的:“对了,书院里有人传我是模仿瑾玉的学人精,我自己都没听到,怎么到瑾玉口中,好像人人都在这么说?”
祝弥反问:“那您有学四公子吗?”
顾小灯实诚地点点头:“有啊,但都是私下的,学他一点表面,学不了好处。”
“那便是了。”祝弥意有所指。
“是什么?是我倒霉吗?”顾小灯摸摸后颈,“你说我要是真学他学到才高八斗,那也算叫得精辟,但我这程度连东施效颦都算不上嘛,还学人精,怎么就精了。”
祝弥:“……您眼光独到,心态真好。”
顾小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挥挥手回去,照常文课一节不落,武课便钻回竹院黏着苏明雅。苏明雅为了让他开心些,特地从苏家调来一批医书孤本,手一挥全送了他,鼓励他在顾家的掌控之外勤勉自学,惊得顾小灯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全给我?真的全给我?”
“想要什么都给你。”苏明雅越来越纵他,“我希望小朋友开心些,不必因为瑾玉而郁郁寡欢。”
顾小灯格外动容,一个猛子握住他的手,哇哇地夸张讴歌:“苏大善人!苏大仙子!你是下凡来普渡我这个泥巴小人的吧?你做我的朋友,还做我的宝藏,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要怎么回报你才好!”
苏明雅看了看他的梨涡,轻轻一笑:“陪我即可。”
这要求根本就是顾小灯求之不得的,他愈发收不住黏人劲,一到竹院就黏着苏明雅不走,等到左脚完全康复,理应离开竹院回他自己的屋舍时,他都万分不舍。
就在此时,七月初秋起凉风,苏明雅病倒了。
每逢换季之初,苏明雅都容易感风寒,病都病出一箩筐经验了。苏家那头原本要提前接他回去住一阵,被苏明雅回绝了,他只觉回家无趣,早早预备好在竹院闭居。
毕竟苏家没有一个黏人的小尤物陪着,远远比不上竹院舒心。
顾小灯压根没有被感染风寒的担心,他这体质就不易生病,愈发黏在苏明雅身边照料,照拂人是他小时候常做的,现在照顾起苏明雅来,只觉又是亲切,又是怜惜。
苏明雅比他高,却因连日发烧和哮症虚弱,几次倒在他怀里烧得浑身灼热,半阖着无神的湿润眼睛,不住地轻喘,不住地颤抖。
顾小灯的小心肝几乎一天被戳中八百回。
七月初七盛节时,苏明雅病到了小尾巴,倦懒地不想出门,索性对外称仍在重度风寒中,推却了一众长洛交际。苏家人没有不顺着他的,竹院愈发清静如世外桃源。
晌午时,苏明雅倚在窗前,左手握着装了冰块的冰炉降降身上的低烧,右手轻抚黏在身旁的顾小灯,声音因连日咳嗽而微哑,反倒显得别样的温柔:“小灯,今天是盛节,你不必陪着我枯坐,可以出去和其他人走动的。”
顾小灯虎了小脸,认真道:“病中人最需要陪伴了,我怎么能丢下你呢?我不!”
苏明雅便轻轻柔柔地笑,垂着睫毛倦倦地坐着,顾小灯觉得他这样子可怜又好看,又使劲瞧。
苏明雅无奈:“你又在看我。”
顾小灯点头:“是啊,看苏公子好看嘛,冰炉冻不冻啊?”
苏明雅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你含一块……就知道了。”
“含?”
“嗯。”
苏明雅拨转冰炉,微红的指尖从中捻出一块圆润的冰球,顾小灯以为他要把冰塞到自己口中,啊的一声就张开了嘴巴,凑过去叼小冰球。
谁知苏明雅却把冰球含进了自己口中。
顾小灯急了:“哎呀,你还发着烧的,不能随意含冰块,怕伤脾胃的……”
苏明雅忽然揽过他,低头贴了过来。
顾小灯浑身僵住,感官全集中到唇齿之间,苏明雅呼吸间的热气,舌尖卷来的冰,全渡到了他口中。
渡完,苏明雅松开他,不知道是生病的缘故还是情绪,耳垂头一次红了。
“是挺冻的……”顾小灯懵懵地卷了卷那冰块,等它融化太慢,索性一口吞咽了。
他冰得一激灵,斯哈斯哈着凑到苏明雅跟前去,灼灼又嘿嘿地看他:“苏公子亲我了。”
苏明雅安静着不吭声,顾小灯不住往他跟前凑,哼哼唧唧:“堂堂的苏大少爷要赖账吗?”
他缠了许久,苏明雅轻笑着垂眸看他:“你先缠着我的。”
“是啊,我先死缠烂打嘛,但苏公子一直纵容着我的。”顾小灯用鼻尖蹭蹭他喉结,直言不讳地问道:“苏公子喜欢我吗?”
苏明雅眼皮一跳,一时哑然。
喜欢二字非常私密,私密到近乎粗俗野蛮的程度,他一听便感觉自己被拽进了田垄中。
顾小灯锲而不舍地问他,他看着顾小灯那双生气勃勃的眼睛,半晌心想,他并不喜欢他,本就不可能喜欢他。
但他的确想玩他,想要不太当真,轻浮浪荡地玩一玩他。
反正他这副十八等身体不知有几个明日,今日想游戏了,就在今日亵玩。
苏明雅轻轻点了头。
顾小灯先是呆住,继而满脸通红,半晌才蚊蝇似地说话。
苏明雅没听清:“什么?”
“我说……”顾小灯鼓足勇气,宣告似的大声嚷嚷:“我想再亲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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