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吴嗔边说边打开一个小瓶子察看,里头闪出一点绿光,祝留目力极好,一瞬就看清那是一只绿色十三足飞虫,看起来实在是难以名状。
祝留一阵嫌弃忌惮:“这什么东西,绿毛苍蝇吗?”
“能延缓你主子危险的好东西。”
祝留:“神虫!仙蛊!”
吴嗔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又说到另外的:“葛家夫人的血是干净的,没有用过蛊的痕迹。你说上一代的葛家家主对其妻狂热到闭塞双眼,还以为他是中了异族人的蛊,现在看来,只是人性所致。”
他盖上瓶子,留下一句“人性或许比蛊更可怕”的话,风一阵似地用轻功掠了。
祝留连忙吊着胳膊跟上去,赶到顾瑾玉书房门外后停下,等了一会,吴嗔从里面出来,他便闪进去了。
顾瑾玉看起来不是很好。
他好像也没有过很好的时候。
顾瑾玉正捂着左眼紧皱眉头,松手后眼睛有血丝,正在缓慢地渗着血,祝留便一惊一乍了:“天啊!你终于发展到挖烂自己的眼这一步了吗?”
“在那之前我会先戳瞎你的狗眼。”
祝留指指他左眼:“您真没糟蹋自己的眼睛啊?”
“你试试让虫子从你的眼睛钻进去。”
祝留冒起鸡皮疙瘩:“那主子,你现在觉得自己好点没有?”
顾瑾玉的眼神停在了他胳膊上:“你怎么受伤了?”
祝留鼻子一酸,心里自作多情地想,他家主子自己半死不活的,还关心他这一点屁大的外伤……
顾瑾玉看他的眼光就像看一颗豁开了口的大白菜:“你伤得这么难看,我怎么去请你家兴王帮忙?高鸣兴看你这样,只怕要砍我一刀。”
祝留:“……”
祝留:“你要找王女干嘛?”
顾瑾玉也没有藏着掖着,一边抖着指尖写信笺一边应声:“请她帮我搜四王女高鸣曜的王府。”
祝留大吃一惊:“四王女在长洛有苏家做大靠山,后宫有她娘苏贵太妃护持,女帝陛下对她都客客气气的,我家那位前不久才从四王女那受了气呢,你叫她去抄人家的府邸?”
“这不正好,让高鸣兴趁此出恶气。”顾瑾玉写完信笺寄在花烬爪上,用伤口斑驳的手背拍拍它的翅膀,“陛下那里,我会弄一道名正言顺抄府的敕令。”
祝留又吃一惊:“还要捅到女帝陛下那里去!主子你到底要干嘛?你现在是被下了蛊的傻货,完了,被操控成真智障了!”
顾瑾玉擦拭去眼角的血珠:“谢谢关心,我很清醒。”
紧接着他就说了句让祝留大翻白眼的话:“我不过是要把小灯找回来。”
祝留对此已经槽多无口:“但凡你走到学子院去看一眼四公子……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已经查过他的脸了,没有易容的痕迹,小配也照旧亲近他,你这样反反复复地怀疑他,很让他伤心和生气的。”
顾瑾玉懒得在这事上解释,他起身去换身外衣,换下血污斑驳的旧衣,一闭眼再睁眼,一身病气一扫而空,转身便走:“我进趟皇宫。”
祝留不可置信:“现在几点了?大晚上去,扰了女帝陛下和二小姐的清梦,小心脑袋搬家!”
顾瑾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高鸣世和顾如慧能有清梦?”
祝留发呆之际,顾瑾玉便走了。
春寒扑面如针扎,顾瑾玉在前往皇宫的路上遥望满城的夜灯,那么多盏,也许有一盏正闪烁在顾小灯眼中。
只要想到这一点,顾瑾玉胸腔中似山火翻涌,烧得他血枯髓尽。
顾小灯定然是被苏明雅带走了,苏家最安全森严,最不易搜剿的只有三个地方,一个是苏家主宅的地下,一个是四王女高鸣曜的王府,另外一个是宫中苏太贵妃所居之地。
苏家是一串铁索,百年世家就是这么环环相护,这么讨人厌。
亥时三刻,顾瑾玉站在了女帝高鸣世的天泽宫中。
诚如他反驳祝留的话,高鸣世不可能有清梦,无论是她与顾如慧的,还是与这江山的。
高鸣世高坐在奏折垒高的案前,明明疲惫不堪,仍撑出清明之态:“顾卿,有何要事不能朝上直面?”
顾瑾玉开门见山:“陛下,我想带兵抄苏家。”
高鸣世愣了片刻,第一不是问缘由,而是问代价:“那瑾玉能替朕做什么?”
“高鸣乾的项上人头。”顾瑾玉顿了顿,“以及他儿子的性命。”
高鸣世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凤眸突然变得炽亮,一时再没有开口。
“陛下,你不会查不出来,顾如慧当年生育过。此事再怎么遮掩,迟早也会有败露的一天。”顾瑾玉缓缓陈述,“高鸣乾叛逃在外数年,我的人追查到他和千机楼沆瀣一气,号称手里有先帝的第一份遗旨,上书第一皇位继承人是他。朝中或许没有多少支持他的残部,但一定有不少反对你的结党,尤其在你多年没有后嗣的前情下,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只需要昭告存在就能痛击你。”
“陛下助我找人,我替陛下杀人。”
第70章
正月二十三,顾小灯被关的第十天,这天他晨起睁开眼睛,再次看到披着斗篷倚在床边的苏明雅,这次不是在床尾,是在床前。
他睡得很踏实的模样,斗篷的毛领衬得脸色愈见雪白,明明以别扭的姿态入睡,神情却安然若素,前几日眼下的乌青都消散去,仿佛心情很好的模样。
顾小灯见惯了他在床尾,现在一步步靠近,他的无力感都被温水慢炖成木然,每一天都这么重复过去,与苏明雅共处一室的时间成倍地拉长,他觉得自己都开始模糊了时间的边界。
他心想,苏明雅这坏种,就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吗?连日来的生活内容除了时时刻刻黏着他,难道就没有别的严肃或欢愉的事吗?
他脊背发毛,小心咕蛹着,悄悄爬到床尾去,想下床去拿外衣披上,才爬到一半,手脚上的银铃轻轻作响,不过是细微的动静,床头的苏明雅还是一瞬就醒了。
他伸手进锦被,摸索两下后攥住了顾小灯的脚踝,继而掀开一半被窝,拽着顾小灯往怀里拉。
顾小灯惊得紧抓床沿,鱼一样扑腾,慌乱中还踹了苏明雅一脚,苏明雅一顿,紧接着便从身后压来,他的斗篷是极热的,身体却是微冷的。
苏明雅从他身上焐来了温度,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他。
顾小灯下床系腰带的手都是抖的。
他记得苏明雅的生辰快要到了,到那时,苏明雅只怕就不是靠在床头,而是到他枕边去了。
如今书不得看,出不得出,人不得见,顾小灯看着苏明雅几乎长在自己腰上的手,危机感越发深重。
吃早膳时苏明雅甚至要一勺勺喂他:“我照顾你。”
名为照顾,实为掌控,一顿简简单单的饭吃下来,顾小灯脸都被揉红了,被他牵去书桌时抗议:“苏公子,我有手……”
“我也有。”苏明雅照常抱他到腿上抱好,爱不释手地又捏他的脸,“小灯脸圆了点,总算长出点肉了,先前瘦得慌,抱得我心疼。”
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是等着将他养肥待宰。
顾小灯被捏得眉皱含泪,忍不住抬手抗议,这饥色画皮鬼的手才勉强放过他的脸,却又拨进他的衣领磋磨,揉得顾小灯喊叫,嘴又被堵住。正被抱得铃声直颤时,伪竹院外来了不一样的人,一把略低的女声颇具威严地响起:“明雅,出来。”
苏明雅一顿,缓了半晌才放开顾小灯,恋恋不舍地拢了拢他的衣襟,拇指轻揩过唇角:“我出去一趟,乖乖在这。”
他一走,顾小灯便窝在太师椅里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勒回松垮的腰带时恨不得系上死结,还没打理完凌乱的衣裳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苏明雅迅速回来了,情急之下钻到了书桌底下藏着。
那脚步声停到了书桌前不远处,却是一把无甚情绪的温润女声传来:“苏小山,出来,不必躲。”
顾小灯愣住,心想这叫的是谁?听起来不是方才叫走苏明雅的女声,他小心从桌底下冒出半个脑袋,两手扒着桌面打量来人。
来的是个身形婀娜的雍容夫人,她长得温婉,和苏明雅不像,但眉眼间那股俯视劲实在是太熟悉,顾小灯一见就深觉这铁定是苏家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影子似的苏小鸢,低眉顺眼地低着头。
见来人不是苏明雅,顾小灯便整好衣襟,捋一下衣袖起来,坦然行个礼,展示行动间叮叮作响的镣铐。
那夫人的视线果然集中在他的左手上,看的却是刚来到此地时,苏明雅强行给他套上的佛珠。
顾小灯不说话,那夫人先问他:“不知我是谁?”
顾小灯实诚地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夫人气度不凡。”
一旁的苏小鸢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小公子,这位是苏家二小姐。”
顾小灯听说过苏二苏明良,这也是他那位小舅安震文的妻子,这位女官在苏家的地位不低,他抱着一丝希望从书桌后叮叮凌凌地走出来,有些期待地问了一问:“苏二小姐,您是要把我赶出这里吗?”
苏明良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你在这里几日了?”
“十天……吧。”顾小灯不太敢相信才在这个鸟地方关了十天,一日如三秋,简直像坐了几年牢,“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苏家么?”
苏明良反问他:“你想离开这里,还是想离开明雅?”
顾小灯没有迟疑:“都想。”
苏小鸢又悄然看了他一眼。
“你手上那串佛珠,每一颗珠子都是我四弟亲手研磨,不知沾过他多少次指尖和心头的血。”苏明良微笑着,但声音里没有喜怒,“无论你是第几个苏小山,和顾家有什么牵连,既然这串佛珠戴到了你手上,你的去处便只有一个,即是明雅触手可及之地。”
顾小灯愣住,一时既感到意外,又好似合情合理。苏家过了这么多年,待他的态度依然和从前一样高高在上,随意处置,任意安排。
苏明良来到这里仿佛就是来检阅一块鱼饵,一块维持苏明雅安定平稳的鱼饵。
他摸摸耳垂不再说话,苏明良言简意赅地传达完意思便离去,苏小鸢却在随着她离开之后去而复返。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谁?”
“反正不姓苏哦,什么苏小山,这名字也忒可恶。”顾小灯无奈地揉揉后颈,不知道苏小鸢回来做甚,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年前的事,就委婉地朝他比划唇角,“你的口水,擦擦。”
苏小鸢脸上是惯性的面无表情。他想起初次与顾小灯同坐闲话时,曾愚笨地看着他流口水。
那时他十五岁,他唤顾小灯山卿哥。
如今他二十二,他垂眸叫他小替身。
顾小灯眼看苏小鸢发起呆来,正想问些话,苏小鸢耳朵一动,忽然快速地说:“烦请小公子照顾好主子,主子易病,尤其不能饮酒,沾酒即病。”
说罢他急匆匆地退出去,不敢抬头再看他一眼的样子。
顾小灯心中一阵突突,随着他的话涌起个不大好的想法,心中一念翻来翻去,苏明雅便回来了。
他三步作两步而来,顾小灯后退不及,叫他捉了个满怀:“方才二姐来见你了?”
顾小灯被抱得难以呼吸:“唔!”
苏明雅略松了松手,低头轻吻他唇边梨涡的位置:“为难你了?”
顾小灯推开他狗一样的脑袋:“你离我远点……”
苏明雅自说自话:“外界纷争离你很远,你不必在意。”
“外界现在和我有关系吗?”顾小灯磨着牙,“我又出不去!”
“再过十天,我就带你出城。”苏明雅扣住他十指,“我带你去量衣裁体,带你去采花踏青,兑现七年前给你的承诺。”
当年冬狩前他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为实,顾小灯深信不疑;如今他所说的话没有一字为虚,顾小灯一字不信。
*
白昼短,春夜长,苏明雅为哄顾小灯开心,提了一盏他在东区相中的六面菱灯,复刻得一模一样,提在手中走进他的寝屋。
顾小灯正盘腿坐在床上,看见他来毫不惊讶:“苏公子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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