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兰之华
卫瑾瑜捏着战报,并未立刻打开,而是问负责转呈的主事:“发生了什么?”
消息已经在兵部衙署传遍,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且卫瑾瑜如今已是正式奉旨上任的凤阁行走,身份地位今非昔比,主事毕恭毕敬道:“是捷报。前日夜里,定渊王世子率领麾下精锐突破霍烈包围,不仅一举夺取了落雁关,还拿下了阳城!”
卫瑾瑜捏战报的手指缓缓松开,面上没有什么特别表情,道:“按照规矩,向圣上和各位阁老也禀报一声。”
主事应是,行礼退下。
不多时,一名小内侍进到殿中,行过礼,道:“卫大人,陛下召四品以上官员到太仪殿议事。”
卫瑾瑜没什么意外,说知道了,将手头正翻阅的军报合拢起,起身出了文极殿,由小内侍引着往太仪殿方向而去。
丹墀下已聚集着不少官员,苏文卿身披氅衣,立在最前,眼中浮着阴郁。
卫瑾瑜越过众官员,亦到最前一排站着。
后面官员见这二人站在一起,不免露出微妙色,想起前阵子这二人为凤阁行走一职,如何斗得你死我活。
天盛帝增设凤阁行走一职的目的,显然是要从称病不朝的首辅卫悯手里分出更多实权,揽在天子手里,在朝事上掌握更多的话语权,大部分官员都以为,这一职位非苏文卿这个皇帝心腹莫属。
然而苏文卿最终只拿到了次辅韩莳芳一人的举荐书,素来以刚正著称的顾凌洲,竟然一改往日作风,直接举荐了自己新收不久的亲传弟子卫瑾瑜出任此职。
二人各获得一位阁老举荐,在任期间政绩都很突出,实力可谓旗鼓相当,可就在此事尘埃落定的前一天,苏文卿忽被人举报贪墨。
匿名举报信直接递到了大理寺,信中称苏文卿奉旨往延庆府赈灾期间,曾中饱私囊,贪墨赈灾粮引起灾民暴动。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般情况下若无板上钉钉的实证,不会轻易立案。可大理寺卿赵雍是裴氏的人,裴氏早就想将兵部纳入自己手中,如今有现成的把柄递到手中,裴氏自然不会放过。
大理寺直接派人去延庆府调查,并找到了延庆府县令黄有龙和其麾下几个府吏作证,苏文卿陷入贪墨官司,一时无法抽身,且在这种节骨眼上,朝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一个带着贪墨嫌疑的官员担任凤阁行走这样涉及中枢的职务。
于是职位便出乎意料又顺理成章落到了卫瑾瑜身上。
能被顾凌洲看中,收作顾氏亲传弟子,已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事,如今以不到弱冠之龄,问鼎凤阁,更可谓一步登天。而能不动声色将了苏文卿这个炙手可热的兵部尚书兼朝中新贵一军,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这等本事,这等手腕。
便是平素看不惯卫瑾瑜的大小官员们,也也不得不在心里暗呼一声厉害。
两日前,公然指认苏文卿贪墨的延庆府县令黄有龙在狱中畏罪自尽,苏文卿洗脱嫌疑,官复原职,今日一早,才出现在文极殿前。
来自西京的那封捷报已经在官员间迅速传开。
兵部户部官员个个神色凝重,裴氏和世家一派官员脸色已经不能简单用难看来形容,剩下官员亦神色不一,暗暗揣测着这一惊天消息又将在朝野间引发何等轩然大波。
如果说数日前夺取烽火台还能用侥幸和运气来形容,接连收复整座落雁关和阳城这个西京第二门户,谢琅这头猛虎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世家、朝臣的预料和想象,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在此以前,那条拴虎的链子,尚能掌控在朝廷手中。
在此之后,朝廷显然已经失去操纵那条链子的能力。
之后半月,西京又接连传回谢琅相继收复渭城、易城、敦城的消息,只短短一月,谢琅已收回西京一关四城。
随着敦城收复的消息传回,上京世家大族,终于无法再维持镇定。
清早,卫福刚打开卫府大门,便见门前空地上浩浩荡荡站满了人,全是各世家家主、族老。
“请卫管事通禀一声,我们有要事请见首辅。”
为首的一名两鬓斑白的世家家主道。
卫福亲自去通传,不多时,去而复返,道:“首辅抱病,无法见客,诸位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高声道:“世家已到危亡之际,首辅怎还能稳坐高台,任裴氏与韩莳芳那等宵小把持朝政!”
卫福道:“首辅说了,春来风干物燥,宜静心养性,诸位家主都降降火气,莫要伤了身。”
待众人不甘散去,卫福转身回府,到乌衣台复命,不解问一身道袍安然与道士弈棋的卫悯:“西京战事出乎意料,世家们着急也在情理之中,首辅为何不见他们?”
卫悯拈着棋子,徐徐落下,抚须道:“眼下最着急的,非是本辅,本辅急什么。”
卫福一愣。
对面道士执黑子,望着棋盘笑道:“首辅这一子,谋定而后动,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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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
夏柏阳自案后站起,问赶回来复命的府吏:“你说什么?临近州府都不肯将粮食卖与你?”
府吏点头。
夏柏阳皱眉问:“你没有出示本官的手书与官印么?这算是应急粮,咱们出价高一些也无妨。”
“出了。”
府吏抬手抹了把汗,道:“可那些州府的人说,就算大人出十倍百倍的价格都不管用,他们是收到了上面命令,以后都不许卖粮食给青州府。”
夏柏阳一颗心骤然一沉。
心里忽然漫起前所未有的不安,道:“快去将甘县令请来。”
府吏道:“大人怎么忘了,甘县令还在敦州呢,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回来。”
“是我糊涂了。”
夏柏阳颓然坐回椅中。
如此挨到正午,又一府吏匆匆进来,禀道:“大人,张巡抚传来消息,朝廷可能要派钦差巡视青州,请大人做好迎接准备。”
第141章 战西京(十二)
这消息太过突然。
夏柏阳紧问:“可说派了何人?”
朝廷派钦差巡视州府是常有的事可早不派晚不派,偏偏选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明显透着不寻常。
府吏道:“还不知道只听说是凤阁亲自指定的人选,一为巡视青州情况,二为给那位谢世子行封赏。”
夏柏阳心越发沉:“完了这下青州府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府吏不解:“朝廷要给那位世子封赏是好事大人为何反而愁眉不展?”
夏柏阳道:“你懂什么一般朝廷对边将论功行赏,都是在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如今西京战事未歇,朝廷便赐下封赏,多半是不希望西京的战事继续推进下去。若不然青州收复之时也称得上不世之功朝廷怎无封赏旨意下来?”
说完一摆手:“你且去打探着消息若有情况,立刻来报我知晓。”
府吏应是退下。
这夜夏柏阳忧心忡忡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只望着帐顶长吁短叹。
次日醒来睡意未消刚自床上坐起府吏便匆匆来报:“大人钦差到了!”
夏柏阳如被人兜头砸了一锤,问:“你说什么?”
“大人钦差已经抵达青州了。”
府吏道。
“现在何处?”
“就在城门口。”
夏柏阳登时困意全消,匆匆披衣而起,套上靴子,连脸都顾不上擦,怒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无人知会本官!”
府吏帮着上峰整理官服官帽,道:“听闻钦差特意瞒着沿路州府,未用轿辇,一路坐着普通马车过来的,随行的还有锦衣卫若干。”
“可打听清楚钦差是何人了?”
“打听清楚了,便是凤阁次辅顾阁老的亲传弟子,督查院四品佥都御史,不久前刚升任凤阁行走的卫瑾瑜卫大人。”
“什么?”
夏柏阳正要迈门槛的脚倏地一顿。
“竟是他……”
夏柏阳喃喃。
如果说昨日夜里,夏柏阳还怀揣着最后一丝侥幸,这一刻,夏柏阳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心如死灰来形容。
府吏显然也对一些传闻有所耳闻,忐忑道:“这位卫御史,与那位谢世子之间可不是一般仇怨……大人,会不会……”
府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夏柏阳绝望一摆手:“你问本官,本官问谁去,休要磨蹭,立刻召集青州府所有当值官员,随本官一道迎接钦差入城。”
然而等夏柏阳带着一众僚属忐忑不安赶到城门口,却被守城士兵告知钦差已经先行入城。
“大人恕罪,钦差大人说,要进城查访青州情况,末将不敢阻拦。”
守兵向夏柏阳禀报着情况。
跟着后面的众官员一听,皆面面相觑,露出不妙神色。
一人道:“听闻这位三公子冷情冷性,铁面无私,昔时赴扬州查办江南织造一案,连卫氏麾下官员都敢毫不留情斩杀,钦差此举,是不是怪咱们迎候不周,姗姗来迟?”
夏柏阳已经心乱如麻,问守兵:“可看清钦差往何处去了?”
守兵道:“似乎是往难民棚方向。”
夏柏阳又望着停在城外、由锦衣卫随护的一辆青盖马车,意外问:“钦差座驾怎还停在那里?”
守兵答:“钦差大人是步行入城。”
夏柏阳一愣。
其他官员亦露出意外色。
“你确定?”
一名官员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暴雪刚过,路面正是泥泞难行,一踩一个泥坑,就连他们从府衙过来接驾,都是乘坐的轿子,夏柏阳甚至命人多抬了一顶暖轿,怕得就是马车颠簸,不好行走,惹得钦差不悦。
以往朝廷派来的钦差驾临青州,不管隶属于哪一方,暖轿都是基本标配,甚至要有明令要求必须八抬大轿以彰显钦差威仪的,谁料这位钦差竟然会选择步行入城。
青州贫瘠,和其他州府没法比,因为迎接规制不达标问题,没少被嫌弃训斥,便是今日这顶暖轿,还是夏柏阳发动阖府府吏仓促凑出来的,内里都没有仔细布置,不是时间来不及,而是一场战祸,耗尽了所有财帛,实在没钱置办那些精美之物,来之前夏柏阳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申斥的准备,谁料竟是与预想截然不同的情况。
夏柏阳越发惊疑不定。
其他官员显然也是此心理,惴惴揣度:“这位钦差,一入青州,行事便如此一反常态,该不会是铁了心要揪出咱们青州府的错处罢?”
夏柏阳回答不了,只迅速带着众人往难民棚方向赶去。
狄人攻陷青州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少百姓都流离失所,加上从其他三城涌入青州府流民,青州府目前聚集的流民数量已高达数万人,眼下都安置在难民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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