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江南
只要没打起来,就让他们自个儿作去吧。
正所谓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你们来帮我给他两翻个身,注意不要碰到伤口,把双手摊开放在地上。”秦技之对三位旁观的医学生道。
那三位学医生按照吩咐把伤员平放好,疏散的学生还未走,就在不远处观望。
秦技之从医箱里掏出银针稳稳扎在伤员的双手上,不过几息的时间,两人悠悠转醒,旁观的医学生仿佛见证了医学奇迹,他们此时还在学习药理阶段,今天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实践操作,激动之余,便问了几个问题。
以秦技之的性格,陆久安还担心他不会理会,不料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哼了两声,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三人,怕他们不懂,甚至贴心地延伸了一些其他知识。
两名学生醒来过后,并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了,他们身上还挂着血淋淋的伤口,秦技之让人把他们扶到医疗班的储物教室里去,那里即是几位医学夫子的日常办公地点,也同时兼任学校的医务室使用,有现成的药材及工具,就不用往返医馆来回折腾了。
颜谷若有所思看着秦技之的脸,陆久安以为他对此人好奇,便主动解释:“秦技之小大夫是医学院院长的儿子,别看他年纪不大,其实医术了得。”
颜谷摆了摆手,眼睛微微眯起来,作出回忆状:“我只是观此子有几分眼熟,倒像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
“眼熟?”陆久安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秦技之你可能没听说过,他父亲你应当知道,他父亲是秦昭老先生,他还有一个叔父,名秦勤,他们曾经在宫中太医院任职。”
秦昭和颜谷都常年出入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不是老熟人吗。
颜谷自打来到应平以后,除了县学,一直深居简出,因为他从未生过病,因此这么久来,竟一次都没见过秦昭。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记错了人,他们竟来到应平了吗?兜兜转转……”后面的几句被他含在舌尖轻声低语,陆久安费力去听,只听到“因果”两字。
不知道是不是陆久安眼花,他分明看到颜谷说到此处时,有意无意地看了韩致一眼。
陆久安不解其意,只把满心疑惑压在喉咙。
颜谷本没有一同前往的打算,如此一来,他又改变主意,跟在陆久安几人身后,一同来到了医学院。
医务室陈设简单,窗明几净,初冬的暖阳从掀开的窗户里透进来,映出三张病床,一方看病桌,以及靠墙而立的中药柜。虽然时日不长,整间屋子已经被熏出一股苦涩与干草香的中药味,让人走进来,就能生出一种安心之感。
仿佛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就算是性命之忧,也能叫人妙手回春。
秦昭左手捧着一卷医书,右手边摆着几味已经处理过的干枯草药,时不时拿起一颗放在嘴里轻轻啜尝。
秦技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两位伤患被扶着躺在病床上,陆久安几人紧随其后,这样嘈杂的声音,秦昭早就注意到动静了,他转着轮椅来到病床前,一眼就看到两名学生的伤口。
“这两人本是参加长跑,跑步途中不慎撞到一起晕了过去,我给他们施了几针,肺腑应当没有多大问题,只是这伤口有点大,需要敷药包扎一下。”
这两位伤患,正好让父子二人各自负责一个。
伤口摔在地上摩擦而成,因此除了血液,上面还有不少灰尘碎土,在上药之前,需要先清洗伤口。
秦技之从病桌底下拿出牛皮绳索,将他两人手脚紧紧缚在床脚柱上,两名学生瑟瑟发着抖:“秦大夫,为何要绑我?”
“别怕,上完药就给你们解开。”秦技之面对病人时出奇的温和耐心,又拿来两块干净的布让他们咬住,却对绑着他们的原因只字不提。
很快,两人就知道了,棉花沾着烈酒擦拭伤口时,两名学生当即痛地闷哼一声,手臂上青筋暴起,斗大的汗珠顷刻之间从额头上滚落而下,若不是被绳索拘束住,怕是会挣扎起来。
秦技之一边上药一边不断出声安慰两名孩子:“快好了,很快就好了,敷上药就舒服了。”
三位医学生吓得脸色一白,不过随后,他们仿佛想起什么,咬紧牙关坚定了神色,高个子主动走到病床前为秦昭递药拿工具,秦昭只是赞赏地看他一眼,不发一语,手上加快了动作。
秦昭父子手法娴熟,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伤口一气呵成,尽管如此,两名受伤的学生仿若走完一轮酷刑,嘴里的布拿掉后,嘶嘶吸着冷气。
陆久安面露不忍之色,大人尚且难以忍受,何况小孩子呢。
“好了,明天来敷药,不要碰到伤口。”
两名伤患在医学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秦昭这个时候才得空朝陆久安见礼,随后他的目光掠到几人,看到最后面那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身影。
“颜……”秦昭差点脱口而出,颜谷笑着点点头,接着摇了摇头。
秦技之把掺着血迹的棉花扔到角落的竹篓里,铁锈血腥味冒出来,冲淡了屋子里原先的甘苦草药味。
病桌上的牛皮绳索团团绕成一圈,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细小的纹路,久经使用的褐黄色绳索呈现出岁月的痕迹,陆久安仿佛在那上面,看到了无数被绑过的伤患影子,听到了他们痛苦的呻.吟嚎叫声。
陆久安起了满手的鸡皮疙瘩:“平时你们都这么绑着病人的吗?”
秦技之整理病床的身子一顿:“我们迫于无奈,你也看到了,若是不绑着他们,痛起来挣扎不断,上药困难事小,伤口裂开事大,不是每个人都像将军一样皮糙肉厚。”
他急于解释的意味深浓,完了还要捎上韩致嘲讽一番,陆久安意识到应当是因为自己问话方式不妥,让他误以为自己在责问他,于是补充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们身为大夫,一切用意皆是为病人着想,我只是想问,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了吗?”
秦昭转动着轮椅:“嗯,比绳索更为温和的方式,就是让力气大点的学徒摁着,不过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就会出此下策。”
“那如果遇到没法忍受的情况怎么办,比如剜肉剔骨,让他们生生挨住疼痛么?”
他一直追问,秦昭只当陆久安好奇和不忍。
事实上,这样的问题他不只听过一遍,以前在宫中当职时,不仅要为宫中嫔妃看病抓药,偶尔还会去朝堂权贵府上走动,少不得会遇到爱子心切的长辈,为了让他们子孙在医治时少受点苦,总是会问他们求一些减轻痛苦的法子,然而世界上哪有这种立即见效的灵丹妙药。
秦昭想到此,突兀一笑:“若说有,确实有个法子,把曼陀罗花的汁液放置在酒水当中给病人喂下去,少顷病人就会昏昏入睡,不过此药有些凶险,稍有不慎,会在身体里留下余毒。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此法。”
“曼陀罗花?这是什么原理?”
“秦昭身为大夫,喜欢用药草名。”韩致道,“我换一种说法你就懂了,蒙汗药就是曼陀罗花制成的。”
陆久安大概明白了,他叹息一声:“要是有麻醉剂就好了,哪里痛点哪里。”
第111章
秦昭问:“陆大人说的麻醉剂, 可是华佗圣手所创的麻沸散?”
“真有此物?”陆久安精神一振,随即他自己就否认了,若是有, 何须绑人, 早就拿出来用了。
果然,只听秦昭叹了口气:“可惜只在汉书中提及此等药用, 我一生专研医术, 却没有找到关于配方的只言片语。”
陆久安问:“既然如此, 那不如秦大夫自己造一个麻沸散出来。”
秦昭见他说得轻松随意, 仿佛把琢磨神药一事当成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摸着美须哈哈笑起来:“陆大人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窥得其理,纵观古今,能如华佗圣手这样问鼎山巅的人寥寥无几。”
“你怎知那寥寥无几的人不会是你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秦昭说完重新捧起书卷, “凡事讲究量力而行, 我又何必用余生去追寻那种虚无缥缈不存于现世的物品。”
怎么不存在?!
若说没有亲身经历过还好, 但他是实实在在亲身亲历过的, 后世医术那么发达,中西合壁,人类的死亡率得以稳步降低。
陆久安随韩致走出医务室大段距离,却越想越不得劲, 韩致见他闷闷不乐, 在他拢起的眉头上轻轻一弹,低笑道:“自寻烦恼什么。人各有志,莫要强求。”
韩致何尝不知道, 若是麻醉剂问世,最需要的就是战场士兵, 他们是所有人里伤亡率最高的,很多人被刀枪所伤,不是流血而死,就是活活疼死,他比所有人都期待这种神药问世。
陆久安拽住他的手掌,执着问道:“若是你呢,韩大哥,你想做的事,却发现不过希望渺茫,你会怎么做?”
韩致轻嗤:“即没有做过,何谈发现。我当然是躬身而行过后,才知道有没有希望。”
“就是如此!”陆久安满面不解,“这也实在不像秦公行事的风格啊,不行,我得好好与秦老先生理论一二,要不然今晚我睡不着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陆久安风风火火,还没等韩致回复,就双腿一拔往回走去。
医务室里除了秦氏父子,已别无他人,此刻韩昭愣愣坐在轮椅上,不复刚才之态,一脸晦涩难明,他苦笑两声,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响着陆久安的话。
“秦大夫,你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何不自己发明创造,你深谙药理,只要花费足够的时间和精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若是年轻时,他壮志凌云,当然愿意深耕勤研,然而事到如今,终究太迟了。
“一点也不迟。”
秦昭愣住,仿佛听到那位小大人独有的鲜活声音。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一点也不迟,秦大夫。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去做了,那都不嫌迟。不是有句话叫大器晚成么?或许你之前的生涯,都是为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在努力呢。”
修长的投影映在洁白如玉的病桌之上,秦昭猛然转过头,发现不是自己幻听,是陆县令去而复返了,秦昭有些意动,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自己也没察觉的弧度:“陆大人说笑了。”
陆久安正色道:“秦大夫,我可不是说来安慰你的,我只想问先生,你读的医书,几百年前可曾存在?”
秦昭摇摇头。
“那便是了,这些医书药理,也是经过数百代杏林手不断埋头专研,才得以给我们留下这么多宝贵的书籍。”陆久安振振有词,全然不复一开始的兔起鹘落,“既然咱们的老祖宗都可以,为何秦公却妄自菲薄轻言自己不行。万一成了,不仅造福后世,往后千千万万年,杏林界都将有你秦昭的一席之地,你难道就不心动吗?莫要浪费你一身的本领啊。”
秦昭被他连番发问说得哑口无言,垂着头沉默不语。
“其实在我看来,人类在疾病面前,如狂风暴雨里的孤雁,颓败无力。虽然医学方面我不是专业的,但是我知道,每年死于病痛和大小伤口的人不计其数。”陆久安循循善诱,“人类只探索了冰山一角,还有许多领域我们没有接触到。我们短短的一生,完全可以用有限的时间,去创造无限的可能。”
秦昭吐出一口气:“陆大人说的在理,吾生短暂,切不可猥琐偏狭。我活这么久,竟还没小友想得通透。我自视医术问鼎,却徘徊于前人的书卷中,没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是坐享其成。”
“是啊。”陆久安再接再厉:“你想想,其实除了减轻疼痛的麻醉剂,还有其他奇妙的神药等着你去研制,病人血流不止时,是不是也可以有止血的凝血剂,断肢再生的修复剂……”
陆久安夸夸其谈,越说越离谱,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只想着勾起秦昭的兴趣。
“陆大人,世上哪有断肢复生的药,这岂不是神仙才有的手段。”秦昭无奈又好笑。
“穷其原理,万物皆有可能。”那科幻电影里的基因修复及细胞再生技术,在未来未必不可能实现,陆久安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说不定技术到位,还能实现长生呢?”
“长生么?”秦昭喃喃,细数历代王朝,总会有部分帝王不甘短短一生而求丹问道,结果最后落得无疾而终,“或许吧,不过一口吃不出一个大胖子,现在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总归为时尚早。也罢,医馆已经交给技之打理,我除了教学徒之外,旁的也没什么事了……”
“你答应了?”陆久安喜形于色,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大手一挥:“有什么难度你尽管提,若是你觉得独木难支,我给你配点助手,鸿图学院不是有个单独的实验楼吗?我给你们医疗班划个大的实验室出来。”
“助手的话不用另外再去找了,就学院里那群学生吧。”
“那挺好。”这模式不就像大学教授带着学生研究课题吗。
“另外,我跟秦勤提一下,想必他应该也会感兴趣。”
秦家另一位老爷子?陆久安疑惑,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秦勤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如何做得了研究?
秦昭道:“当初秦家被罢,墙倒众人推,他接受不了家变才会遭此厄难,现在心结解开了,又有我每天为他施针,现在眼睛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亮光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太好了!”陆久安由衷地感到高兴,不仅仅是应平因此多出一个人才,更是为秦勤能够重新见到光明而欣慰,“不过恕我直言,秦大夫以后研究的方向,要不要扩展一二,若是从外物行不通,可以从内部去寻求。”
“陆大人的意思是?”
“我瞎说的。”陆久安及其自然地指着他放在案桌上的书卷,“圣人究天地自然万物之本源与法则,我只是想,我们也是自然万物中的其一,从自身入手,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宏观行不通,就从微观入手,深入到细胞这样的层面。
中医文化博大精深,他一直是中医的拥护者,然而随着王朝更迭,时代变化,中医出现传承断裂,当西医在华夏强势崛起时,中医也渐渐式微,它的没落是华夏文明的可悲。
但同时,陆久安又不得不承认,西医之所以能在华夏占得一席之地,必然有他的可取之处,特别是外科手术及生物学的应用发展,能够迅速且有效的窥得病理,达到医治效果。
可惜的是,很多专利被外国人牢牢握着手里,陆久安穿越之前,各大医院的医疗器械大多数是从外国引进的,倘若被恶意制裁,华夏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西医治标,中医治本,如果可能,陆久安想要启发这个时代的人双管齐下,领先踏出那一步,再也不必受制于人。
人类需要的不仅仅是传承,还有创造。
陆久安告辞之后,秦技之挎着药箱急急忙忙追出来:“一起走吧,运动会还没结束,我要去那儿守着,免得再发生什么意外。”
两人沉默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明明靠地很近,秦技之却感觉到一条看不见的巨大鸿沟横贯在两人之间:“久安,你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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