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意意呀
郑秋白一个头重脚轻、四肢无力的病号,要他从床上爬起来,用酒精给自己擦身,实在是一件困难事。
他也不好意思张口对忙前忙后的阿良寻求帮助,这涉及到一点做老板的尊严和羞耻心。
在阿良主动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时,郑爷甚至会打肿脸充胖子,脑袋上顶着湿哒哒的帕子,脸颊通红的说自己已经好不少了。
这种生病的脆弱时刻,口干舌燥又大脑发昏的郑爷难免会下意识想,如果霍峋在他身边就好了。
在自己周围寥寥无几的人选中左右挑拣,能够叫郑秋白放心坦诚相见,不需要顾虑自己展露出去的弱点会不会引人生厌又或者成为他人手中把柄的存在,好像只有一个霍峋。
不过就算翻开手机,郑秋白的电话也没有主动拨出去,他只是看了看通讯录里的联络人,继而返回手机桌面,玩起了打发时间的贪吃蛇。
理智告诉他这点小事没必要惊动远在京市陪伴家人的霍峋,就是有点着凉发烧,一会多喝点热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万一叫霍峋知道了,兴许还要把着急到跳脚,直接从京市蹦回燕城。
像是能感知郑秋白的思念一般,临近中午,霍峋掐准时间打了两通电话过来,奈何郑爷的鼻音太过浓重,不方便接听,摁断后转头眯着眼发起了短信。
霍峋的态度没有什么异样,听郑秋白说人在外面看铺面,准备签合同,稍微有点忙之后,也就不执着于打电话了,他从善如流给郑秋白发起短信。
新的短信接连不断,霍少爷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多是讲住在家里的无聊小事,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对郑蝴蝶的思念,就像先前他被关禁闭的日子一般。
头晕眼花的郑爷努力打起精神回消息,他的生活显然不像霍峋有这么多值得提起的新鲜事,回复的体量就稍显单薄。
不过在霍峥一如既往撒娇发言,询问郑秋白【你有没有想我?】时。
郑爷回复:【有】。
这答案实在是言简意赅,一点不缠绵暧昧,但能够坦荡承认,而不是插科打诨忽悠过去,已经是郑爷的理智被高烧蒸发一半去的结果了。
很快,霍峥回了个:【XD】。
【我很快就回去了。】
第一条郑秋白没看懂什么意思,第二条让他感到一丝安慰,同时希望能在霍峋回家前顺利退烧。
当天下午,店里还有些事,郑秋白今晚注定是去不了,但阿良得回去一趟,和薛柔一起办事儿。
郑爷摆摆手,冲满脸担心的阿良道:“放心吧,我好差不多了,你今晚也早点下班回家,明天没事就不用来了。”
郑秋白上午就叫阿良走人回去休息,但阿良不肯,硬生生在沙发上坐到了下午临上班的功夫。
他实在是觉得他们家小老板可怜,生病了身边都没个家属陪着。
“我还是得来,您身边没个靠谱的人,我不放心。”阿良又道:“要是晚上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就行。”
郑秋白拗不过,点头答应。
不过阿良前脚刚走,后脚叶聿风就打了电话来,这叶少爷也算是半个能做郑秋白家属的存在。
他一听就觉得郑秋白的嗓音不对劲,“你生病了?”
“有点发烧,你打过来有事吗?”郑爷靠在床上,抱着个两千毫升的保温杯,一下午喝了半肚子水,到吃饭点儿了,他仍旧一点都不饿。
“我当然有事找你才会打过来,你在哪呢?这事当面说合适,我也顺路去看看你,你别一个人病晕在家里。”
叶少爷在港湾看过不少社会新闻,有那种领社会保障金的孤僻独居老人突发恶疾死在家里,得等尸体臭了,才能被邻居发现。
又可怜,又悲惨。
虽然郑秋白不是孤寡老人,但他是独居呀,上大学后就主动搬了出来,不肯和相处多年的叶家人共同生活,那也是相当孤僻了。叶聿风的担心,很合理。
郑爷现在就想一个人安安生生躺着,用手机跟霍峋聊聊天,可不等他拒绝,叶聿风已经咋咋呼呼在电话那头呼唤叶伯的名字了,“叶伯,让厨房开火,做点病人餐来,郑秋白一个人在家病了,我不放心,一会要去看他——”
聒噪的声音由远及近,叶聿风问:“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来着?”
“……”
郑秋白就是不告诉也没用,操劳多年的叶伯尚且记得舒澜住处的准确地址,叶聿风很快就拎着三只保温桶上门了。
保温桶里面是叶宅大厨做的清粥小菜和人参鸡汤,还有叶伯给洗给切的水果拼盘,摆盘比金玉庭里的水果师傅还精致。
叶聿风在这之中起到的,是一个搬运工的作用,但他依旧把这一切的功劳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快看我都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爷错开身让他进屋,脚步虚浮的坐回沙发里,“厨房里有热水,要喝水你就自己倒,桌上零食你想吃就拿。”
叶少爷在屋里光明正大绕了一圈儿,才端着一杯水从厨房出来,他盯上了郑秋白充斥病容的脸,直白道:“你脸色好难看,去医院没?要不我现在让叶家的医生过来?”
“去了,就是着凉发烧了,歇两天就好了,别费功夫。”郑秋白靠在沙发上,半合上眼,“直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叶聿风一屁股在郑秋白身边,沉重的力道使郑秋白被迫晃了晃,脑袋都嗡嗡的,“我该知道什么?”
“该去扫墓了!你妈和我爸的墓!”
叶少爷是来找郑秋白一起去扫墓的,这月底是叶长流的祭日,而叶长流和舒澜正好埋在同一个坟里。
虽然生前俩人没扯证,但这也是舒澜临终前点头答应的事情,是叶长流一早就记在遗嘱上让人特别操办的,彻底绝了叶老爷子为两人分开迁坟的打算。
去年扫墓,叶聿风这个孝子还给他爹和舒阿姨偷偷摸摸烧了张假证。
郑秋白闻言才记起来这档子事。
舒澜的祭日在冬天,至于叶长流的祭日,上辈子郑秋白从认识叶静潭起,就没去专门为叶长流扫墓了,那时候的他,对这位长辈还是有愧疚。
叶长流从没有亏待过郑秋白和舒澜,对他和叶聿风更是一视同仁,按理说,他该是站在叶聿风这边的人才对。
只可惜上辈子走错了路。
“叶家其它人不去吗?”年轻时的郑秋白就是扫墓,也会和叶家人分开批次,减少碰见,以免又被那堆亲戚指指点点。
“我才不要和他们去坟前搞那些虚情假意有的没的。”
叶聿风同样不想和他那堆儿没有心肝的冷血亲戚一起,他不愿意看这些人在他父亲的忌日大谈生意与合作,更别提那堆人里面还有个不要脸上叶静潭。
他一直知道,往年郑秋白去扫墓也都是和叶家人的大部队错开,今年他们两个人正好能作伴,也叫叶长流泉下有之他的两个儿子总算是打破了芥蒂,活的像对兄弟了。
郑爷眯着眼,还没等他点头,叶聿风没抹发胶的脑袋先一步轻轻顶到了他的肩上,松软的毛发触感鲜明。
叶少爷这是拿出来了他对待叶老太太的杀手锏,“哥,你就和我一起去呗!”
“……呕。”郑秋白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说话方式,霍峋撒娇他欣然接受,叶聿风他想一巴掌扇飞,“你没骨头吗?离我远点。”
“喂,郑秋白,不至于吧!”叶少爷直起身子,脸也红了,气得,“我有那么恶心吗?”
郑爷瞥他,点点头,在叶聿风发疯前,他先发制人:“我知道了,你要去的前一天给我打电话。”
“这还差不多。”叶聿风目的达成,正襟危坐,不过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转头在房子里四下打量起来。
从玄关的鞋架和厨房成对餐具中掌握蛛丝马迹的叶少爷眉头一皱,“你这儿还住着别人吗?”
“你有对象了?”还是个男人。
“……”
“真有了?是谁?你和上次那个姓霍的不玩了?”叶聿风当那个霍峋是郑秋白的小情儿,毕竟他之前晚上打电话过来,这俩人是能浴后擦头发的关系,更甚至,那哥们帮郑秋白吃了一肚子药还分文不取。
如果没有那层关系,叶聿风觉得那小子也太忠仆了,简直是阿良二号。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郑秋白头疼。
“我这不是关心你,我听人说,你现在都不怎么出现在金玉庭了,这一看就是家里有人管了,怎么,我也得见见吧。”好歹是一家人,这肯定要帮忙掌掌眼。
叶聿风知道郑秋白身边一直都没有个固定角色,这种生活状态,对他们这样的年轻来说也正常。
不过在叶少爷看来,郑秋白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他身边原本留下的人就已经够少了,来了又走的人也太多了,这样迟早要坏菜。
孤独是吞噬人的沙漠。
叶聿风是受不了这种日子,他走到哪,都要呼朋引友才行,且他身边,也有许多相识十多年以上的狐朋狗友。
如果郑秋白身边能有个稳定的对象,甭管是男是女了,只要是个靠谱的好人,叶聿风愿意力排众议,出资赞助为他们两个办一场盛大婚礼,仪式感十足地将他这位手足托付给对方。
至少那样,郑秋白不会继续孤独下去。
对上叶聿风诚恳的绿豆眼,郑爷确认这人说的‘办婚礼’不是在开玩笑后,他只剩下了把叶聿风赶出去这一个想法。
叶聿风扒着门框,“你看看你这个脾气,怎么不识好人心,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只会把对你好的人往外推!人心都是肉长得,谁都会伤心好不好!?”
一把关上大门的郑爷觉得叶聿风这话似曾相识,霍峋就常说他也会伤心。
不过,霍峋伤心,郑秋白是真会心疼。
叶聿风伤心,那是他真活该,郑爷铁石心肠的很。
*
同郑秋白分享整整一天新鲜事的霍峋其实是编了一整天的瞎话,佯装他这边好似一切正常。
当时从医院离开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回到燕城去找郑秋白对质,他需要一个理由,需要郑蝴蝶对他坦诚,需要确定他对郑蝴蝶同样重要。
但很快,他清楚意识到这样做毫无疑问是鲁莽且不经大脑的,一件事,郑秋白不愿意告诉他,一定有郑秋白的道理。
贸然去问,不单单会暴露霍峥做的恶事,说不定还要引起郑蝴蝶对他和霍家的反感,万一再落得上辈子那样的境地,霍峋就是想当后爹都当不成了。
于是当天晚上,李晌扫榻相迎无处可去的霍少爷。“你人到京市,不回家住,来我家住干什么?”
“回不去。”霍家二老都以为霍峋今天住在朋友家,不过这只是霍峋来找李晌的理由之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请教李晌,这个他身边唯一一个谈过正经恋爱的兄弟。
霍峋遮遮掩掩,把孩子的事省略了,替换成郑秋白如今瞒着他某件大事,这件大事或许还牵扯第三个人。
李晌归纳总结,“所以是你哥的下属抓到他出轨了,觉得他给你戴绿帽了?”
“他没有出轨。”霍峋义正辞严帮郑秋白辩护,哪个孩子出现在他和郑秋白正式同居之前,怎么说,这都不能算是出轨,只能算,郑蝴蝶曾有过的露水情缘。
而且真要说起来,那时候建议霍峋和其它人一起做妾的,还是眼前的李晌呢!
“这件事对我而言不重要,我能接受,我只是接受不了他瞒着我。”
李晌纳闷:“可这种事情不就应该藏着掖着吗?你都说了这算他之前的开放关系,现在有了你这个固定的,他不和你提,不是很正常吗?”
在现任眼前讲自己之前的风流韵事,这得是多蠢多坏多不负责的男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李晌觉得郑秋白不是这样的蠢人,他知道隐瞒,反倒是在意霍峋的感受,才会去这样做。
“可这件事不一般。”一个孩子,一个生命,这明摆着不是小事,这事关郑秋白的未来,也事关霍峋的未来。
郑秋白会瞒着,还注意起养生,无疑是想留下这个孩子。
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早在刚刚发现时就打掉了,根本不会落到现在叫霍峥抓住把柄。
可霍峋控制不住去想,郑秋白在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他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郑秋白有关未来的计划里面,有这个孩子,却压根没有霍峋。
霍少爷如丧考妣如同世界末日的脸实在少见,李晌见情况这么严重,大胆猜测道:“什么东西还能牵扯到未来了?这么严重,难道是他之前的某一位怀孕了?”
霍峋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