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问桑
学校里大多都是走读生,六点半,食堂大半窗口都关了,包括江淮许说的那个细面窗口。俞秋抿唇,只觉得要是再来早一点就好了。他回头看江淮许,尽量不带有惋惜的情绪回,“好像来得有些晚。”
如果现在回去的话,下一次再说上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现在应该离江淮许远些才是,但唯独今天,俞秋有点想不管了。
“是有些晚。”江淮许看了下手腕的表,又说,“能去外面吃吗?”
国中外面有很多馆子,平常中午下课有很多学生不想在学校食堂吃便会去外面吃,晚上的话则回家解决。
上辈子俞秋不想让陈国为知道自己住在哪儿,就会在附近随便找家店待着,有时候做作业,有时候慢吞吞地吃饭。待到陈国为也等不下去了,才会收拾书包坐上最后一班公交回家。
只是店家也有生意要做,这个方法并不是最优解。于是俞秋一个星期总有几天,会绕着这附近的小巷,走上一圈又一圈。
他身手敏捷,再加上对这周围的路段熟悉,差不多绕着国中走上一两圈后,便可以把陈国为甩掉。
如果幸运的话,俞秋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但俞秋很倒霉,十分之九的概率会差个一两分钟。
后来他还推断过是不是因为国中这儿是起始站,再加上末班车的缘故,司机见没人便也不停了。
当然了,俞秋也没问过。
他顶多会跑得飞快,然后停下。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公交车,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呼吸均匀后,背着书包,在夕阳落下或者冷冽寒冬的傍晚,暮色渐渐落在他的身后,走过一个又一个昏黄的路灯,到达下一个站点,等着绕了远路的公交再一次停在他的面前。
俞秋说:“可以的。”
“俞秋。”江淮许喊他。
“嗯?”
“可外面比学校贵。”
唐柔对俞秋从不吝啬,虽然他知道唐柔对他那么好大半原因是因为他的母亲汪今曾经救过唐柔一命,但俞秋仍然很少会主动向唐柔索求。
甚至唐柔给他的生活费,他也一笔一笔记了下来,上辈子上了大学后,他用唐柔的名义办了张卡,每次赚了钱便往卡里汇,十年如一日。
俞秋很少会有额外的消费,但他只是看着江淮许,“没事。”
他顿了下,问:“你手上那片树叶可以给我吗?”
来的路上没有可以丢的地方,那片小小的,有些发黄的梧桐树叶,仍然在江淮许的手上。
江淮许笑笑,“算打折券吗?”
俞秋点头:“嗯。”
最后那张枯黄的梧桐树叶还是回到了俞秋的手中,“走吧。”
他不确定陈国为是否还守在校门口,倒是可以翻墙,但江淮许是个好学生。
俞秋有些烦躁,烦陈国为的出现未免来得太不是时候,烦国中为什么只有一个校门。他不再走了,转身看向江淮许,道:“你能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吗?”
第07章 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十七岁
好在江淮许很好说话,他也不会问俞秋理由。
俞秋走了出去,如果今天没有遇见江淮许的话,他大概会和陈国为对上,最好把陈国为带到没有人的地方,打一顿威胁他不要再出现在国中附近。
或者和十年前的俞秋一样,假装没有看见,不动声色地带着陈国为绕过一个又一个街巷,直到陈国为在某个拐角处突然寻不到他。然后等陈国为气急败坏地离开后,他从暗处出来,在染红天际的夕阳下跑得越来越快,趁着还有点运气时赶上最后一班公交。
俞秋曾经无比痛恨于自己的十七岁,让他不得不因为陈国为是汪今去世后他唯一的监护人而感到恶心。而陈国为也借着这个理由,无数次从警局出来,笑着和警察说就是家里的小孩不听话,于是不了了之。
可现在的俞秋却觉得还好是十七岁,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十七岁。
陈国为不在,俞秋微微松了口气。
他想可能是陈国为等了会儿不耐烦便走了。
他又回了学校,不过江淮许已经不在原地。
俞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心里竟生出一点落差感来。不过他很快看见了江淮许,所以那点还没上来的情绪也随之消失。
江淮许站在离他不远处,傍晚的风吹过,蓝白的校服被吹起,勾出他细窄的腰和轮廓。
他弯着身子,手里抱着一只半大的猫。
“你回来了?”江淮许问。
他怀里的白猫还在小声地叫唤着,时不时蹭过江淮许的下巴,恍惚间,俞秋仿佛回到了前世。
那时江淮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家里的地暖开着,冬夜的寒冷落在俞秋的身后。
江小秋从江淮许的怀里一跃而下,绕着俞秋走两圈,然后适时找准机会,跳上一旁的鞋架,再跳上俞秋的身上去。
“嗯。”俞秋试图从回忆里挣扎出来,说,“不是要吃面吗?”
闻言,江淮许把手里那只被喂得很肥的白猫放下,轻轻地摸了摸,白猫一脸餍足地蹭着他的掌心,恰好此时放着自行车的车棚里另外一只橘猫发出动静,白猫一顿,用尾巴扫了下江淮许的手后,跟着那只橘猫跑开了。
他重新站起身,那双漂亮的眼睛漾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俞秋道:“是要去的。”
这四周的店俞秋都很熟悉,出了校门后,他带着江淮许进入了一条小巷。破旧的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装修的,租房的,甚至还有贴着看起来就不太正经的夜店地址信息。
江淮许看见俞秋似乎是皱了皱眉,他猜测俞秋是否是在懊恼进了这条小巷,不过究竟是不是,江淮许并不知道。
终于,在又走了估摸二十分钟后,俞秋在一家面馆外停了下来。
这儿可能是小巷的深处了,来往的人不多,也不吵闹,俞秋回头看了眼江淮许,问:“这儿可以吗?”
江淮许说:“可以。”
两人进了面馆,里面除了他俩没有其他人了,但胜在环境干净,没好一会儿,厨房后老板探出头来,扬声问几位。
俞秋将肩上的包放下,“两位。”
又坐了几分钟,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和江淮许现在是面对面坐着的。
他眨了下眼。
江淮许坐在他的面前,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撑着脸,静静地看着俞秋。
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天气不是很热,俞秋却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升起了热意,脑子都是晕的。
他不知道江淮许在看些什么,他只是在想,他是要低头还是也看着江淮许。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因为他选的是后面那个选项。
十八岁的江淮许眉眼相比于二十五岁来说青涩很多,而且这时候的江淮许是健康的。傍晚的余晖透过树荫和店门洒在他俩的身上,在地上投下淡影。
他们陷入诡异的静默中,俞秋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得越发快了起来,好在老板适时打破了这种气氛,又探出头来道:“同学自己端啊。”
俞秋猛地站起身,慌不择路地向后走去,江淮许也站了起来,他俩的肩碰着肩,没有人说话。
只有老板手机里那个欢乐斗地主的游戏,时不时发出叫地主的声音。
还是没人说话,俞秋安静地吃着,重新把十八岁的江淮许长什么模样记在心里。
最后还是江淮许先开的口,俞秋似乎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他心想江淮许是不是不开心了。
江淮许喊他:“俞秋。”
俞秋慢慢抬眼,安静了几秒才说:“怎么了?”
“今天林叔不来接我。”
他花了点时间去理解江淮许这句话,茫然了会儿道:“林叔今天有事吗?”
江淮许笑了下,点头,“嗯。”
林叔很少会不来接江淮许,起码在俞秋的记忆里没有过。只是后来林叔上了年纪,腰不太好了便辞职了。再次见到他是在江淮许的葬礼,他的头发白了很多,但说话的时候依旧和蔼,朝着唐柔和江声平说节哀。
不过江淮许的话俞秋是信的,他重新低下头,问:“你要和我一块儿回去吗?”
江淮许把书包背好,应声:“如果可以的话。”
俞秋抬了下眼镜,站起身。
江淮许没有坐过公交,俞秋怕他不适应,上车前改了主意,“打车回去吧。”
“俞秋,”
风很大,俞秋的校服并不合身,秋季的风灌了进去,清瘦的上身若隐若现。
枯黄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江淮许不合时宜地想,应该再给俞秋买身合适的校服才是。
他说:“我没钱了。”
俞秋怔了怔,镜片下他的眼睫很长,垂下去时会在眼下打出两道淡淡的阴影,过了会儿才抬眼看比他高半个头的江淮许,认真回答,“我有的。”
江淮许看着俞秋,忽然低声笑了,他的声音很好听,隔着不远的距离传入俞秋的耳朵里,他说:“可是我想试试坐公交是什么感觉。”
俞秋抿了下唇,还是带着江淮许往车站去。
七点半,公交准时停下,俞秋和江淮许一块儿上了车。
他们没有坐在一起,江淮许坐在俞秋的身后,他的腿长,时不时地会碰到俞秋。温热的触感让俞秋想到了上辈子江淮许安静地躺在床上的样子。
他们说人死后身体会变得僵硬,白皙的皮肤也会变得暗黄,最先没有的便是体温。江淮许死的那个秋夜,病房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俞秋忽然很想抽烟,但江淮许很讨厌,所以在家的时候他总会避开江淮许,去阳台上抽完,等身上的味道散了才会进门。
江淮许仍然觉得他做得不够彻底,他会抱着江小秋,坐在床上处理公司的文件,见俞秋进来后便皱着眉催促他赶紧去洗澡。
他似乎对于让俞秋戒烟这件事乐此不疲,总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俞秋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江淮许,过了会儿不在意地道:“反正也没什么好活的了。”
他每次这样说,江淮许一定会生气。像江淮许这样温柔的人,是很少发脾气的,偏得遇见了俞秋,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耐心和脾气。
江淮许的生气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生气着,具体表现在不和俞秋说话了。
或者是通过江小秋和俞秋对话,“和你爸说让他给我道歉。”
江小秋听不懂他的话,只会喵呜喵呜地叫唤,跳到俞秋的身上挠他的脚脖子。
“江小秋,你别当叛徒啊。”他说。
俞秋也很少会向江淮许服软,江淮许说他的,他做自己的。
大多时候都是江淮许自己把自己哄好了,抱着猫,侧身站在门外,“和你爸说我原谅他了。”
唯一一次服软是江淮许在病房里的最后一日,俞秋说:“你不喜欢我戒了就是。”
可惜江淮许再也听不见了。
唐柔的哭声,江声平陡然垮掉的身子,医院长廊外,齐醒和林嘉昀红了的眼眶。
俞秋落荒而逃,他颤抖着手,在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夜晚,用最后的力气点燃了那根高级香烟,像是瘾君子一般,缓缓吐出白雾。直到最后猩红的火点灼烧到了他的指尖,俞秋才猛地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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