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缘
脸上的蛊纹都未洗净,对方应该还在祖地准备祭祀的情况才对。
苍岩抹了把脸,脸上纹路一点没有褪去的痕迹,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这两天偷溜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件大事,祖地前天突然闯进来两个外乡人。”
阿柳眨了眨漂亮的猫瞳,她张嘴就问,“是一个憨憨和一个好看的?”
“对,你怎么知道?大巫祭当时都昏了。”
阿柳跳起来,“快带我去!”
大巫祭是她的阿婆,等同于中原的奶奶,若不是她实在太年轻,十二部之一的南田现任部主就是她。
而巫祭一脉就独立于十二部之上,她未来究竟是部主还是巫祭,如今并没有确定。
但无疑,阿柳的身份在南疆内部是尊贵的。
苍岩路上交代了一番,得知那个外乡人被圣虫咬了一口但没什么大问题,阿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耳朵,呸了他一声,“胡说,圣虫的毒有多强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一口毒就能养的出好几个天蛊。”
南疆内,蛊虫依天地玄黄划分,南疆现存天蛊不过三十九,由此可见稀少程度。
苍岩哭笑不得,他叹气,“我就不进去了,大巫祭醒过来后就没出那个外乡人的屋子,究竟是真是假,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他停住脚步,又想起什么,“你又扮作卖解毒丸的余阿婆出去了?”
阿柳含糊地嗯了一声,显然因为心虚不敢在这件事上多说,脚步微微加快离开。
苍岩无奈,这时有人匆匆而来,“少主,部长在找你。”
“找我?”苍岩愣了下,他正疑惑转身,因为来人的面色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紧。
“发生什么事了?”
*
谢辰被圣虫咬这件事并不是凭空捏造,他手上那道伤口也确实是被那懒虫子给咬的,只不过毒性并不能让他昏迷而已,换言之是无效的。
但他依旧选择昏过去。
一是这道伤口若是被发现不好解释,二是在大巫师那样不明不白昏过去后,他整个人在那时都是不好解释的。
但有一点是谢辰没有料到的。
这具身体终归不是前世那道浸染百毒的身体,不会要命,但是圣虫毒性还是催发了一些谢辰没有料到的副作用。
炽阳悬空,繁华街道,再往远处看却是一片的灰雾。
此时谢辰微微发愁的伸手捂额,不知道要在这梦境中呆多久。
周围一切都是梦,谢辰非常清楚这一点,而他此时的模样,不是永安君的模样,而是定国公家的世子。
以此世之身游于前世梦境,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谢辰在一间茶肆中坐着,如果不是他足够的理智,这样逼真的环境真的很容易迷惑人的心神,仿佛只要他踏出这里,向前走,向着记忆里的那些地方去,就真的会找到一些熟悉的人。
这真的是一个很让人心中恍惚的错觉。
但谢辰没有动,面上是波澜不惊的,周遭环境却在动,来往的人流中从贩货小卒的陌生人,到逐渐汇入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谢辰单手覆在茶杯之上,腰背笔挺却不显得僵硬,素色的衣服宛若莲叶,划过桌椅,皱纹不一,将中间之人拱卫成垂眸敛息的圣人,不入红尘,不尝五情。
人声鼎沸,这人流仿佛是一条灿烂至极的红尘河,奔腾着就能将人吞没。
烈日的余晖向下压来。
谢辰神色淡淡地看着周围一切,茶肆这条街的喧闹声填补了梦境中本该有的安静,无数的人面容模糊着,笑闹着来来往往,堪比最热闹的城镇。
谢辰安静看着……
他看着肃容的白发老人哄着幼童向前走,布满皱纹的手拉着小手,老人的另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一只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他们前往山的最深处……
他们隔着人流与安静坐着的谢辰擦肩而过,依稀可以听见他们之间的笑语。
“小徒弟,快些走……”
两人彻底从谢辰身边走开时,谢辰只是眸光动了下,他甚至没有回头去多看一眼。
而在这之后,有青年主君追着前方的人要从师礼,满面的哭笑不得;也有少年将军单膝跪下,用生命以表忠诚;还有三两意气风发的风流名士,在庄重的师台上因为口角而墨水横飞……
他们那样鲜活。
谢辰也只是轻轻眨着眼,面容安静淡然,天生携着三份笑意的眉眼也不刻意去压这份天生的笑,他这般看着,浅浅的笑意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潋滟着的桃花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多情。
但他没有其他的动作。
也没有动。
他看着人影留散,每一个人路过自己身边时都叫了一声熟悉的称谓,似乎每一个人都想要他随着离开。
谢辰低头,尝了口茶水,不为所动。
茶水竟是有味道的。
微涩,微苦。
眼睫低垂,遮住了眸,茶水的余味在口中回转,指尖也逐渐从瓷杯上染了些凉意,谢辰又喝了一口。
他心中淡淡的想,不该喝茶的,此时真该喝上一杯酒。
耳边的声响逐渐安静了下来,连那些应景般看不清面容的路人们的脚步都慢了下来,那些或熟悉或久远只存在于过去的称谓逐渐消失。
谢辰余光仿佛扫过了什么。
一片蹁跹跃至视线中的玄色衣袍,上面用金色暗线勾勒着威严龙纹,不急不缓的步调犹如它的主人,无声无息间便逼近了人。
什么时候,这里竟也有了这人的身影。
谢辰拿着瓷杯的手停了许久都没有动作,他垂敛下的视线有些出神,这般放空了许久。
那人没有如之前那些人影一样唤着熟悉的称谓就与谢辰擦肩而过,而是停住了脚步,人影隔着几步立在了谢辰余光的最远处。
他会叫什么呢?谢辰心中漫不经心想着。
“谢公子……”
第221章 不会杀你
“谢公子……”
原来是谢公子,本该是谢公子。
这一声谢公子从醉霄酒楼而出,回响在国子监内,最终散于第一花楼那荒唐的一夜后。
谢辰没有抬头,眸眼也未掀起,那道身影却未作停顿,不急不缓地朝着他所坐的方位走来,每一步都踏出了水花般晃动的涟漪,时光的幻影在其脚下破裂。
过往众人皆为虚,可唯独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活在这个时代,活在京都皇城。
“谢公子……”
清淡嗓音唤人时有种莫名的韵味,那人在梦境中一声接一声,似乎除了这句话,便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龙纹暗显的衣袍随着步伐周转晃动,谢辰从虚浮着的莫名情绪中回过神来,他手腕微动,杯口倾斜,只饮了几口的茶水顺着桌角溢出,淅淅沥沥的水流落下挡在他的身侧。
水痕细小,但是比高墙还要生硬,许是这番拒绝来的突然,这片空间都为之一滞。
那人也停下了脚步。
谢辰突感无趣,他抬头看向路的另一端,那里走入了无数个熟悉的身影。
一直安静笑着旁观所有的谢辰突然起身,衣袖拂开茶水,一片哗啦声响后,茶壶与茶杯歪成一片倒下,而他则双袖空空,身无所物的向前。
竟是要进入那条路的尽头。
无数道身影的呼唤都带不走的素衣公子,一旦迈开步子,走的便是毫不迟疑。
圣虫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对于人类来说仿佛天赐的剧毒其本身并不是为着伤人,谢辰不信这场没来由的副作用会将他弄死。
他走的很快,仿佛能看见尽头那些虚影的重叠,逝去的人们在那端朝他笑……笑容有些无奈,有些伤感。
谢辰顿住,不是他们想要唤他而来的吗?
这一顿,不知何时跟上的玄色人影已至身后,对方抬手安静扯住谢辰空荡的袖袍,一点一点地往手心里藏。
被抓住的袖袍不多,但抓的很紧。
以至于谢辰几次抬步,都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
他这一停,路的尽头却在一直向后,人影重叠逐渐虚无。
隐约可见挥动的手臂,似是久别重逢,又似是挥手别离。
谢辰转头,抬起那只没有被扯住袖袍的手揉了揉眉心,眉眼溢出一丝无奈,他回首看向身后人。
灰雾遮住了对方的面貌,但是谢辰能想的出来这人该是什么样子,那双矜贵冷淡的凤眸看人时极讲礼数,眸中深处却透着天子凉薄的漠然,一个合格而又傲慢的年轻君主。
谢辰面露不解,他认真询问对方,“你为何要扯住我?”
他这人从不是纠结的性子,两世合起来的岁数其实算不得多么老成,但经历的事情太多又过于壮阔,当断则断的道理比谁都要清楚。
梦境喻指许多,他见到这人隐有所感,却无法理解对方阻断他前进的行为。
“谢公子……”清浅的语调慢条斯理,听着很舒服,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
谢辰此时也极有耐心,他松下眉眼,颔首应道:“是的,我在。”
对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往手心藏的袖袍越来越多,谢辰被扯着不由向着对方走了一步。
“不会杀你。”着玄色衣衫的人影如是说道。
谢辰难得怔愣。
他面露茫然,“什么?”
“前错在孤,不会杀你。”
谢辰想起来这句话第一次出现在哪里,在那场混乱荒唐却又灼的人心尖发烫的晨间,收敛衣容的冷漠帝王敛着眸,用着平淡的语气,割断了这场突来的纠缠。
谢辰还是不明白,他中的毒,这是他的梦境,眼前人是假的。但不知为何,对方说出这句话却好似比他本人还要明白这句话其中的深意。
若不是他现在非常清楚眼下的状况,险些以为这道身影便是那位远在京都的帝王。
一声又一声的重复,谢辰听见了无数声的“我不杀你”,莫名有些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