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缘
平日可靠近寝殿的人,自然也是精挑细选的心腹,不担心他们会向外处透露些什么,但有些事见过,眉眼间自然不如常日,紧绷着仿佛藏了件不得了的秘密。
以至于圣上走过身前,若不是身体记忆格外强烈,险些御前失仪。
楚千泽今日看着一如往日,凤眸威仪,瞥过旁人时眸中淡漠,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如美玉,若不看宣政殿内现在还没恍过神的那些官员,他看上去连指尖都透着玉般的通透。
那常年身处极权而养出的威势,总会在喜怒无常中透出一二,今日的圣上,却像是有意散了那些会使人不适的感觉,气度刻入骨中无法剥夺,有意做出的表象却能欺瞒人的眼睛。
曲盛随侍在旁,他今日从遇见圣上开始,就头皮发麻。
常年茹毛饮血的猛兽什么时候会平静到让猎物觉得无害的程度,自然是压着性子好不容易要靠近猎物的时候。
此时猛兽的凶性压得滴水不漏,可有些本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兔子不会因为猛兽收起獠牙而心安,曲盛随意一瞥,就寻见几个将头放得比以往还要低的侍从。
他收回视线,想的却是那位谢世子,据他从青樱哪里勉强探出来的口风,这位种种表现又哪里像是外人口中盛传的朽木纨绔。
那人在明知圣上身份的时候,都敢在圣上身上留下痕迹……思及此处,曲盛又想起前段时间总在他脑中浮现的画面,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白白费这些心思做什么,就算是那些太监,也没人敢操持着这份心思。
而如今,这些事也轮不到他来操持。
曲盛随侍帝王身侧,今日却也如寝殿之外许多人一般,比平日站得还要远了些。
谁敢去听帝王的墙角。
他们今日侍奉在此,一个个都是提着心弦,生怕撞见一桩宫闱秘事的发生,日后被生生清算了出去,此时都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才好。
殿门在楚千泽身后随着惯性发出一声沉闷的合拢声,偌大的寝殿之中,骤然间空荡下来。
没有宫侍,没有暗卫。
用料极好的靴子踩不出多大的声响,楚千泽这段路走的很稳,他认为自己是平静的。
清寒凤眸偶有映出周遭摆件的时候,却没有一件停留片刻,视线流水般轻且凉地从那些东西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寝殿的深处。
这个地方太特殊了,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楚千泽心中依旧迷惑,当时被人询问将人置于何处。
心中未有波澜,眸眼抬起的瞬间,却脱口了“寝殿”二字。
这是他的寝殿。
在看到眼睫微颤又安静下来的那人,帝王深潭般远且静的眸子,仿佛也随着那轻颤的眼睫抖了一下。
楚千泽顿足,垂眸安静看了榻上昏睡之人许久。
宫侍不敢多动谢辰,以至于对方未曾洗漱,就这么上了这张龙床。
说出来这是大不敬,但龙床的主人此时却没有了往日那些洁癖,单单看着龙床上的人,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许多东西,便是整座宫殿,也是随时可以换掉的,唯独床上这人,是换不来的。
陷在床上,玉冠自然有些歪斜,江南富饶之地养出来的公子哥,发丝都带着一股富贵气。
帝王弯腰,身后半披的墨发从颈窝处划过,晃动着碰到了床上之人支在外面的手,同样被王朝精细奉养出来的发丝,没能得到其主人的半分侧眸。
长指从玄色袖袍中探出,带出细腻腕骨,那双挑弄王朝风云的手,此时轻轻的碰了下江南公子散开的发。
发丝好像偷到了对方身上的暖意,没有半分凉意,触手生温,亦或许是他自己的手有些凉了。
总之,帝王缠着这缕携着温意的发丝,深眸中情绪淡淡,视线从这人极出挑的眉眼间扫过,滑到那张总是勾着笑的唇瓣上。
他看的仔细,皮相是俗物,但偏偏是人们无法剥离的劣根性。
不需多么辛苦,就能想起对方睁眼时眉眼间的潋滟含情,这幅皮囊,会在瞬间鲜活的让人心慌。
抬眼便笑,桃花面貌惹桃花。
楚千泽眸色深了些,因为没人能留住四月的桃花。
这让他心生微妙不悦。
仅是出神片刻,帝王低眸,唇色有一瞬被抿出了极艳的绯色,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谢辰因不安稳的们而隆起的眉心。
也许是凉意加持着压力顶在额心处,谢辰无意识皱起的眉峰很快被抚平。
微蹙的眉宇一松,闭合的眸眼与唇角,相携着散开一许弧度。
似是轻笑了下。
楚千泽动作一顿,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顶在对方眉心的手指猛地蜷缩。
竟一时受不住眼前人这笑。
他回神去看,似笑而非笑,这还只是神似,自己便成了这个样子。
带着些烦闷的心绪,楚千泽将人向里推了推,说不清楚是不是想要将人闹醒,但也未再出声和做出其他动作,在床榻空出位置后,他收眉定睛注视了谢辰片刻。
而后转身安静坐下。
竟不再看他。
帝王看着另一侧,视线虚无,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至见到这人,始终未再离开。
他心思沉沉,以至于始终未曾发现初时那缕落在床边,与谢辰置于床沿外侧轻碰过一下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经被那只手勾入了指腹之间。
不同的黑色发丝,此时变作道道红线,在两人手中缠过一趟。
谢辰睁眼时,呼吸没有乱上分毫,眨眼的瞬间困意还在,随时都有可能被重新拽入睡眠。但扫眼一看却是陌生的环境,这极大的抵消了药物带来的催眠效果。
他将视线从上方精致的纹路上移开,只转了转眸子,楚千泽的身影便猛地扑入了眸底。
这屋子处处奢华,终没有它们的主人来的贵气。
谢辰微微歪动了下头,见着对方看另一处出神,眉峰一挑。
玄色常服素来肃重,只会将人压出几分老气,他之前与这位见面,对方也没穿过几次这种颜色。
此刻安静坐着,衣服没将人压出老气,人却把衣服变得贵不可言,连带着偶尔露出的脖颈腕骨,也被衬得格外白皙温润。
若是不小心晃入眼中,也会惹出一瞬的失神。
可这人久不看他。
谢辰觉得有趣。
从他离京不久,帝王暗处的人马就一路追寻,等他避开后,那批人马甚至不再遮掩,就那么在明面上追着他去了南疆。
他入南疆是为取得天机匙,当时心中估算,倒是未曾想到那些人的速度还要快。
那般拼了命似的追赶,上面给了他们多大的心理压力?
谢辰的视线如温水,认真看过身边每一物,每一件都在他眸底完完全全停留过,却每一件都只有片刻,唯独看向床榻上侧坐着的人,停留的格外久。
温水如无物,流过周围时,不曾惊起波澜。
谢辰心怀恶劣心思,始终不肯出声。
而当楚千泽侧身再看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含笑微挑的多情眸,难掩其中看热闹的恶劣意味,他不是看不出,却还是结结实实窒了一刹。
之前入画般的俊美公子,此时突地从画中跳了出来。
撞了他一个手足无措。
但谢辰看着,也只是地位帝王动作一顿,眸色翻覆,没有丝毫失态。
看上去并不惊讶。
是那日醒来,能说出“意外之祸”的当今圣上。
谢辰笑意淡了一分,他指尖不动声色推了几下,却没将指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的发丝推掉。
眼前这人还看着,他也就不做多余的举动,支起半身,顺便将那只手藏入了薄被之中。
“圣上,我这些时日在外游玩,连我自己的身份都丝毫没有提及过,又何苦您费心将我抓回来。”
说着,谢辰摇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还是从南疆那种地方,一连大半月的用药,真是让我不明所以。”他抬眸笑,“这不是一道圣旨的功夫吗?圣旨一下,臣,自然是要回京的。”
君臣有别,他以当朝世子的身份在龙床之上,向着帝王质问。
第227章 手足无措
这一幕说出去,简直荒唐。
天子寝殿是什么地方,谢辰又是什么身份。
当朝除去世袭,仅凭功勋为年仅十八的少年公子赚得世子一位的,仅谢辰一人。
定国公世子这个称呼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谢辰此时若是翻脸,外面但凡有一个心不那么忠的宫侍将消息带了出去,圣上能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给老定国公与其麾下万万兵士一个合理交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去了南疆。”楚千泽微作沉吟,语调淡淡,“你身上的那个东西,是钥匙吗?”
谢辰故作的锋锐气势猛地一滞,他下意识抬手要去找身上的天机匙,眉眼间不自觉压出一抹凉意。
他很讨厌别人拿自己的东西来威胁自己。
这种性格上的偏好,甚至能压下某些莫名的情绪。
“孤没拿那东西。”似是被谢辰眉眼溢出的那丝凉意刺了一下,楚千泽眉心无意识蹙了瞬。
谢辰摸到东西后,收回手,面上带出些笑意,看着一如之前,刚凝结几分的气势倏然一散。
“臣还要体恤圣上宽厚,毕竟天下都是您的。”他还未说完,便听眼前人平静又开口,自发无视了这句暗藏挤兑的话。
“孤也没有对定国公出手的意思。”
谢辰无奈揉了下眉心,他身子骨还是懒的,脑子也懒得去想太多东西,账没有算清,就要与这人不停打着弯,那可太糟心了。
“所以您费心让人寻我,又用密使直通南疆,就是为了将我绑回京都,然后告诉我……”
谢辰顿了下,言简意赅,“您没有任何要威胁我的意思,所以我现在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一下。
这简直将三个月的追逐战,说成了一场笑话。
谢辰不信,楚千泽也不会这么说。
“你不能走。”楚千泽面上微冷,他眯眸看着床上神态懒散的谢辰,压下许久的帝王性子还是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