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青词
可惜他偏偏是受过现代道德教育的大学生,明明自己都身陷囹圄,依然无法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真是愚蠢又圣母。
乔溪在心里默默想着。
屋里传来一阵轻咳,乔溪叹气,走进厨房把熬好的药端进屋子,瞥了眼蹲在床前的小孩,心知应该是指望不上,干脆好人做到底,亲自动手帮忙喂药。
也许因为赵岑在身边,沈夷光提着的心渐渐放下,醒来后精神也好了许多,再加上昨晚好好休息了一夜,已经能开口说几个简单的短句,虽然声音沙哑难听得像是破锣。
他倚在床头强撑着身体坐好,眉眼低垂,小声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乔溪不仅救了他的命,还帮忙带回太子殿下,沈夷光对他无尽感激,发誓来日若能功成,无论恩人要什么——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只要他办得到,他什么都愿意给。
听到他的感谢,乔溪没好气哼了一声:“你是应该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说不定你现在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你也别空口说画大饼,赶紧给钱才是真的。”
他挟恩图报理直气壮,沈夷光被噎了一口,一时无言。
倒不是他不识好歹,可沈夷光自小出身名门,祖上是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功臣,父兄皆是骁勇善战的名将,唯一的姐姐又是已故当朝贤孝仁皇后,足见他身份尊贵。
他自己也很争气,十一岁就分化成天乾,十四岁被先帝亲封为“神勇大将军”,再加上他相貌极佳,当年意气风发打马过长街,不知有多少名门公子小姐倾慕,简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围在他周围的人,谁不对沈夷光称赞有加,同龄人也是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态度,他也习惯了旁人的善待。
于是从没被人冷待过的沈小侯爷生平头一次被人如此嫌弃,一时适应不了。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如今的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不出半分曾经的名门贵公子样,乔溪看不上也正常。
他郑重其事的保证道:“公子放心,等在下伤好,来日必重金相赠。”
他一口一个“公子”,乔溪浑身不自在,总感觉怪怪的。以前看小说他也爱会代入主角,什么公子少主尊上王爷,的确是很爽很过瘾,但如果现实中有人这么叫他也太中二了,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乔溪烦躁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你不要乱叫。”
这么一对比,他还是更喜欢和村里人在一起,至少大家互相没有那么分明的阶级感,极大缓解了他对自己身处古代封建社会的不安。
见他拒绝,沈夷光顺水推舟又问:“那敢问恩公贵姓?”
“就一个姓而已,什么贵不贵的。”乔溪回道:“叫我乔溪就行。”
“好了别说废话,张嘴。”
勺子都杵到嘴边了,沈夷光下意识张口,面不改色咽下一口墨水般浓稠的药汁,继续说:“在下……我姓沈,家中行三,你可以叫我三郎。”
外头贴满了通缉他的告示,他担心会被报官,对乔溪隐瞒了真名,又指着床边眼巴巴盯着他的小太子道:“这是我的外甥,小名岑儿。”
乔溪敷衍点头,又喂了几口药,忽然漫不经心道:“我听你口音和咱们这儿不一样,说话也文绉绉的,你家住哪里?”
沈夷光立刻意识到乔溪怀疑他,于是把心里早就准备的说辞一一道来:“我家在麟州,早年父亲是做布匹生意的,也算富裕。在私塾里读过几年书,还跟着师傅学过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
“谁料麟州近几年干旱,连年收成不好,城里饿死的百姓十有八|九,我实在没了活路,这才带着小外甥出逃,看能不能在别处寻个生路。”
沈夷光这也不算说谎。
麟州连年干旱不假闹灾荒,也确实有不少贫民当街饿死,还有部分难民流窜出城,简直算得上人间地狱,这些惨祸沈夷光即使在边关也听说过。
正因此他才对赵昱故意知情不报,害得百姓生灵涂炭而不满,曾经年少相交仅剩的那点友谊也不复存在。
沈夷光的表情不死作假,说话也算实诚,乔溪分辨不出真假。他没去过麟州,不知道那里的口音是怎样的,但难民的事小竹子和仲大娘都提过几次,应该不是骗人。
“可我看你身上有不少伤,不像是自己弄的。”乔溪仍然不肯十分信他,还是要再问清楚。
沈夷光不慌不忙道:“我们逃亡途中路过青崖山,遇到一群埋伏在路边专门杀人越货的山匪。他们人多势众,又个个手拿利器,我虽学过点拳脚功夫也难敌那么多亡命之徒,拼死才勉强留了一条命。”
“躲进山里后我和岑儿一直不敢外出,怕他们还在外面蹲守,可林子太大迷雾重重,我找不到出口,又伤势复发,这才……”
乔溪半信半疑,思索一会儿点头道:“那你暂时先养伤,我明天请村长过来,让他请理正来主事。”
“恩公。”沈夷光知道决不能暴露,于是做出卑微姿态,恳求道:“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背井离开自小生存的地方?”
“况家里人都死了。”他说起这话,眼中流出几分真切的感伤,“我爹和兄长……”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沈夷光失去父亲和哥哥的时候刚十二岁,半大不小的年纪。因为抱着一腔要为父兄报仇的信念,也是沈家唯一留存的男丁,他才披甲上阵,拼了一条命也要鞑子血债血偿。
而今战死的父兄成为他博得乔溪同情的借口,沈夷光心中万分愧疚,不敢细说。
边关待久了,他也想家的。此次秘密回京,他甚至都没机会回去看看家里的小妹和年幼侄儿,更担心他们此时的安危。
乔溪见状,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他也刚失去了最亲的人,那天办完爷爷的丧事回家路上遇到了泥石流,还没来得及从爷爷去世的悲伤中回神,就被穿越重生砸得束手无策,每天也只想着怎么填饱肚子活下去,哪有没时间想起爷爷。
况且在爷爷去世以前,他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了。
因为乔溪的家实在太远了。为了节省来回路费,也为了能在寒暑假多打几份工挣钱,乔溪因此年年选择留校,哪怕过年也没回去,只在电话视频里隔着千山万水和爷爷一起跨年。
那时他总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爷爷身子那么硬朗,只要熬过大学四年,毕业以后他就可以靠着攒下来的钱在首都租个小小的一室一厅,然后把爷爷接过来一起住,这样他们爷孙俩以后不仅能团圆,而且越过越好。
可惜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出于同病相怜,乔溪能理解沈夷光失去至亲的痛,又看了一眼乖巧趴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岑儿,心也跟着软了几分:”好吧,你们可以暂时留下来。”
“但是伤好了必须走。你也看到了,我真的很穷,自己都没饭吃,根本养不活你俩。”
沈夷光听说他同意自己留下,忙挺直胸膛道:“我可以帮忙做粗活,而且岑儿吃得也不多,很好养活的!”
他这一动,原本裹在身上的毯子顺势滑到腰际,露出大片皮肤。之前沈夷光穿在身上的破衣服被乔溪脱下剪碎烧掉,因此毯子之下他整个人不着寸缕,除了伤处缠着的绷带,没有半点遮挡。
按说大家都是男人,彼此构造一样,乔溪在宿舍里没少看室友们洗澡,有时还互相帮忙搓背,从来不觉得尴尬难堪,可当他对上沈夷光就是莫名不适。
他不自然的把目光稍稍移开,思来想去把原因归咎于嫉妒。
一定是沈夷光身材太好,他嫉妒人家!
乔溪努力假装不在意的给沈夷光喂药,可是眼神却又控制不住,时不时偷瞄一眼。
抛却那点雄竞本能,乔溪真的很想试一下手感。
当然他认为虽然这样有点猥|琐,但肯定属于人之常情,绝不是他变了性向或者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偷窥的小眼神当然瞒不住警觉性极强的沈夷光,毕竟常年习武的人总是对旁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不管他们是善意或者恶意,多留点心总不会错。
可是沈夷光很快注意到,乔溪的眼睛总有意无意的落到他的……胸?他疑惑低头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耳根瞬间涨红。
这真是……真是……
果真乡野村夫,粗俗!
尽管乔溪的目光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更没有什么亵渎的心思,可沈夷光却好像个被街头流氓调戏的小媳妇,既羞耻,又莫名心慌。
第07章
就这样,沈夷光暂且在桃叶村住下了。
尽管沈夷光一再承诺会还钱,可是乔溪仍然十分怀疑。毕竟按照那个什么沈三郎的说法,他们家算是破产了,就算以前再怎么富裕,现在也是难民身份,不太可能有钱给他。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沈夷光斩钉截铁道:“若我食言,日后你自可取我性命,”
乔溪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不过当沈夷光脸上又浮出尴尬难堪的表情,乔溪也不再说话,否则好像显得他特别像个刻薄反派,欺负人家孤苦伶仃的舅甥俩。
人家这配置万一真是哪本书的男主,自己对他好点也没什么,说不定以后发达了真能回报几分。
此时一旁趴着的岑儿听到他们的对话,慢吞吞蹭过来脖子里拽出一根红绳,仰头问:“小溪哥哥,这个够不够付钱?”
赵岑自小生长在皇宫,锦衣玉食不谙世事,更不知民间疾苦,可跟随舅舅逃亡的这些天,这个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太子渐渐懂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事。
原来皇宫外面,大家吃饭睡觉都是要钱的,但钱却不是平白就能轻易得到的东。很多百姓因为没钱而活活饿死,还有人只为了区区几个铜板跪在路边,不得不将自己的儿女插上草标贱卖。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给了赵岑幼小的心灵极大震撼,才稍稍明白为什么父皇看折子的时候永远都是愁容满面的表情。
他想到自己脖子挂着的玉坠,记得父皇亲手为他戴上时曾笑着说,此玉不仅可以护他平安长大,而且价值连城,要他小心保管。
赵岑觉得,这种戏既然价值连城,那……应该也是可以换钱的吧?
他捧着玉坠满焊期待的看着乔溪:“小溪哥哥,我有钱。而且,我也会帮忙干活的!”
“岑儿……!”沈夷光慌忙挣扎起身,不顾疼痛道:“不可!”
他当然认得那块玉。此玉还是他当年追随先帝征讨西域得到的,据说是西域皇帝珍藏的至宝,水色通透冬热夏凉,是极为少见的珍惜品,有价无市。
赵岑七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险些没命,先帝怜爱幼子体弱于是将此玉赏赐给他,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
这玉不同寻常,如果真的被乔溪拿去卖了,赵昱必定很快就追查到此处,到时说不定整个村子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乔溪被那玉坠吸引注意力,好奇的凑近看了看。哪怕他是个外行,不怎么懂鉴赏,也能一眼看出这东西价值不菲,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东西。
“你脖子这块玉一看就很贵重,我可不敢收。到时万一拿去卖了,人家说不定当场报官,怀疑是我偷来的。”
“再说……我还没小气到要抢小朋友的东西。”
乔溪猜这玉应该是家里长辈送的,他听说古人送玉通常抱有很多美好寓意,就像小竹子脖子上的银锁一样,寄托着他们的亲人所有的爱意。
而且抢小孩子的东西是最不要脸的,乔溪还没那么缺德,接着又说:“你赶紧把玉藏好,以后别随随便便给人看,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有原则的。”
听他这么说,沈夷光悄悄松了口气,同时不免对乔溪另眼相待。
虽然乔溪举止粗鲁张口闭口都是钱,可其实也是良善之人。
正因如此,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不会留他们住下来。
听说他不要,赵岑有些懵懂:“那我们还有饭吃吗?”
“看不起谁呢?我这么大个人,养你一小孩还不是绰绰有余!”乔溪哼了一声,“你好好照顾你舅舅就行,反正饿不死你。”
说着他转身出门,只留了个潇洒帅气的背影,心里却泪流满面。
别人就算穿越种田也是有各种金手指发家致富,随随便便第一桶金都能赚够几百两,怎么到他这里混口饭都费劲。
晚上乔溪把最后剩下的菌子熬了整整一锅汤,就着饼子,三人围在一个屋里吃的头都不抬。
岑儿两天没吃东西了,抱着破碗舍不得放下,小肚子喝得鼓鼓胀胀,只觉这菌汤竟比从前他在皇宫里吃的翡翠燕窝白玉汤还要好喝。
眼看岑儿眼巴巴看着自己,还想再要第四碗,乔溪义正言辞拒绝了:“不能再吃了。”
人在极端饥饿的情况下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否则会把自己活活撑死,给喝了三碗已经是极限。
听说不能再吃,岑儿圆溜溜的大眼中溢满了失望。可他还是很乖,没有哭闹也不撒泼,默默地把碗放下。
沈夷光在床边也捧着自己的碗,他吃得很慢,眉头紧皱,像是在忍着剧烈疼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吃完晚饭,乔溪把碗筷收拾拿去洗干净,接着又去打了水进来洗漱。为了省一点煤油,农村通常天黑就要上床睡觉,乔溪也被迫戒掉了熬夜的习惯。
因为家里唯一一张床让给伤员,乔溪让岑儿夜里和自己在地上睡觉,可是沈夷光怎么都不肯,非要自己睡地上,果然被乔溪骂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