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青词
岑儿还不懂为什么会“里外不是人”,不过小溪哥哥的话他都听,乖巧点头表示记下了。
趁着夫子还没来,乔溪开玩笑逗他:“村里那么多小孩,有没有岑儿喜欢的?”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岑儿听完后竟然真的认认真真思考好久,小手挠了挠脸,小声道:“那、那肯定是小竹子哥哥啦!”
“小竹子哥哥那么漂亮,又很厉害,什么都会,我最喜欢他!”
乔溪也觉得小竹子不错,点头笑道:“那当然好!将来等你俩都长大了,我亲自去林大夫那里帮你说亲。”
“咱们这关系摆在这儿,林大夫肯定同意!”
他俩想的可美,沈夷光连连摇头,心说往后的事还早呢。岑儿是否会分化成天乾都未可知,再说孩子的话哪里能信,说不定回宫后过两年就忘了小竹子。
晚上沈夷光把上完课的夫子送回去后折返回来,隔了好一段路就看到家里门口亮着一盏灯。他疾步走近一看,果然是乔溪,正拎着一盏油灯站在那里等他。
沈夷光的心一下子被某种情感瞬间充盈,以致于许多年后的他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温暖。
然而那份美好的情感,在他们回到屋里后很快消散,乔溪翻脸比翻书快,巨大的反差打得沈夷光措手不及。
乔溪双手环胸,强势逼问沈夷光最近背着他到底进城干什么去了。
“别想瞒着我!”他问的理直气壮,半点不记得哪怕是一个月前,他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会探听三郎的秘密,全然忘了自己不干涉别人隐私的原则。
面对逼问,其实沈夷光心里是高兴的。
他知道乔溪的心防特别重,宁可选择孤单寂寞,也不愿意与人过分亲密,和谁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即便他们早就有过数不清的肌肤之亲,自己也未必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然而现在乔溪却能堂而皇之刨根问底,正说明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家人。
可惜即便乔溪好容易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沈夷光依然不能告诉他真相。或者他总不能说自己每天进城其实是去找陈时谋划“造|反”,这件事太紧要,越少人知道越好,对乔溪来说也最安全。
眼看他又要敷衍糊弄,乔溪不依不饶。他嘴皮子利索,吵架的时候炮仗似的一句接一句,沈夷光哪里是他的对手,没回上两句就被怼的说不出话。
他自知不敌索性也不啰嗦,直接上手抱了人往床上一丢。
乔溪确实聪明彪悍,可是这把三郎稳稳拿捏,知晓他纸老虎的弱点,亲两下人就迷糊了,很容易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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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等到第二天乔溪睁眼,果然旁边又是空荡荡,气得咬着牙骂了一句。
岑儿一早起床就见小溪哥哥脸色难看,缩头鹌鹑似的安安静静吃完饭乖乖上学,不用猜也知道必然又是舅舅惹出来的,不由在心里唉声叹气。
舅舅自己惹了人就跑,回头还要连累他,可真是的!
乔溪沉着脸把岑儿送去学堂,冲动之下回家摸出钱袋子就往村口跑,正好追上秦大叔的牛车。
秦大叔很意外,咬着狗尾巴草笑眯眯问:“你男人不是早上刚出门?怎得你不跟他去,反而坐我的车?”
乔溪皮笑肉不笑,回道:“追的就是那混蛋!”
“我倒要看看,他瞒着我天天进城干嘛去了!?”
秦大叔一看有乐子瞧,顿时来了精神。本着损人利己的原则,这趟说什么也得拖着乔溪去!
他成天看别人家小夫妻甜甜蜜蜜,自己却孤家寡人,可不得好好煽风点火?
他故意摩挲下巴,开始挑拨离间:“哎呀三郎怎么这样呢!?可别是被外头的什么美娇娘或是俏郎君迷了眼呐!”
见秦大叔说三郎坏话,乔溪笃定摇头:“绝不可能!”
唯独这一点,乔溪坚信不疑。
三郎一见他就两眼冒绿光,成天想着法子在他身上花样百出,哪来的精力出轨?
秦大叔没能挑拨成功,非常遗憾的跳上牛车,也不再逗他,朗声道:“坐好了小乔溪!咱们这就追上去!”
“到时你要挠花三郎的脸,我要好好看热闹!”
两人进城后,乔溪谢过秦大叔,站在街边思考该去哪里逮人。没有留意有两个女子在他面前停下,略惊讶的道:
“……乔公子?”
那声音有些耳熟,乔溪下意识抬头,也愣住了。
是珍娘。
第64章
茶馆二楼的雅间里,一男一女对坐在桌子两边,边品茶边小声说笑。角落的香炉冒着屡屡青烟,满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是乔溪很喜欢的味道。
珍娘捧着杯盏,垂首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笑道:“还是这儿的茶好。”
乔溪跟着尝了一口,喝不出是什么品种,问:“我不太懂茶,这是……碧螺春?”
不等珍娘回答,小荷捂着嘴又笑了:“这是白牡丹,是夏日清凉解暑的花茶!”
得到答案,乔溪点了点头:“我说呢,怪不得尝到一点花香。”
珍娘回头轻斥了两句,略带歉意的对乔溪道:“小荷这丫头被我从小惯坏了,总是这么没规矩,还望乔公子海涵。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说完她起身福了福身子,小荷低着头也跟着行礼,不敢再笑嘻嘻的。
乔溪连连摆手,毫不在意的说:“不用不用,她挺好的,也没有冒犯我。”
虽然刚才小荷确实又随意插话,可是乔溪并没有从她的态度中感到轻慢,反而还觉得这小丫头对自己挺有好感,进屋后一直对他笑眯眯的,看着心情很好。
他说完话后,小荷在珍娘背后看不到的地方,感激的对他眨眨眼睛,甜甜一笑。
乔溪跑出来找三郎,却没想到在街上遇到这对主仆,而且珍娘还很热情的邀请他喝茶吃饭,乔溪实在推辞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跟她过来。
他自觉和珍娘并不太熟,一男一女共处一室,而且彼此身份也挺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又找不到话题聊,只好一杯又一杯不停喝茶,时不时从大开的窗户往下看,就是不好意思看珍娘的脸。
珍娘善解人意,知道他的难处,也不刻意套近乎,见乔溪面前的茶杯又空了,接过小何手里的茶壶主动给他蓄满,柔声说:“其实我一直很再想去桃叶村找你,但爹爹一直不许我再偷跑出门,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了。”
乔溪抱着茶杯没听明白:“你找我干嘛?”
“自然是多谢你点醒了我。”珍娘是那种古典美人一挂的女子,标准的柳眉杏眼鹅蛋脸,即使微笑也紧紧抿着唇,一举一动都像古画里的侍女,轻声又道:“若不是你,我此刻恐怕已经上了贼人的船,没有退路。”
乔溪闻言不甚赞同:“那也是你自己拎得清,跟我关系不大。”说完他立刻补充道:“那渣男现在还在牢里吗?”
“渣男?”珍娘一愣,继而猜到了:“这词倒是新鲜,不过……倒也合适。”
毕竟是曾经真正爱过的人,珍娘提起他依旧心情低落,五味杂陈:“他如今还在狱中。我爹说他是秀才,即使是县太爷也不好轻易用刑,但证据确凿,只先将他投入牢里,待到上报后革去功名,再等候发落。
对何秀才这样的人来说,他全身上下除了脸,最能吸引人的地方无非就是他的秀才身份。而按照大邺朝百年延续的律法,被革去功名坐过牢的人没有资格再参加科考,这意味着何秀才从此彻底断了仕途的可能,对他那样虚伪又贪慕虚荣渴望权利的人来说,也许比死亡更可怕。
虽然乔溪仍然觉得,比起原主丢掉姓性命的代价,只是觉得坐几年牢,以及不能考功名,已经算是很仁慈的惩罚,并没有完全让他解气。可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何秀才是因为盗窃入罪,又没有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大邺的律法不能处他死刑,而乔溪也不能提着菜刀砍他,心里很是遗憾。
不过听说牢里“人才济济”,估摸着细皮嫩肉身娇体弱的何秀才应该也不好过,也算咎由自取。
乔溪小声嘀咕道:“便宜他了。”
渣男就应该物理阉割,然后送去给原主抵命。
小荷连忙迎合着哼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珍娘拿着帕子捂嘴轻笑:“起先我以为乔公子看起来那么柔弱,或许会是怯懦腼腆的性子,没想到却快人快语,性情直爽,是我眼拙了。”
乔溪不习惯被她夸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珍娘又说:“我也没想对他赶尽杀绝。可能你觉得我过分糊涂心软,但我与他也曾相爱一场,又是临门一脚差点做了夫妻,到底做不到狠心绝情。”
“只是今后我与他再无干系,他的死活我也管不了。”
说到此处,珍娘眼中一片黯淡,气氛也不如刚才轻快。乔溪不想把话题一直放在渣男身上,免得大家心情都不好,转移话题道:“那今后你打算怎么办?李老爷会重新招亲吗?”
珍娘久久没有回话,低着头半晌缓缓回道:“我不知道。”
“其实……”她话到一半轻轻咬了咬唇,犹豫着说:“我……我不知道如何同你说,我已经不想再与人成亲了。”
年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却经历了这么一遭疼痛刻骨的爱情,给不珍娘的心中留下了浓厚的阴影。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的她甚至分辨不清那些人究竟要的是她人,还是她的家产。
她曾经天真的幻想过与瑞郎婚后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午夜梦回,她有时都很难相信,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竟都是装出来的。
乔溪能理解她的想法:“如果没有做好准备,确实不该那么快成亲,还是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我也这么想,可爹爹不同意。”珍娘托着腮愁眉苦脸:“他常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能护着我一生,若是他走后我还孤孤单单,怕我被贼人惦记上。”
古代的独生女境遇艰难,就算找上门女婿,也架不住遇上垃圾凤凰男一生尽毁,还要把家产搭进去。
乔溪安慰道:“也许你可以和你爹好好聊聊,假如找了个你不喜欢的丈夫,或者又来一个吃绝户的人渣,日后你爹过世,难道你的境遇一定会比独身更好吗?”
珍娘眼睑低垂,很是沮丧:“爹爹才不听呢!”
乔溪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只好干巴巴道:“你也别那么悲观,姻缘一事很难说的。也许你出了茶馆的门,左拐就遇到了真正爱护你的人,要知道这世上也不都是人渣。”
珍娘勉强一笑,显然不抱希望。却还是礼貌的说:“借你吉言。”
绕开沉重的话题,两人在茶馆里又聊了会天,竟意外发现他们彼此性情很相投。珍娘看起来是古典拘谨的女子,可是骨子里很坚定柔韧,很有主见。而乔溪比较随性,也是很看得开的性格,看待事物的某些观念和珍娘不谋而合,聊起来自然愉快。
很快到了饭点,珍娘让茶馆的小二哥开始传菜,并认真的给乔溪一一介绍:“这家店虽是茶馆,但是有些菜做得很不错,你尝尝。”
两人边吃边说笑,乔溪差点忘了自己这趟进城是干嘛来了。
彼时沈夷光恰好也从陈时那昏暗的内室出来站在肉铺门口,一阵灼热明亮的阳光烤在他脸上,刺得他不禁眯起眼睛抬头,努力适应外头的亮光。
最近他的行动太频繁,果然还是引起了乔溪的怀疑。昨晚他那么质问,虽然最后被糊弄过去,可是沈夷光毫不怀疑今天再回去必定又要迎接乔溪的狂风暴雨,而且他肯定也没那么好哄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对乔溪欺瞒。
就在他想着该买些什么小玩意带回去哄一哄乔溪,结果下一刻脑海中念念不忘的人影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沈夷光不可置信抬手揉了揉眼睛。
莫非是他连日劳累产生幻觉?否则怎么会看到乔溪在对面的茶楼上跟人说话,还笑得那么好看!?
沈夷光不死心把眼睛揉了又揉,最终不得不相信,那就是他家乔溪。
茶馆楼下有一棵生长了许多年的银杏树,枝叶繁茂,足有五六米那么高,乔溪对面的女子半遮半掩在茂密的树荫里看不真切。
然而沈夷光依然通过他那双比狼更锐利的眼睛,从对方曼妙的身段判断,那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
沈将军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他不是怀疑乔溪背着自己做什么……可是本该好好在家的人,为什么忽然跑来这里,青天白日的和姑娘单独吃饭!?
沈将军一瞬间心乱如麻,各种纷杂的念头涌入,他来不及细想,脚下一阵风似的没了人影。
茶馆的小二哥还以为来了新客,连忙带笑迎上来:“客官您……”
可怜他话都没说完,沈夷光已经原地化作一道光飞上楼,带起的风把小二哥脖子上用来擦汗的汗巾都刮飞了。
乔溪还在和珍娘正讨论起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忽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踢开,在他还没理清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一道黑影窜了进来,吓得小荷失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