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边客
浑厚的嗓子夹得跟蚊子声似的:“先生……”
唐青将帷帽戴好,懒洋洋笑着:“差点忘了,多谢。”
元蠡孔武方正的脸一红,傻笑一声。
*
酒宴内,唐青端坐在梁名章身侧,大致弄明白事情缘由。
郡丞问:“这位贤士,为何不以面目示人?”
当着郡守的面不摘帷帽,胆子不小啊。
梁名章率先解释:“唐先生近日感染风寒,咳症严重,如若病气泄露,冲撞到各位大人就不好了。”
且这个时代的客卿幕僚们,有些人就喜欢出门时带面纱或帷帽遮挡,一副遮遮掩掩的装扮,弄得颇有神秘感。
按唐青的理解,就是看起来更加玄乎高深了。
只休息片刻的功夫,他已感冒鼻塞,甫一开口,鼻音闷重,嗓音沙哑,还故意咳嗽几声。
裹在鼠灰色斗篷下的身形瘦薄荏弱,这副病殃殃的形态装不出来。
众人不疑有他,唐青饮了口茶水,缓缓开口。
他展开几案的舆图,指着其中一处,道:“乌崖谷是入南郡的必经之路,地势长窄,两边高隆,方才听郡丞大人说咱们的兵器不够用,而敌人武器充足。”
说来说去,还是军需物资不够,短期之内供不出足够的武器供给士兵们用。
而且造那么多武器,还需向上级层层申请,得到批复才能造。
若无批复,上头会以为你要私下谋反。
唐青道:“流寇入乌崖谷时,定会随时准备好防御和反击,咱们不用硬碰硬,可以先削弱他们的武器,让咱们的士兵有兵器用。”
只要武器够用,对方人数就那么多,郡尉肯派人的话,不管多能打的寇匪,截断他们补兵的后路,困于山谷,车轮战总能把他们耗没。
郡守问:“那不还是得跟寇匪打,他们不投降哪里愿意缴械兵器。”
唐青淡笑,徐缓开口:“跟他们借。”
草船借箭的典故,他们也能效仿一二。
至于借到武器后,则让士兵们换上统一颜色的盔甲。
南郡驻城兵分左右兵营,左营上等兵有五百,右营下等兵一千五。
那群寇匪已连胜两次占去先机,心理上对剩下的驻城兵定会存有几分轻视。
届时让左营的人换上右营的盔甲,降低寇匪心理防线。趁借得兵器,一鼓作气,或许能拼出几分胜算。
屏风后的军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南郡乌崖谷。
月黑风高,周边早春浓雾弥漫。
一支装甲精锐的轻骑再次越入峡谷。
山谷蜿蜒窄长,这支只有四百人的轻骑先锋队伍已经是第三次来了。
面对人数劣势,他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将驻守南郡的士兵慢慢困死。
南郡守城的反军借助地势和人数虽然拖了他们两次,但他们亦能借助此地势,使其折损的武器和伤兵不在少数。
支援南郡后勤的要道已被他们拦截毁坏,没有物资,被耗死是迟早的事情。
今夜,轻骑先锋犹如利剑灵活插入山谷,击破南郡的防御守卫势在必行。
正当队伍行经峡谷延长的弯道时,只见左侧高隆的地势上,骤然亮起几蔟火光。
冷雨中漂浮着浓浓水雾,先锋骑长精锐的双目在晦暗的环境下逡视,看见高地上停摆着几架投石车。
不等巨石车借助高地偷袭,他立刻抬手放出信号。
得到指示,训练有素的骑军纷纷举起弓弩,利箭从低往高处发射,仿佛箭雨朝投石车的方向扎去。
数轮箭雨之后,却不见山上有任何动静。
雨愈发浓密,几蔟火苗颤巍巍地熄灭。
待南郡士兵搬完插满箭矢的草垛,这才在黑暗中启动投石车,拖住轻骑先锋小队。
他们没有迎战,先将到手的军需物资送走。
当夜,南郡驻城士兵用在乌崖谷“借”来的武器磨损了先锋队伍的锐气,未消耗己方的军需装备。
另一边,南郡的主将队伍从侧翼迎战绕路包抄的轻骑主队,凭借足够的武器和士气,佐以人数优势,打赢了本该输掉的第三场防守。
暂退的轻骑军隔着烟雨,打量水雾笼罩下的南郡,这次战败是他们意想不到的。
战报连夜就被送到后方。
**
主将营帐。
近侍大气不敢喘,暗暗观察席坐上的那道玄色伟阔身影。
蓦地,一道低沉的笑短促响起。
近侍屏息垂眼,续上泡好的热茶。
此次禁军七卫的先锋营奉皇命进攻南郡,战策由皇上亲自部署,本不该吃败仗。
战报上说,梁王府的一名门客向郡守献了计策。
眼前的帝王,辨不出喜怒。
“传韩擒进来。”
近侍传话,很快,营帐内走入一道挺拔如刃,身着铠甲的人影。
“参见陛下。”
席座上那道背影侧身支着,犹如雄狮。
“孤要他,活的。”
韩擒定睛望去,陛下所指,乃梁王府上的一位门客,名唤唐青。
**
“阿嚏——”
冷风拂面,从郡守府出来的唐青彻底感染了风寒,秀挺的鼻尖被他搓红了,眸底浸着潋滟汪汪的水光。
梁名章递给他一块柔软的帕子:“别用手揉,换这个。”
又替唐青拢好围脖,还想解开自己的斗篷为他披上。
唐青摇摇头:“不用,进了马车就好。”
时辰太晚,他被郡守单独留下商议对抗寇匪的事宜,早过了素日休息的时候。
他吸吸鼻子,到了车上就困得不行,脑袋一歪,青丝如瀑垂下,睡着了。
梁名章望着困成一团的青年,有些好笑,静静守在旁边,拿起自己落下的那身斗篷为其轻轻盖好。
注视着唐青恬淡的睡颜,梁名章满心充斥着柔和之意。
第4章
春雨沥沥,庭中青植愈加葱茏,周遭一派盎然生机,唯独偏院客房门窗紧闭。
唐青因为寒症复发,又卧在榻内躺了两日。
梁名章进来送药汤汁,唐青眼皮都没抬,如瀑的青丝落了满背,他换了个姿势靠坐,接过药碗一口闷。
梁名章见他配合,越发愧疚。
“怨我,若非你跟我去了趟郡守府,也不会受风着凉。”
唐青放下药碗,擦拭嘴唇残留的水渍。
“和你没关系,我的身体就这样,习惯了。”
他打开药碗旁边的木盒,里面装有梁名章自制的蜜枣,拈起一颗含入嘴里,潋滟的眸子半眯,慵懒地靠回棉花垫子上。
继而开口:“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唐青所言不假。
当初他随手一指的路,得了对方太多回报。
梁名章给他看病调理身体,让他在王府谋份闲职,还替他把户籍问题解决了,弄了个邺朝的身份证“鱼符”。
虽然经过好几年战乱,人口流动很大,不少百姓都成了无户口身份,可他们的根就在这片土地上。
流民家住何处,有几名亲人,乡邻们,或一起逃难的人都能跟官衙证明真实性。
像唐青这种来历不明的,被当成黑户就算了,如果倒霉被当成间谍抓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所幸梁名章帮他把身份证办好了。
他道:“作为门客,偶尔耍几句嘴皮子功夫又不费劲。”
梁名章叹笑:“好好休息。”
唐青点头,从靠坐变成躺的姿势,整个人团在绣花锦被里,懒懒散散,有些俏皮可爱的模样。
整座梁王府,包括他住的偏院都挺破旧的,可床上的被褥枕套铺置得厚软舒服。
他忽然开口:“总觉得郡守那天说的话颇为古怪,事后想想,对付流寇,需要大费周折的设宴,还把全城的仕族及幕僚客卿都请到府内吗?”
梁名章道:“既已过去,就无需再想,天气暖和前,不管谁来邀请,梁王府一律闭门不见。”
又一日,正午放晴。
唐青躺得腰酸,见阳光明媚,往身上多罩了件烟青色长袍,再拢紧斗篷,打算出窝见见光。
他先去学房,梁瑞专心看书,梁安月则已经乏了,小孩子语气透着撒娇,想吃杨记家的乳米酥。
巡视经过的元蠡一停,隔着窗道:“小姐想吃杨记米酥?我立刻出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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