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边客
他低头静静地将汤药服尽,在疲惫与劳乏的夹击下,总算有了睡意。
见此情形, 兰香到偏厅的小榻上侧躺而睡,近日先生状态不太好, 担心夜里出什么差子,她一直留在旁厅,随时有个照应。
唐青昏昏沉沉地睡至半夜,天地寂寥中,依稀听到风声夹着断断续续的人声,仿佛有人在附近交谈。
待他目中清明,直觉并非换幻听。
唐青似已猜到来人是谁,取出架上的斗篷披上,甫一拉开房门,视线便与那双沉沉星目交汇。
兰香从廊下折回寝屋门前,喃喃:“先生,我吵醒您了么?”
她拧了一把胳膊,兀自懊恼。
兰香觉至半夜,出门去茅屋小解,哪想在灯影蒙蒙的雪夜里,瞧见伫立在庭院中的大统领。
统领出现,没吱半点动静,倒是她看不下眼,欲把人劝走。
左右劝不过几句,先生就醒了。
见兰香面色懊悔,唐青温温一笑:“不干你的事,我要醒便醒了。”
望向院中痴痴沉沉注视着自己的人,他低声叹息,把小姑娘先打发走。
“兰香,你先回屋歇息,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兰香犹豫:“可……”
迎见先生坚定的双眸,只得咽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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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只余风和雪,于月色惨白朦胧的夜色之间,愈加凄寒寂寥。
唐青和韩擒二人隔廊相望,一人在门前,一人在庭中,庭中那人肩膀和鬓发两边已落了一层白,想来已在此地停留有些时候。
韩擒目光仍痴痴的,动也不动,像僵硬在雪夜中的石像,唯有一人才可使他化解复苏。
唐青轻叹,率先打破眼前的沉默。
“你这是何苦?”
韩擒:“……”
他僵硬地动了一下唇:“我……想见你,我想你。”
唐青瞥开眸:“既已分开,就不要再藕断丝连,何须这样折磨自己。韩擒,你并非拖泥带水的性子。”
韩擒:“……”
他抬起冷硬的手指,放在心口轻轻触碰,低哑道:“如果不来看你,这里就会疼得紧。”
唐青满腹酸涩,忍不住抬眸,四顾无言。
当下无可奈何,他侧过身,那道痴沉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若他硬下心,大可以回屋后将房门紧闭,任韩擒站到天亮都无动于衷。
但他并非那般性子,更舍不得再去伤此人半分。
可再僵持下去,也只能助长彼此的痛楚与不舍。
四周寂若死灰,唐青劝道:“你……见也见了,还是回去吧。”
韩擒岿然不动,半晌,目光里溢出柔色,开口道:“先生尽可回屋休息,无须理会,只当我不再即可,等天一亮,我自会离去。”
“你——”唐青微微咬牙,怒道,“冥顽不灵。”
韩擒任他打骂不动,仿佛要在庭中,在雪下,站到天荒地老。
虽落小雪,但停留久了,任谁钢筋铁骨,也会冻坏的。
何况韩擒一连几日不眠不休,高强度处理完军务后,府邸也不回,只寻处安静的地方默默饮酒。
今夜实在想念得紧,借着酒精,才悄然探访至此。
他一生不曾做过出格的事,唯独关乎唐青。
而他也遵循自己的诺言,只来看人,并不惊扰。
见此,唐青连半句强硬的话也开不了口,又不知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人站在外头整夜。
过了须臾,唐青迈出门,朝庭中走近几步。
韩擒:“先生……”
茫茫月色,唐青立在雪夜之中,周身犹如笼罩一层浅淡皎洁的微光。
他垂眸,如羽漆黑的长睫印下些许白絮,额头沾染冬雪的凉意,对着惨白的雪地微微阖眼。
“若你不走,我就站在此地。你既伤害自己,无异于伤害我。”
“先生——”韩擒震动,目光涌出哀求和痛楚, “你……何苦拿自己来惩罚我……"
唐青摇头:“我岂会罚你,只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既如此,便一起承担吧。当初我说过,做不成情人,退回一步,做回普通的朋友亦无不可,你伤害自己,是想叫我内疚,还是心疼。”
韩擒久久无言。
唐青立在雪地之间,尽管罩了斗篷,却仍如这片茫茫皑雪中的一株白梅,仿佛风雪再浓烈一些,就能轻易将其折断。
无声时,唐青全身陡然腾空,韩擒竟一手将他抄起,抱在怀中跃墙而出。
他连忙闭眸,攥紧对方腰侧的衣袍,扬声问:“你要带我去何处?!”
风灌入口中,呛得他连连咳嗽。
韩擒眉目滑过心疼之色,然而此刻到底是硬了心,将他斗篷的兜帽小心收拢,继续前行。
没等到回应,唐青也不出声了,又过一阵,适才急骤跳动的心渐渐变得平静。
直到风雪声消失,韩擒把他放下,掸去发梢和斗篷上沾落的雪花。
唐青环顾四周,周遭僻静悠然,脚下石径曲折,面前一座田园雅舍,立于梅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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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擒道:“本想在上元节当日带先生过来。”
特意置办这座小屋,和唐青在南郡的院子有几处相似。
本想佳节夜陪伴,在梅林间赏雪赏烟火,小屋内烧着火炉,炉上煨壶清茶,二人可对坐观雪饮茶。又或做些别的,譬如坐榻、书案等都置办了,还收纳了不少名家典籍,如若唐青觉得乏闷,可时常来此小憩。
但精心准备的东西,却在分开以后才送到对方面前。
唐青默然垂眸,良久,才道:“这是何必。”
韩擒开口:“先生,我带你走可好。”
“走?”唐青抬头,立在檐下看着他,“你想带我远走高飞?”
他拨动着一侧垂下的贝铃,叮叮当当地,在心口敲了几记,暗示他不要心软了。
唐青道:“倘若你能放下一切,我愿意跟你走,可咱们能走到哪里。”
他问:“韩擒,你可能放下邺都,放下韩家的一切么?”
韩擒:“先生,你……”
他避开那双温和如水的眸子,艰涩询问:“先生能不能放下,同我在一起。”
唐青不假思索:“不能。”
无视对方的震颤,他声轻而坚定地继续开口。
“你肩负韩家的责任,有必须要承担的事情,我也一样的,有的时候,那些事只能由我坚持。”
“韩擒,抛开别的不提,你以为皇上会放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离开吗?不会。既已入局,便没有抽身的余地。”
韩擒:“待我完成家中的使命,便与先生永远相守,抛开所有,只我们二人相守。”
唐青微微一笑,未置一词。
就如他方才所言,韩擒有需要坚持的,他自己的,也有必须要做的事。
他不想再回到最初那般,处处受桎于帝王,不想除了一颗心,其余只能任人摆布。
梁王府好不容易脱离困境,他也不用再时刻谨小慎微地应对帝王变化无常的需求,不用再担心自己无端入狱。
诸如此类,这些于外人而言,或许显得微不足道,但想要脱离皇权的绝对压制,其中走过来的艰辛,唯有他一人知晓。
这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路,选出来的结果。
韩擒不知他为了这份自保和自由,费了多大的精力。
但他无需与对方诉说。
他们只要坚定不移地做自己的事,无愧于心就已足够。
漫漫冬夜,五更将至,唐青浑身乏倦。
他望着飘落的小雪,轻声道: “阿擒,为了你我都好,就此为止,好吗。”
韩擒上前用力抱紧他,良久无言,继而将他送回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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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回了府,用热水浸过脸颊和四肢,又喝了兰香准备的姜枣汤,裹在厚实的锦被中,唇边总算透出几分血气。
兰香忧愁地在床榻前来回踱步,扶着他小心躺下。
她道:“先生,你与大统领当真绝无可能了吗……”
瞧着二人这般,她的心实在不好受。
唐青道:“嗯。”
他温柔地笑了下:“傻姑娘,愁什么呢?两个人在一起,岂能只考虑自己。”
韩擒背后牵扯诸多,若设身处地地想,假如他尚有牵挂的亲人,因自己谈场恋爱或有遭遇危险的可能,唐青也不会任由情感发展下去,及时止损为好。
至于这段恋爱,他没后悔过。
他轻道:“与大统领在一起,是我此生经历的第一段情,尽管没有好结果,但我很珍惜这份回忆。”
“就让一切过去吧。”
*
门外,停在窗后的韩擒只觉满心甜蜜和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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