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998
那个少年也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陆遥以为他也是被拐来的,吃完饭询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少年紧张的扣着手,“我今年十一岁了,没大名,以前在家都叫我粪头。”他突然跪地道:“我不是被拐的,我是被我爹卖过去的,恩人若是把我送回去,他肯定还会再卖一次的。”
陆遥连忙把他拉起来,“那你以后怎么办?”
少年摇摇头,“我不想回家,实在不行就在府城要饭,等大一点有力气了再找份能糊口的活干。”
陆遥心思一动,食肆刚好缺人手,这孩子无依无靠若是收留下来正好可以当个帮手。
不过这件事还得等相公回来再商量,眼下这孩子腿受了伤,不管留不留都先帮他把腿治好再说。
吃完饭,陆遥把没人住的西屋收拾出来,找了个旧席子铺上去,拿了一条旧褥子,“你先在这休息着。”
少年点点头,爬上炕不一会儿就睡熟了,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睡得安稳觉。
陆遥看他消瘦的小脸,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命苦的,轻轻把门带上,回到中间的堂屋守着弟弟妹妹,一会儿摸摸这个头发,一会儿捏捏那个小手。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无法用言语形容,陆遥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拜。以前他是个无神论者,现在他哪路神仙都信。
只要能保佑孩子们平安无事,他都信。
赵北川跟着兵卒们将那个几个拐子押到官府,官差立马将几个人拘了。有梁大人的口信,想来这些人肯定不会轻饶了。
麻烦了他们过来帮忙,如今孩子找到了赵北川不知怎么感激好,拉着百夫长他们去食肆吃饭。
“不了不了,就跑了一趟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你快回去看看孩子们吧。”
赵北川不再客套,郑重的跟几个人道了谢后,急忙朝家里跑去。
一进院见陆遥正在洗衣服,“孩子呢?”
“睡着了。”
赵北川进屋看了一眼出来道:“我洗吧,你昨晚没睡赶紧去躺会儿。”
“睡不着,闭上眼睛心里就发慌。”这件事把陆遥这是吓坏了,没十天半月缓不过来。
赵北川坐在他身边,轻轻按揉肩膀放松,“别想那么多,孩子已经找回来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肯定也不敢再往外跑了。”
“嗯。”
“对了,一同救出来的那个孩子呢?”
“在西屋睡觉呢。”
“他说了是哪的人吗?下午我给他送回去。”
“这孩子说自己不是被人拐去的,是被自己亲爹卖的。”
赵北川皱起眉,“那咋办?”
“眼下他腿还伤着,我想先帮他把腿治好了再说,他如果愿意留下,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在后厨帮忙,不愿留下就走吧。”
“行,那先给他治病,帮忙的事以后再说。”他得看看这小子性情如何,若是知恩图报的自然好好对待,如果是个白眼狼就趁早撵走。
洗完衣服陆遥打算出去买点肉,晚上给孩子们包炖扁食压压惊,顺便跟卖肉的订下明天的肥肠腰子。
来到西市的时候,碰上不少熟人,大伙都围着他打听孩子找到没有。
“找着了,可不是让人拐走了,差点就找不回了。”
“唉哟我的天爷啊,孩子没事吧?”
“没事,就是吓着了。”
卖杏子的大娘拉着他小声道:“陆掌柜你听我的,晚上拿着艾草在孩子身边烧了,出门往东走十步,叫孩子的名字三遍,然后往回走别回头,到了家就好了。这是乡下的土法子,专门治小儿惊吓。”
“哎,谢谢大娘。”
“谢啥,孩子没事就好。”
闲续了两句,陆遥找到卖鱼的大叔,让他明日继续送鱼去铺子里。然后去了肉摊买了一斤猪肉,三根排骨,见有猪耳,孩子们都喜欢吃,又买了一对回去卤上,晚上就能切着吃了。
拎着一堆东西回了家,赵北川已经把院子收拾干净,喂了小狗和大花。
晌午孩子们都睡着觉便没叫醒,两人就着早上剩的稀饭和咸菜随便吃了吃了两口。
赵北川道:“孩子救回来了,咱们怎么感谢五爷?”
“给钱肯定不能要,人家里不差钱,请吃顿饭又显得不够重视。”陆遥也发起愁了。
赵北川道:“不如这样,以后五爷来食肆吃饭不收钱?”
陆遥摇摇头,“那估计他吃两回便不会来了。”谁都不想落下一个白吃的名声,更何况五爷是个要脸面的人。
“这可如何是好?”
陆遥突然想起自己准备酿酒,等酒酿出来送他一坛子高度白酒,这东西肯定比什么都和他心意!
“明日咱们先请五爷他们吃顿饭,等过后我把酒酿好了再给他送去。”
“行,就按你说的办。”
陆遥道:“军营那边呢?他们虽然来了没帮多少忙,但也是尽心了。”
赵北川把自己回来时请他们吃饭被拒绝的事说了一遍,“看样子还得请梁副尉和葛校尉他们来吃饭。”
“应该的,抽空你叫他们一趟,咱们好酒好菜招待上。”
除了这俩人,最重要的就是帮他们找到孩子的黄牙子,陆遥打算拿出五十两银子酬谢。
这五十两银子可不少了,上次雅斋居掌柜的请他们来捣乱也不过出了二十两银子。
这钱当天赵北川就送了过去,黄牙子推辞了几句悄悄收下,“赵掌柜的,这事您别往外说,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赵北川点头,“一定一定。”
*
下午陆遥把包扁食的肉馅剁出来,猪耳朵也卤熟了,那个半大的少年刚好也睡醒了,涨红着脸一瘸一拐走出来,询问茅厕在哪里?
“房后头有茅厕。”
他朝后面走去,正好撞见赵北川正在收拾菜园子,两人走了个碰头,也不知怎么称呼对方,少年只低头叫了声恩人。
等他方便回来,赵北川叫住了他。
“你过来。”
少年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别看他有十一岁但个头还不及小年高,站在赵北川身边将将到胸口。
“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以前在家的时候爹和哥哥们叫我粪球。”
穷人家起名字大多随口乱叫,说是贱名好养活,特别是孩子多的,生下时看见什么就起什么名。
赵北川见他腿站着吃力,指了指旁边的小木墩,“坐下吧。”
少年拘谨的坐下来。
“我听我夫郎说你不想回家?”
“嗯,我爹娘都不喜欢我,说我是来讨债的,在家时就时常打骂我不给我吃饭,后来二哥成亲凑不齐聘礼,爹就把我卖了。”
赵北川眉头皱起,这是什么人家,连亲生子都舍得卖掉。
少年说的话不假,他爹娘对他确实不好,起因是他娘生他的时候得了产后风差点死了,后来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因此没了生育能力。
村子里有个瞎眼老头会算命,说他刑克父母,若不送走家里肯定不得安生。
从此一家人把他当做不详的东西,五六岁的时候就赶出到牲口棚子里,缺衣短食,偶尔生气了还揍一顿,前阵子卖给了人牙子。
赵北川听得来气,自己的亲骨肉再不济把他养成年了让他出去自立门户,也不该卖给人牙子啊,要是成了奴隶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你愿意留在我们家吗?”
少年愣住,慌忙的爬起跪在地上磕头,“我愿意,我愿意!”
“你先起来。”赵北川一只手把他拎起来,“我们收留你也不是白养着的,我家开着食肆,你若留下来就得去食肆里帮忙。”
少年猛点头,“我愿意,我什么活都能干!”
赵北川伸手拍了拍他干瘦的肩膀,“那先把腿治好再说吧。”
少年一听还给他治腿,激动的眼眶通红,他没想过自己能遇上这样好的人家,还以为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最多就是去城中要饭自生自灭呢,一时间百感交集,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赵北川领着他进了屋,刚好小年和小豆都睡醒了,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少年。
陆遥道:“洗洗手准备煮扁食吃饭吧。”
小年去拿木盆打水,几个人洗干净手,开始摆桌子捡碗准备吃饭。
少年拘谨的站在旁边插不上手,也不敢往前凑合,生怕惹得他们厌恶。
锅里的水开了陆遥把饺子下进去,今天包的扁食多,一锅都煮不开。待第一锅煮熟,盛进盘子里让孩子们端上桌先吃着,自己再煮第二锅。
“你怎么不去吃?”陆遥见那小子还站在厨房里。
“我……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快进去吃吧。”
少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我还是不去了。”
陆遥知道他是自卑了,干脆拿了个陶碗给他盛了一碗饺子,“你要是不愿意进去,就坐在这吃吧。”
少年看着碗里白白胖胖的扁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的叫唤。
“谢……谢谢您。”
“不用谢,我听相公说了你同意留下来,以后就跟小年小豆一起叫我们嫂子、大兄吧。”
“嫂子。”
“哎,你那个名也不好听,要不介意我给你重起一个?”
“嗯嗯!”少年猛点头。
“你幼年吃了许多苦,想来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慢慢好起来,就叫你赵逢春如何?取枯木逢春之意,以后就叫你小春。”
小春虽然听不懂,但捧着陶碗泪眼朦胧的念叨着,“逢春,逢春,我有名字了,这名字真好听!”
许多年后,上京第一名厨赵逢春回忆起这段往事,依旧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扁食,时至今日都忘不了那个味道。是大兄和嫂子把他从泥泞中拉出来,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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