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妄别管
“宋叔近日里没出门,怕是不知道京中多出这样一个铺面,别看门面小,里头大有乾坤呢。”林知樾比秦绥之略长一岁,早两年前与自幼定下的未婚夫结了亲,不过二人兴趣相投,便是成亲也还如未嫁时多来往,自然宋清央也将林知樾当做亲近小辈看待。
“是什么乾坤?”宋清央好不容易出趟府门,也不想人担忧,强打起精神询问。
“宋叔且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林知樾卖了个关子,等二人从马车上下来,自有铺子的小侍过来接待。
因为这里来往的都是娘子郎君,招待也当是年岁不长的姑娘哥儿,不过别看着这些姑娘哥儿年岁小,做事却干练,即便每日来往铺子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娘子郎君也丝毫不露怯,反而口齿伶俐的同人介绍东西,还能哄得娘子郎君开心,得一把赏钱。
铺子有两层,底下一层摆着的都是琉璃,要说即便是京城也少有能开的起琉璃铺子的,更不提这里的琉璃烧制的模样比许多宫里的贡品还要好,就说那摆在架子上的琉璃簪,光是在屋里瞧着便流光溢彩,不晓得戴上到太阳底下一走,又会是何等模样。
因为是做娘子郎君生意,琉璃打的首饰实在多,但落在宋清央眼底却没激起半分波澜,毕竟要说这东西新奇也没多新奇,世家里多是有烧制琉璃的师傅,这些样式最多能勾起世家贵女公子的一点兴趣,但要他们趋之若鹜还差了些。
“看来好东西在二楼。”
“正是,若没有二楼的奇物,一楼的琉璃首饰也不过是图几分新鲜,惹得小姑娘小哥儿过来看个趣,哪里能把眼下京城各大世家的主母主夫引过来。”林知樾笑着同宋清央解释,就在方才,二楼才下来一位京中有盛名的娘子呢。
且这铺子也有规矩,二楼只一波一波的接待,一次不过三人,为此前来的娘子郎君须得提前同人预定,眼下他们来的恰好,正是昨日林知樾拖了关系才换来的位置,不然要等到半月后去了。
待二人步入二楼的楼层,打眼看到的就是摆在中间的一面立身镜,镜子越大烧起来越不容易,至少眼下窑口师傅为了折腾出这样一面镜子,熬得两眼都发黑。
所以这面立身镜是不出售的,算镇店之宝,不过来来往往的娘子郎君哪有见识过立身镜还不要的,私底下都给这琉璃铺子抬价,像是要明争暗斗个结果。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施压,打算以权谋私,可偏偏看上这面镜子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京中显贵,给谁铺子都讨不着好,干脆装聋作哑,一时间反而太平。
“宋叔,这个乾坤如何?”林知樾见宋叔面露惊异,知道今日带宋叔出来散心的目的达到了,宋叔时时刻刻挂念绥之连自己身子都不顾,他得了秦尚书令给父亲传的消息,想着法把人骗出来好解解闷。
“天下之大,果然奇珍异宝无穷无尽。”宋清央的目光落在二楼的铺子上,除去这面立身镜,二楼中最多还是梳妆台上镶嵌的镜子,虽然这样的镜子不比立身镜把人照的全乎,可比起如今上妆用的铜镜,又不知好上多少。
“二位夫郞可是看梳妆镜的款式。”黄娘子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落落大方的同二人搭话。
“若是没有看上的,可否只买那银镜?”林知樾见周围的梳妆台都像是赶工做出来的粗糙物件,银镜配在这样的梳妆台上,实在委屈了。
“自然可以,眼下的梳妆台不过是叫夫郞瞧瞧样式罢了。”黄娘子说着目光在宋清央脸上扫了一眼,又转头给二人介绍银镜的各种样式。
铺子刚开张不久,银镜生意已经打开了京城的市场,不说梳妆镜就是手持银镜也多的是姑娘哥儿买了去,同游时随身携带。
还有不少官老爷也托自家夫郞夫人给他们带一个回去,大燕一朝好容颜,士大夫们也是免不了俗。
宋清央静静扫过一排排梳妆镜,目光突然落在一处上,那是——
“宋叔怎么了?”林知樾见宋清央突然停住步子,还道宋叔身子哪里不舒服。
“没事。”宋清央按捺住紧绷的心,“这铺子的主人可在?”
“夫郞,眼下京城的铺子暂由我和夫君打理,不知夫郞要商议何事?与我直说便是。”黄娘子与徐小六到京城,弄了个夫妻身份,不然黄娘子要打理铺子还没那么方便。
“只是问问你们这银镜可能定制?”
“能自然是能,只是银镜产出之地非在京城,夫郞若是等得,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送到府上。”
“不是京城?那在什么地方?”宋清央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果不其然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祁州。”黄娘子一问一答之间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但晓得绥之就在祁州出事的林知樾心头一跳,怎么会这么巧,又是祁州,宋叔眼下对祁州只怕尚有心结在,复提祁州恐怕要遭。
“那便请娘子寻个合适的时候登门取定制的图样。”宋清央似乎对祁州没有任何异样。
林知樾不知是宋叔故意不展露出来叫他担心,还是另有——
“请夫郞留下住址,待明日抽空,我自当上门。”黄娘子伶俐,又同人说起二楼各样的银镜,把两位夫郞哄得开心了,才送人下去。
送走两位客人,黄娘子着人换下其中一台梳妆镜,这台梳妆镜是她离开桥头县时,公子让他捎带上的,说是到了京城央她帮个忙,替他给宋夫郞送封信。
“我不知父亲和兄长是否会答应周肆,但即便不答应我也想保住周肆,劳娘子费心,将这封信送给我阿耶。”
那日公子嘱托,黄娘子还迟疑不定,毕竟她也不知道这封信是否对大当家有害,只是还不待她同大当家详说,大当家便让她随了公子的心意。
辗转到了京城,黄娘子依公子的办法将公子用的梳妆台放置与二楼,时下大户人家梳妆台各有各的不同,更不提公子送来的样式是嫁妆里宋夫郞亲自添的,再没有比宋夫郞更熟悉眼下那台梳妆台的。
如此黄娘子方能顺理成章入秦府。
第90章 要人
翌日。
黄娘子坐马车到秦府正是申时末,本也想着早些过来,却不料铺子着实忙的厉害,到这会方才脱身。
待马车在秦府侧门停下后,便有宋清央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接待,是个三十来岁的郎君,想必是自幼跟在宋清央身边的人。
秦府宅院不小,也多亏前几朝京城还不是国都,不然轻易买不下这么大的院子,如此走过小一刻,方才到宋清央的院子。
昨日前来还忧心忡忡的宋郎君今日出面接待已经换了副新面貌,见黄娘子过来给人安排了坐,方才引路的郎君便出门去,该是守着门口不叫外人过来。
“宋夫郞。”黄娘子行了礼,见宋夫郞在打量她,也大方站着叫人细细瞧。
“你是黑熊寨的人。”宋清央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揭了黄娘子身上的马甲,说的异常笃定。
“夫郞说的不错。”黄娘子既然过来送信,当然晓得身份必然瞒不住,好在宋夫郞行事谨慎,她来秦府多半连秦尚书令都不晓得。
“绥之叫你带了话。”宋清央目光落在黄娘子的脸上,这样一位干练又大方的娘子,不像是山匪寨子出来的,若是那黑熊寨的人都如黄娘子一般,他大抵要信绥之在祁州过得没那般差。
“正是,我得大当家吩咐前来京城,公子得知后特意嘱咐我给宋夫郞递一封信。”花娘子从怀里掏出那封未拆开的信,上前两步给了宋夫郞。
信封外,‘阿耶亲启’四个字差点让宋清央绷不住世家主夫的仪态,是绥之的字,宋清央是一刻也等不得,打开信封里面的信不厚,短短两页信纸都是绥之亲笔书下。
宋清央一字一句读过,从最开始绥之说他在黑熊寨的生活到他少年怀春,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又道秦家和黑熊寨有可能联合的关系,叫宋清央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读到后来,宋清央到底没忍住落了几滴滚泪。
黄娘子递了方帕子,心底想这位宋夫郞当是对公子极宠爱的,不然见公子流落山寨送回来一封信,不会情绪激动至此。
“你们大当家,是什么样的人?”宋清央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珠擦拭掉,绥之信中不过寥寥几句说他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但字里行间又透露着这个人的确值得他喜欢,他的哥儿他清楚,绝对不会轻易被哄骗了,那么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叫他哥儿短短几月就上了心,必然有过人之处。
“我们大当家,”黄娘子想着要形容大当家,脸色颇有些苦恼,即便她也是饱读诗书的闺阁之女,好似也想不大出能够形容大当家的词,最后还是落了俗套说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世道,做好人很难,做很好的人更难,而眼下山匪大王却被一位娘子说是很好很好的人,宋清央一时想象不到要怎样好,才能叫眼前的娘子流露钦佩又无爱慕的神色。
“宋夫郞大抵是担心公子在山寨有没有受欺负,自公子上山之后,我便得大当家吩咐照顾公子起居,夫郞若有想问的问我便是。”
“他,吃的可好?”
“公子食量比一般哥儿小些,寨子里的厨房做事的娘子郎君变着法给公子做食膳,听钱妈妈说,已经赶上在家吃的量。大当家闲来无事也给公子做了不少新鲜吃食,瞧着公子也喜欢。”黄娘子想,若是大当家贫户人家出身,光靠做饭的手艺也是能吃喝不愁的。
“你们大当家还亲自下厨?”
“嗯,大当家从前在山寨闲来无事也会做些新鲜吃食的法子给厨房的娘子郎君研究,只是接手寨子之后便不怎么动手了,待公子到山寨,见公子常有胃口不佳,便做了些讨巧的冰饮子,虽然祁州夏日炎热,但冰饮子做的味道恰到好处,也叫公子吃了消暑。”
夏日炎热,人常没有胃口,便是有冰盆放在屋里,也无济于事,为此冰饮子就少不得,大当家又怕公子吃多了坏了肚子,也就每日午后叫厨房送一碗,有时候大当家赶了时候,便自己动手配合果汁茶叶调配凉浸浸的冰饮子,最合公子胃口不过。
“你们寨子夏日有冰?”
“有的,祁州夏日炎热,纵然我们寨子在山林间,也时常有人热的中暑,大当家便凿了冰窖,冬日囤了不少冰,供整个寨子使用。”
“那你再细细和我说说绥之到山寨后的事情。”
“夫郞要想听,我便啰嗦了,公子到山寨那日,其实闹了个乌龙……”
黄娘子从抢亲开始说,又道公子和大当家在山寨相处的日后,后头又提起公子跟着大当家去江远府,遇上韩家,再到如今大当家占据桥头县,把公子从山寨接到县里居住,点点滴滴说的颇为仔细,直说了一个时辰都没说完。
这时候秦尚书令也赶在擦黑前回府,正要回院子瞧瞧夫郞如何,却刚靠近院子就听得一阵笑声,同夫郞生活了好几十年,如何不知道那正是夫郞的笑声。
“可是林郎君来府里了。”秦尚书令问门口守着的郎君,以为是绥之友人林知樾过来哄的夫郞开心。
“回老爷,今日夫郞约了琉璃坊的娘子登门定花样,林郎君便没有上门,屋里说话的正是琉璃坊的娘子。”
“琉璃坊,可是近日那个风头正盛的琉璃铺子。”秦尚书令不意外听说过,毕竟眼下那间铺子连官家都听说过,还有不少世家夫人进宫给皇后送礼银镜,一时间叫后宫的妃嫔都争相订购,也亏得那家铺子准备充分,又采用了限购的法子,不然货源早就被一卖而空了。
“正是,林郎君昨日邀夫郞去逛了琉璃坊,夫郞便看上了银镜,想着自个定个新花样,便请了琉璃坊的娘子登门,二人正在内间说话。”守门的郎君话说的清楚,但也暗示了里头有外来的娘子,老爷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
秦尚书令点头,便要去书房做事,步子刚迈又回头,“这位娘子能哄的夫郞开心,她走时记得拿些东西给她。”
“老爷放心,东西备着。”郎君打发走了老爷,也不进屋去打扰,公子出府后,安人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开怀过,也不晓得眼下这位琉璃坊的黄娘子如何做到的,可惜对方也是一位世家旁支的娘子,不能轻易请人到府里居住。
屋里的气氛快活,宋清央听得他的哥儿在黑熊寨难得活泼,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总归他是知道为了绥之连京中世家子弟都看不上,反而看上了黑熊寨的山大王。
旁的不提,黄娘子说他家哥儿误会她是大当家的人,又道了这位大当家洁身自好,便比过京中任何子弟。
穷人家的孩子有钱还要去花楼暗娼处玩个新鲜,更不提他们世家屋里,未成亲便有长辈送的通房,若是守礼,通房不过是比丫鬟小侍略高一点的身份,在主母主夫进门前,不会抬身份。
可遇上不守礼的,尚未取正妻正夫,满院子莺莺燕燕也不少见,而黑熊寨一个山寨大王,话本子里都是强抢民女郎君去山寨做压寨夫人的坏人,竟然一个胡来之人都没有,实在叫人惊奇。
更不说,这位山大王待他家哥儿也相当礼遇,便是把人抢上了山也不曾弄那一套生米煮成熟饭,且对娘子郎君极好,还叫寨子里的姑娘哥儿读书,这是何等的开明。
若不是有他家哥儿信件佐证,他都以为是眼前的娘子为了安他的心哄骗他,毕竟这样的人连那痴情的话本子都写不出来。
可便是没有哥儿的话,眼前的娘子又是最好的证明黑熊寨大当家的确与世俗男子不同的证据。
说到最后,宋清央有念及绥之的话,这样的夫婿世间难寻,绥之又难得喜欢,秦家真要是没能和黑熊寨联合,他也要想个法子保住人。
“我九月底便前来京城,秦少爷十月才出发,我也无缘得见,怕也不知秦少爷是否愿意和咱们山寨联合。”黄娘子当然晓得山寨能拿出不少好东西,但火器大当家瞒的很严,便是她晓得这样东西,也轻易没见过。
“如此,你且安心在京城做买卖,遇上难事尽管来秦府寻我,若是哪日你要回祁州,也同我说一声,我也有东西给绥之带去。”便是晓得绥之在山寨过得很好,且就算东西用不惯,那百十来台嫁妆都是好物,黑熊寨没贪墨了去,由的绥之支配自然也能在祁州布置出秦府院子的模样。
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的哥儿阴差阳错留在祁州,他这个做阿耶的当然想送更多好的东西过去,就不说别的,钱这东西总归到哪里都有用,眼下黑熊寨占据县城发展,估摸着正缺钱,绥之见那周大王没钱,必然要掏自己的小金库,他总要补贴些。
“夫郞放心,这些过来京城时大当家还有公子都交代过。”黄娘子办事贴心,要不是立身镜眼下只有一面,送给宋夫郞容易叫秦家处于众矢之的,她早把立身镜献给宋夫郞了。
“这便好。”宋夫郞终于从谈话中抽出空,看的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天色已晚,不若留下陪我用完晚膳再回去。”
“如此,打扰夫郞了。”
而得知夫郞连晚膳都不和他用的秦尚书令,不开心了。
————————————
“大当家,京城那边传来好消息,银镜生意已经彻底打开局面,听闻那边货源已经出去大半,得补货了。”秦襄拿着京城的飞鸽传书给大当家汇报银镜情况。
徐小六这个假世家子弟扮演的还算成功,登门京城拜访过几个世家过后,人也惦记着一点情分给了关照,徐小六玩了一手时间差,给几个打关系的世家送礼都放在琉璃坊开门过后,以至于这几个世家想要私底下把这门生意搞到手,都晚了。
毕竟眼下这门生意已经叫整个京城都晓得,要是这时候起强占心思,只怕会叫人抓到把柄,至于背后有没有耍阴险手段打算让他们主动献出琉璃配方,信里没说。
但信中也有黄娘子的笔墨,上道了黄娘子已经与许多世家夫人夫郞打好了关系,有人耍手段只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窑口出银镜的量有所提升,现在也积压了一批,正好送去京城。”先头黄娘子和徐小六走的时候,把窑口挤压的银镜一股脑全都带走了,虽然比起瓷器的量算少,但这才到京城多久就要催着补货,可见银镜生意爆红,正好寨子近来一直在支出,送货去京城过在回来,把赚的银子送到也可以填补填补亏空。
“我去安排人手。”秦襄着急忙慌的出去,黑熊寨眼下正缺人手,得亏征兵的事提上日程,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前来报名的也有千人,刷下去两百人左右,余下八百人都去了黑熊寨已经正规训练上了。
新兵至少要连个三月才能说带着出任务,眼下只能紧着老人用,而老人总共只有这点人,还有部分得负责桥头县平日事务处理,不成,得想着法子把上山念书的娃娃拉下来用用,不然短时间人手真的周转不开。
“看来人手的事,的确让秦襄头疼了。”周肆也不是完全不管不顾,眼下学习班流动上任,各个工坊也开始教工人认字,甚至像赵力夫郞姜郎君这样在乡下教认字的郎君也有不少,只是真要等这批人有优秀的出现,也要半年之久。
“绥之。”
“怎的,连我手底下的人也不准备放过了。”秦绥之笑着瞧周肆,晓得黑熊寨缺人,而他手中不提菖蒲蒺藜,就说这会被兄长送来的空青也是认字的。
这道不是世家下人都要习字,除开管事和主人家身边的亲信,世家下人里也多是文盲,只是秦绥之常待在院子无所事事,便没事也教身边的下人认字。
不过也得是认真学方才能学到真本事,不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怕认字也都认的不全乎,而伺候秦绥之的下人,都是他阿耶精挑细选的,就是粗使小侍丫头也多是庄子农户出生,性子单纯。
有机会认字个个更是铆足了劲学,才有的他手里的人个个都能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