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屑
哈斯珠拉沉默许久,好半晌才舒展开眉目,下定了决心似的,注视着谢晏道:“好!”
“我信你。但我说了不算,要母亲同意才行。”
她说着,又苦恼起来,突然睁大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妙的事情:“遭了,你喝的酒里……”
谢晏起先还没太大感觉,只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头晕和燥热都是因为醉酒,可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还吹了冷风,不但脸上热度没有降下来,身上还越来越烫。
她的话都未说完,谢晏便已反应过来,连连退后,恼羞道:“你、你们怎么能这样!?”
说好的民风淳朴呢,怎么不讲武德!
“只加了一点点。”
哈斯珠拉捏着指头比划:“若你答应了我,我们今晚就在一起……”
她灵光一闪,又上前几步,希冀地问谢晏:“神使大人,您不留在乌兰部,留下孩子也好啊,真的不可以——”
“不可以!”
谢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喉咙里喘着粗气,就差炸毛了。
哈斯珠拉稍感遗憾,却也没纠缠,急匆匆转头就走,还说:“那你等着,我去帮你找那家伙来!”
额日勒琴帮女儿支开阿斯尔,与他谈起妹妹萨如拉过去的事。
阿斯尔告诉她,他已杀了那钦,亲眼看着对方坠入乌澜江;至于另一个人,他必定要手刃,告慰父母的灵魂。
哈斯珠拉就是这时回来的,额日勒琴见到她来,还略微讶异地问:“怎么这么快?”
她只朝母亲摇摇头,转向阿斯尔道:“阿斯尔首领,神使可敦在那边等你。”
阿斯尔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抬眼与额日勒琴视线交锋,却也来不及再多问,猛地站起身便往哈斯珠拉所指的方向大步而去。
他找到谢晏时,青年正满脸通红地蹲在草丛里当蘑菇,听见他的呼唤才仰起脸,呼吸紊乱而沉重,微红的眼底都盈满了水光。
阿斯尔担忧地半蹲下身,正想将谢晏打横抱起,忽而猝不及防地被对方伸手一拉,两人在草地上滚作一团。
“谢晏?”
男人结实的手臂撑住地面,垂眼看着被自己笼在身下的青年:“你还好么?哪里不舒服……嗯?”
关心的话被堵在唇间,谢晏又一把拉下阿斯尔的衣襟,带着酒气的温热唇瓣贴上对方,小兽一般磨蹭。
“等等,谢晏,我们回去再……嘶。”
仿佛嫌他太吵,青年干脆咬了他一口,不轻不重的力道正好够让阿斯尔闭嘴。
谢晏只感觉身体里好像有火在烧,喉咙又干又渴,翻身与阿斯尔调转了位置,急躁地重新俯身吻下去。
“阿斯尔……”
他一边亲一边含糊地呢喃,也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喜欢,阿斯尔……”
……
……
第二天在陌生的帐篷里醒来,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回笼,谢晏简直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要怪哈斯珠拉吧,偏偏她又很耿直,也没强迫他,反而是他借着酒意和药劲,非要按着阿斯尔在野地里乱来。
他又是愤慨又是羞耻,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喊阿斯尔扶他起来。
乌兰赫勒的仆从为他们送来更换的衣物,是两身大红色的衣袍,穿起来莫名像再一次新婚。
与衣裳一起送来的还有小盒青草膏,那仆从说是王女特意命他取来的,止痒消肿的药膏,可敦一定用得上。
谢晏脸色更红,阿斯尔还想帮他擦药,抚着他的腰说:“谢晏这里,被虫子咬了,还有这里。”
“以后还是不要在外面了,谢晏不舒服,我会心疼。”
男人涂药的动作很轻,冰凉的药膏擦在微红的皮肤上,青草清新的气味散开,谢晏无奈叹息一声,到底是没生起气来。
在王帐中再见到额日勒琴,谢晏只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面色如常地颔首向她微笑。
她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随意寒暄了两句,便直入正题道:“神使大人,乌兰部愿意效忠天可汗,但您如何能证明,阿斯尔就是命定的天可汗?”
“那便问一问天神与母神的旨意吧。”
谢晏气定神闲,胸有成竹道:“还请首领为萨满巫准备祭坛,与我一同叩问天地。”
他早有准备,底气足得很,反而是阿斯尔紧张起来。
阿斯尔还记得谢晏问过自己,关于他如果不是神使的话,谢晏或许只是随口一问,阿斯尔却牢牢记在心里,并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若谢晏并没有神力,又要如何与天地沟通,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下一刻,只见青年自随从奉上的金匣里取出一张干净的白纸。
谢晏还未开口说话,阿斯尔便领悟了他这举动的含义,不由唇角微勾,福至心灵。
两人隔空对上视线,默契地眨一眨眼。
随即就听谢晏道:“这是用桦树皮和麻头做的‘符纸’,聚集了自然的灵气,我们可以用它来写字,也可借由它聆听天神与地母的意志。”
他这样装神弄鬼,阿斯尔却也不觉得不敬,只觉得自己的可敦真是聪明机智,还有种狡猾的可爱。
额日勒琴不疑有他,果真命人备好祭祀的神坛。
篝火烈烈燃烧,乌兰部的萨满吟唱起赞颂母神的祷词,谢晏也有样学样,含糊地念着通天巫教过他的几句词。
一群人围着祭坛“跳大神”,低沉的曲调与高亢的吟诵互相应和,配上古朴而原始的舞蹈,倒真有几分庄严肃穆的味道。
“请全知的天神与仁慈的母神赐下神谕,为赫勒指引方向,告诉我们,谁将是我族未来的共主、一统草原的‘天可汗’?”
谢晏提高了声音,一本正经地在动作间将那“符纸”往火堆上撩了撩,众目睽睽之下,一片空白的纸面上逐渐浮现出清晰的字迹——
那字迹十分工整漂亮,是谢晏埋头苦练多日的成果。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纸上神秘出现的“神谕”,正是阿斯尔的名字!
第37章 珍妮纺纱
那个名字完整出现的一瞬间,哈斯珠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睫眨了又眨,再转头看向母亲,年长的首领亦蹙起眉头,神情严肃而惊讶。
众目睽睽之下,那被称为“神使”的青年在众萨满的簇拥中,完全没有作假的余地。
他身上繁复的赤色祭祀礼服映着火光,像是另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像是烈火中盛开的红莲,散发出近乎神性的光芒。
谢晏将手中的“神谕”高高举起,近距离亲眼目睹“神迹”的萨满巫最先俯首叩拜,虔诚地用古赫勒语口称神的名讳。
周遭围观的乌兰部族人亦陆续有矮膝下跪的,额日勒琴犹豫了一瞬,深深望着谢晏,仿佛透过他望向更遥远的未来。
她最终也撩袍屈膝,垂首向阿斯尔称臣,只听她高声道:“乌兰部额日勒琴,愿奉阿斯尔首领为可汗——神佑赫勒!神佑可汗!”
见母亲已承认阿斯尔的汗王地位,哈斯珠拉随即跟着俯身下拜,所有参加祭祀的族人皆稽首高呼,声如浪潮。
“神佑赫勒!神佑可汗——”
一片山呼海啸的叩拜中,阿斯尔的目光却只越过人群看向谢晏。
表情严肃的黑发青年在与他视线相触后,唇边不经意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阿斯尔想着,也扬唇笑起来。
现在,他们是同谋了。
所谓天命,不过是谢晏给予他的信任与偏爱。
谢晏这一出装神弄鬼大获成功,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了乌兰部。
他许诺回去后便派人来传授蒸馏酒精、炼焦冶铁和榨油等技术,阿斯尔还要再和额日勒琴商议盟军的事,谢晏就趁这时间参观一番她们的王庭,顺便去看看他馋了许久的硝石矿和石油。
不过最先看见的还是纺纱机和织布机,准确来说,是最原始的手摇式纺车和织机。
谢晏在坦格里赫勒的王庭也曾见过妇女们纺织羊毛和麻线,用的是一种梭形的纺锤,使用时斜倚在腿上,用手搓捻锤杆使纺锤转动,完全靠纯手工纺出纱线;织布的工具也还没有形成“机器”,只有织机中综板的雏形。
这使得她们的生产效率并不高,谢晏也想过要改进纺织工具,但他始终不是真的全能全知,总有“弱势科目”,要他织个围巾还勉强能行,凭空造个织布机出来还是太强人所难。
而如今乌兰赫勒的纺车与织机,虽然仍很简陋,却至少有了个框架,在这个基础上改进,谢晏还是有一点思路的。
现代的中学历史就教过,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是“珍妮纺纱机”的发明。
这机器的由来还有一个故事,据说是发明者有一次不小心踢翻了妻子的纺纱机,发现横着的纱锭直立起来后仍在转动,便想出将多个纱锭竖着排列、用一个纺轮带动的办法,制造出了纺纱效率更高的“珍妮机”。
所以还有人戏称第一次工业革命是“被一脚踢出来的”,谢晏对这个说法印象颇深,此时观察着那纺车的结构仔细回想,很快有了灵感。
至于织布机,谢晏记得有一件发明也在工业革命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便是“飞梭”。
所谓飞梭,其实就是一种安装在滑槽里、带有小轮的梭子,只要在滑槽的两端安上弹簧,原本需要手动操作穿过的纬线就能更快地随着飞梭来回穿行,极大地提高织布的效率。
一想到弹簧,谢晏就想起了那颠得他屁股都快碎了的马车。
他光想着造四轮车,居然把减震这回事给忘了!
修路遥遥无期,橡胶轮胎更是连原料都还没影子的东西,用弹簧减震却是现在可以达成的。
他在画图纸的时候短暂地兴奋了片刻,随后意识到自己还在乌兰部,以这里的冶炼水平,铸铁的材质恐怕还不足以做出符合标准的弹簧。
看来回去的路上还是免不了颠簸,谢晏长叹了一口气,将那简单版珍妮机和飞梭的示意图整理好,交给被母亲派来陪同他的哈斯珠拉。
又问她道:“你之前说的那种‘寒石’,是在哪里找到的?”
哈斯珠拉紧盯着手里新奇的图卷,看懂后如获至宝,谢晏连唤了她几声,她才回神来。
连声应道:“可敦想去看寒石矿?好!我这就安排……”
她们尊阿斯尔为可汗,还只是口头上的承诺,尚未付出实际行动,谢晏给出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若他口中的“珍妮纺纱机”和“飞梭”当真有效,乌兰部的纺织技术将跃升一个巨大的台阶。
不仅能满足族内的需求,将来三族联合,还能将布匹卖给其他部落。
更不必说还有珍稀的丝绸,那可是西域商人用香料与黄金求购的宝贝。
加上谢晏描述的统一货币的构想,到那时,她们乌兰赫勒定能比其余诸部更加富有。
谢晏只是看一眼纺车和织机就能想出这些,哈斯珠拉巴不得带他去看寒石矿,要是神使能再给她们更多指引就好了。
月亮海被称作“海”,实际上仍是淡水湖,水源与乌澜江一样,主要来自雪山的融水。
但在海拔更高的地方,却有另一个咸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