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屑
他动了动嘴角,重新笑起来,大方地走到工匠们面前,朝他们颔首致意。
谢晏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穿越时空,也坚信“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但面对虔诚的赫勒人,他亦尊重他们的信仰。
于是学着之前见过的通天巫的作派,煞有介事地低声念诵起来。
他垂下眼帘,表情慈悲肃穆,任谁也听不出他念叨的其实是二十四字箴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最后再用指尖在额头和两边肩上轻点,一一拂过匠人们低垂的头顶,用赫勒语道:“你做得很好,阿基勒沁。还有你们……你叫什么名字?”
谢晏耐心地询问,或是年长或是年轻的工匠们激动地挨个报出自己的名字,他全部记下来,一个个重复一遍,而后扬声说:“天神与你们同在。”
得到“赐福”的诸人神采奕奕,挺起胸膛迎接族人艳羡的目光注视,谢晏面上仍端着庄严的微笑,背后却悄悄用手肘碰碰阿斯尔,余光瞥向他,眼神示意他赶紧说点什么。
他要是再不说几句话解围,谢晏可快要绷不住了。
阿斯尔到底是赫勒人的领袖,天生就有煽动人心的能力,接收到暗示后,立刻牵起谢晏的手高高举起,大声向所有人道:“神佑赫勒,天神与我们同在!”
“神佑赫勒!天神与我们同在——”
人群中旋即又翻涌起狂热的浪潮。
在一片震天的呼喊声中,谢晏又凑近阿斯尔耳边:“我有点累了,可以回去休息了吗?你快带我回去。”
谢晏总是很容易累,也不爱吃东西,腰细得一把就能握住,下巴也瘦得削尖。
阿斯尔很是心疼,闻言轻轻点头,牵着他的手便往主帐的方向走。
阿斯尔牵得很顺手,谢晏也没觉出不对,跟着他亦步亦趋,两侧人群自觉地散开,如同摩西分海。
直到回到帐篷里,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晏才发现自己竟被阿斯尔牵了一路。
男人带着薄茧的掌心温热干燥,与谢晏细皮嫩肉的手掌相覆,皮肤相贴,脉搏相触,隐隐渗出灼人的热度。
谢晏僵硬地缩回手,又看一眼阿斯尔,突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你,没有我的允许,怎么能牵我的手!”
阿斯尔眨了眨眼,满脸无辜,明明是谢晏要自己带他回来。
但谢晏说自己错了,那就是错了,阿斯尔垂下头,做出认错的姿态,眼底有种类似犬类的湿润:“对不起谢晏,不要生气。”
直男之间牵个手其实也没什么,但阿斯尔不是很直啊,怎么能牵手呢?
不过他愿意认错,谢晏还是大发慈悲地原谅他,哼了一声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阿斯尔点头,心里却想,谢晏每次说不许,等自己真做了什么,却也不会真的惩罚他——睡地上这种不算——所以,谢晏应当只是害羞,并不是讨厌他。
想要谢晏也喜欢自己,他不仅要听话,还须更加主动才行。
第11章 赫勒骑兵
第一套完备的“新马具”成功制作出来后,阿斯尔便下令为所有骑兵都配上一套。
先前的工匠们得到了神使天可敦的赐福,惹得族中人人羡慕不已,这下有机会出上一份力,说不定也能得到可敦的青眼,一时间纷纷热情高涨。
于是全族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木匠手不停歇地赶制鞍架,皮匠忙着鞣制、分割皮革,铁匠叮叮当当地打着马镫和蹄铁,妇女们也帮忙缝制起鞍裙与障泥,笔直高大的桦树一棵棵轰然倒下,流水线一样变成一套套崭新的马具。
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木屑独有的清香,就连小孩的木马玩具都加上了小鞍。
有天真烂漫的孩童唱起新编的童谣,隐约唱的是“好马配好鞍,千骑可敌万”。
这些天阿斯尔整日都忙着不知往哪里跑,把苏布达留下给谢晏,自己换了匹马代步,有时还夜不归宿。
阿斯尔不回来,谢晏倒乐得自在。
他就趁这机会练习马术,和姑娘们玩起马球和叼羊的游戏,骑术日渐娴熟。
和苏布达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一人一马在游戏中颇有默契,十回有九回都能赢。
其中当然也有女孩子们都让着他的缘故,但总归是重拾自信。
他心情好了,运动量又大,连食量都变大了不少。
吃的又都是肉类和奶制品,甚至肌肉线条都变得更明显了,薄薄的一层腹肌有了分明的块状,比从前在健身房刷脂还见效快。
谢晏也时常怀念现代的各种美食,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里连像样的调料都没有,想做也做不出来。
只能说服自己再忍一忍,等到了南边的城市总会有办法。
一切都在计划中顺利进行着,唯独还有一样,谢晏始终没能学会的,那就是阿斯尔那天让苏布达全速前进的指令。
那哨音与普通的口哨不同,仿佛在喉咙里含了响片似的,音调高而穿透力强,音质十分特别。
谢晏模仿了半天,也只能发出咯痰般的浑浊声响,恍然梦回当初学德语小舌音的时候。
可再难的颤音他都学会了,谢晏偏不信自己真学不会这“喉哨”,回到帐篷里都仍在琢磨该怎么发音更好。
正好这时阿斯尔兴冲冲地打马归来,跳下马背,还攥着马鞭便闯进帐子里。
满脸都是兴奋的笑意,喘息着说:“谢晏,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谢晏咳了一下,把失败的哨声咽回去,问他:“……看什么?”
阿斯尔仍是笑,摇头说:“你去看就知道了。”
呵,还卖上关子了,他倒要看看这野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顺便再问问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发出那种声音的,谢晏想着,起身跟上阿斯尔的步伐走出毡帐,一人一骑,一前一后策马而去。
谢晏看草原上的景物,只觉得到处都长得差不多,阿斯尔却能准确分辨出方向,领着他径直来到一处山谷。
远远的,谢晏便听见滚滚的马蹄声,嘈杂交错如雷鸣轰隆,再靠近些还能感觉到地面震动,马蹄踏起的烟尘让人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
一片尘土飞扬中,谢晏第一次见到赫勒人的军营。
这处谷地位置隐蔽,面积却不小,容纳数万人都绰绰有余,围栏内褐色的军帐整齐地排列成行,还有一片圈出的宽阔平地用于操练,更远处有溪流作为水源,山林则是骑射的猎场。
高高的瞭望台上,斥候望见首领与可敦并辔而行,当即吹起呜咽的号角。
伴随着角声响起,装备齐整的赫勒骑兵排成阵列,训练有素地在营地入口两侧夹道欢迎。
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激动表情,对谢晏的到来表现出极高的热情,若不是早有军令,大抵已忍不住欢呼庆祝。
谢晏勒马止住脚步,先是有些惊讶,而后便是了然。
怪不得平日在聚居地见到的多是妇孺老弱,只有轮换的守卫是青壮男子,原来是都“藏”在了这里。
阿斯尔翻身下马,谢晏紧随其后,两人并肩,行至营地中最大的主帐。
帐前早已搭起阅兵的高台,阿斯尔朝谢晏递了个邀请的眼神,谢晏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随他登上那高台,坐上铺好毛皮锦毯的主位。
下方又是一阵蹄声如雷,数千骑兵迅速在广场上重新组成方阵,直到阿斯尔一抬手,他们才齐声高呼。
成片的银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富有异族特色的短调在山谷中荡起回音,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效果都颇为震撼。
“谢晏,你做的马具很好用。”
阿斯尔侧过脸望向谢晏,英挺的眉宇间神采飞扬。
“战士们操练了几日,都对这‘马鞍’和‘马镫’赞不绝口,他们还准备了节目,一定要演给你看。”
阿斯尔今日着了一身戎装,亮银色的轻甲覆在要害处,贴身的甲胄更勾勒出他宽肩窄腰、高大健硕的身材。
男人俊美的面上神色从容而隐有威严,配上台下令行禁止的赫勒骑兵和军营里肃杀的氛围,谢晏第一次真正对他的首领身份有了实感。
——他从来不是驯顺的狼狗,而是草原上统领一方的狼王。
谢晏恍惚了一瞬,本能地察觉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危险,但很快,那人脸上粲然纯粹的笑又使这种感觉淡去。
“快看,开始了!”
阿斯尔的声音唤回谢晏的注意力。
他转头看向下前方,只见广场中央围出一圈空地,伴着节奏感极强的紧密鼓点,有身手矫健的赫勒骑士纵马跃上前来,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在飞驰的骏马背上撑着马鞍来了个马上倒立。
周围的战友们捧场地欢呼出声,谢晏也看得瞪大眼睛,连身体都坐直起来。
这还不算完,倒立之后是马背翻飞,那年轻的赫勒战士在马上简直如履平地,借助着马鞍和马镫左右换着方向炫技。
紧接着,又有更多骑手加入表演。
场上霎时烟尘滚滚,众马奔腾,飞身跃马、单人双骑、骑马拾物、马上叠罗汉……各种惊险复杂的马背动作令人眼花缭乱,比谢晏在自治区看过的民族风情表演还要精彩刺激,危险中又带着一股野蛮而蓬勃的生命力,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从他“发明”马鞍到今天,满打满算也不过小半个月,还要除去中间制作和运输的时间,不过短短数日,他们便已能做到这种程度,难道这就是血脉天赋么?
谢晏目瞪口呆地海豹鼓掌,一直到表演结束,掌心都快要拍麻了。
阿斯尔问他好不好看,他也只知道点头,整个人还有点发懵。
心跳仍和那场上的鼓点节奏重合,血液中隐隐泛起躁热,也忍不住想来点什么紧张刺激的活动发泄一番。
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谢晏又听见阿斯尔说:“我们现在去打猎,晚上就在营中烧烤——谢晏,你会拉弓射箭吗?”
“会啊。”
谢晏下意识回答,但有了骑马的前车之鉴,还是补了一句:“但我会的弓箭和你们的不一样。”
现代的复合弓与传统弓最大的区别就是加上了滑轮以达到省力的效果,还有各种科技辅助配件,谢晏在射击俱乐部倒是常能正中十环,但若换成赫勒人近乎原始的长弓,他能把箭射出去就很不错了。
不是他不会,只是他们的武器太落后。
谢晏理直气壮,冲阿斯尔抬了抬下巴:“你先给我射一个看看。”
说完后知后觉自己好像不经意开了个黄腔,谢晏脸色微红,阿斯尔对此毫无察觉,当真去拿了自己的弓来,带谢晏到靶场上演示。
赫勒弓仍是直拉弓,弓身较反曲弓更长,这样的长弓拉得越开,所需的力量会有更显著的增加。
阿斯尔的那把弓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起来黑漆漆的,分量还挺沉,谢晏好奇地掂量了一下,一只手差点没拿起来。
他装作若无其事,又双手捧着把弓还给阿斯尔。
阿斯尔单手接过长弓,轻笑了一下,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耐心放慢了动作给他看:“像这样拿,用力拉满,然后瞄准。”
男人戴着指环的拇指扣住弓弦,将箭尾卡在拇指与食指的指窝间,轻巧得像是没有用力,那弓便被拉成了紧绷的满弦。
他狭长的眼眸微眯,只听嗖的一道破空声响,那箭矢便直直扎进百步开外的靶心,几乎扎透整块靶子。
有围观的战士喝起彩来,阿斯尔观察着谢晏的神色,见他似也觉得自己这箭射得好,神情很佩服的样子,不由像得了表扬的大狗一样摇起无形的尾巴来。
“谢晏,你要试试吗?”
阿斯尔期待地问。
只要谢晏想试,他便可以亲自教,若是他教得好,谢晏说不定就会更喜欢他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