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客
金不换正在打坐,猛然听到道童晓晨的通传,脑袋是突突地疼。
一大早的,这位给钱的主又在弄什么?
金道长勉强迎出门去,道童晓风正牵走江无眠的马,一身常服的江知县出现在金道长视线之内。
“大人,您这是?”金不换看着莫名出现的一车木头与姿态闲适的江无眠,百般摸不着头脑。
一车木头又不是柴火,塞到柴火灶底下烧不透啊,这是又想做什么?
江无眠对金不换摇摇头,“无事,金道长自行方便即是。”
金不换挠头,这位是给钱的主,说是能这么说,可他不敢这么干,当即拍着胸脯要给人打下手。
倒是也行,毕竟金道长自江南来,应是见过缫车的。
因江无眠未说要处理好的木头还是要原木,故而一车木头有带树皮的,有剥干净的。
“您要切割多大?”金不换心惊胆颤看着江无眠单手拎起来一截木头,彭得一声扔在地上,拿出一截木炭标记。
从形状来看,是一块长条木板。
江无眠边动手边问道:“金道长可见过江南缫车?”
金道长回神“噢”了一声,接过江无眠切割的木板条,了然道:“缫车。见过,还真见过。
“道观山下有家村庄,家家户户养蚕缫丝,到月色好的夜里,缫车的声都比蛐蛐响亮,和夏日的金知了一样。”
“您这是要做缫车?”的确是到上蚕山的时候,“南方木匠都会做,不会的都能看会,您随便找人来做不就行了?”
至于一早就送一车木头,来别院做缫车?
让木匠去做?
还真不行。
江无眠是想先制作手摇式缫车,熟悉一番手感,知道缫车工作原理,再制作新版本的脚踏缫车。
一连几日,江无眠看过县中下水道铺就情况就往别院里跑,手摇式缫车已有雏形。
在金不换的提醒辅助下,很快第一架缫车立在后院里。
即使有些地方粗糙没有再打磨一轮,可纺锭已能开始工作,固定卷绕并捻,将蚕茧上的丝剥离并且捻制成丝线。
“原来如此,利用偏心横动导丝杆进行交叉卷绕,达到分层目的。”江无眠绕着制出的第一架缫车念念有词。
金不换惊诧的视线在缫车与江无眠身上游移,祖师爷在上,真让江知县制出来了!
他还记得江知县是个北地人,没见过当地缫车的状元郎。
在后院诞生的这架缫车全靠江知县画的那张图,还有那动手能力与怪力气,拖一根木头好似抱狸猫一般轻松。
“能用了?”金不换略恍惚道。
江无眠沉吟着,“试试?”
有鉴于谁都不会用,最后还是别院厨娘上手。
这位是衙役李叶的婶娘,做饭织布下地,里里外外都操持得干脆利落。
听闻江知县要人试用缫车,自告奋勇上来。
去年知县老爷在地里试水田犁,她就在附近看着,知道江知县真有本事。
听到江知县用人时,索性自行报名上了。
初上手还不太熟练,后面是越来越快。
江无眠看着繁琐的工序和耗费的时间,心中已然明了脚踏车究竟要如何改进。
只待上手一试,摸索出最为适合的尺寸来。
——耗用的材料太多,普通人家不会买缫车回家。
只靠大户人家和富庶之人购买,哪儿能实现江无眠解放双手让人投入工业体系建设的目的?
确定改动的部分,江无眠又让衙役送来一车木头。
他将手摇的部分彻底改动,整体机架换成四面形立体框架,添加诸多繁琐结构,又在原本的图纸上删删减减,摸索最为适合的框架。
脚踏式的缫车结构复杂一些,机架肯定不变,大体有集绪和捻鞘、卷绕三个部分,再加上其他三部分组成。
相比手摇式缫车,它能解放双手,进行双线工作,进行索绪、添绪等程序,大为提高生产效率。
金不换每日起来听到后院锯木头声响,恨不得扛起丹炉就跑。
两个道童好些,年纪轻轻经得住。只时间一久,也和金道长一样挂上了硕大的黑眼圈。
此时此刻,三人无不是羡慕江无眠提的动木头的身板。
每日运动量超乎寻常,还能在处理公务之余制缫车,精力实非常人可及。
直到这日,金不换洗漱完没听到后院再度响起的锯木头声,乍然听不到还挺想。
反应过来,心里嘿了一声,真是闲得慌才想这锯木头声。
走入后院看到一架不同寻常的架子,足有原先的两个大,两个高,四方架子匡着复杂的机括,让人一愣。
“哎呦,祖师爷在上。”金不换下意识感叹一声。
近来忙着指导人烧制陶瓷,许久不入后院,竟是在不知不觉间立了这么大一个东西。
他揪着同样穿起一身道袍的林师爷,低声问道:“做什么呢?”
林师爷朝那庞然大物一抬下巴,“缫车。”
缫车?
你管这东西叫缫车?
金道长几乎是五官乱飞,当场给林师爷表演一段瞠目结舌,这哪里是缫车?!
林师爷让他仔细听仔细看,这哪儿不是缫车?
江无眠与赵成进行最后一轮检查,确认整台缫车的钱眼、鼓轮、络绞等各个机括运行正常。
“李婶娘,麻烦您坐这里。”赵成指挥着厨娘在矮凳上坐下,“脚下用力,和手摇一样。
李婶娘动作局促,全然没有上回用手摇式缫车的流畅。
这很正常,任谁坐在这架堪堪三米高的机架缫车前,动作会下意识放轻,格外小心。
金道长向外移了两步,看到地上放着两盆煮好的蚕蛹。
此时上蚕山时候早过了,这些蚕蛹是上次煮干净剩下的,正用来试验脚踏式缫车。
有赵成在一旁辅助说明,李婶娘尝试着动了一下,虽说程序很是陌生,可陌生中还带着一丝熟稔。
她自五岁能烧水煮蚕茧起,就随家中长辈学习抽丝剥茧,即便后来做了厨娘,也未曾撂下。
只见蚕茧上的丝顺从她的动作,过了鼓轮后,前后两段相互拈绞成丝鞘。由丝鞘引出的丝,绕卷在木棍上,成为生丝。
江无眠看了看天色,拿出炭笔来记录本次的用时,又问李婶娘的使用感受,“用时卡顿吗?用起来比手摇式费力还是轻松?”
李婶娘神情恍惚,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和绕出来的生丝。
“大人,草民、草民弄完了?”那是整整一大盆的蚕茧,是煮完晒干了的一整盆,只用一个人一下午就弄出来了?!
江无眠没有敷衍,认真回答道:“的确,只有一个下午,所有蚕茧抽丝结束。”
李婶娘好似大梦初醒,激动地捧着生丝,粗粗喘着气道:“大人,一大盆,全捻完了!不卡,脚踩完全不费力,比上回用的省劲,草民现在回去还能做饭!”
她从江无眠的动作里意识到某些东西,县里又要有所变动,且和眼前的大东西息息相关。
水田犁、肥料、灰路、红砖……江知县给韶远县带来的变化还在继续,他给太多人提供了上工的机会,发下的银钱足以让人在过年时吃一顿肉!
不知这次是否例外?
江无眠点点头,记下实验结果,之后请李婶娘教别院的其他人如何动作。全都上手试了试,使用感受同样记在实验报告中。
金不换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每日不必在锯木头的声音中醒来,县内又将推行起新工具。
然他所料出了一点意外,江无眠在继续锯木头大业。
问及原因,答道:“成本太高,卖不出去。”
金不换:“……”
算了,您不走我走。
第049章 排水
金不换没有离开几天,在陶瓷管道烧制作坊歇了几日后,别院传出了更好的消息,江大人弄出的脚踏式缫车又改好了!
“江大人做的?”金不换绕着六尺高的缫车啧啧称奇,“结构变化不大。”
赵成耳朵尖听到了,朝他看了一眼又慢吞吞道:“手摇改为脚踏,大人改了部分受力与操作结构。”
两人技术领域并不重合,说得再专业也改变不了金不换听不太懂的事实。
赵成选取最为普通简便的说法,不加掩饰地称赞道:“脚踏缫车能成功改良,意味着织布机同能使用这种技术。若是给予踏板力量的是水流,好若水车,流水带动踏板,推动织布机……”
他近乎是痴迷地看着木头架子打造的缫车,试图拆分各个机括的主要作用,再将得来的成果应用在织布机上。
林师爷心中一动,相信江无眠同样看出此事——他从来相信江无眠的聪慧,然后者未置一词,提也未提。
可惜地将念头压到心底,林师爷等回到县衙问了江无眠。
江知县叹了口气,神情烦恼又带着犹豫。
他想了又想,组织好前因过程后果才道:“缫车——手摇缫车出现前,缫丝方式是每家每户人工动手。缫车出现后,人力转为物力,工具太少,于是几家几户结为一体,轮流使用。”
伴随工具出现,缫丝形式出现变化。
林师爷沉默着,思索江无眠话中的重点。
江无眠继续说道,话中提到作坊,“倘若工具迅速推行,再设立作坊。以抽丝为生的人大批量涌向作坊,整个作坊的生产大幅提高,县里将拥有诸多的生丝。”
林师爷快速地瞥了江无眠一眼,他未曾在那张过于苍白的脸庞上看到欣喜,只有复杂。
“大人,拥有更多的生丝,难道不是好事吗?”
林师爷不解。
水田犁、水泥、红砖、造纸全部拥有作坊,它们诞生时江无眠并没有如此——如此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