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酒
荀听看了一眼地上丑陋扭曲的“大神医”的皮,庆幸箱子里的不是守夜。对方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把装着致命怪物的箱子交给荀听。
但即使是这样,荀听也没办法把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守夜是赐吻之人的事已经暴露,真正的同伙不却知所踪,守夜现在的处境相当危险。
两人刚出甬道口,就见到了举着提灯的弥尔蓝。
她的脑袋上顶着一只圆圆的鬼鸮——看来这长毛的小东西非常会审时度势,看到主人被抓后立即“弃暗投明”了。
看见荀听手上坑洼的血迹,焦急道:“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的?你们遇到麻烦了吗?”
鬼鸮咕咕地叫了一声。
荀听说:“遇到了一只低阶朽神,不过使者在,没有大碍。”
爻走到被捕兽网缠住的人面前,单膝蹲下,抓起他后脑的兜帽和头发,将他的头强行抬了起来。“同伙”本来边叫边骂,被这暴力一拽之后,吃痛的叫声取代了所有声音。
爻把他过滤声音的半张面具摘下来,他的音色迅速变调成细里细气。弥尔蓝拿提灯一照,“同伙”的长相暴露无遗。
他看见荀听,愤怒而颤抖地吼道:“为什么……你又没死!我明明杀了你两次……你这个……你这个……”他声音抖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已成习惯的恐惧凌驾于本能的怒火之上了。
他喑哑地吼道:“你这个畜牲!恶魔!”
荀听一惊,这张脸他在回忆幻象里见过。
虽然他消瘦憔悴了很多,脸的整体几乎变了形,但荀听仍然能从五官认出来,这是法阿。
法阿请求大神医在“涅肖”身上种下十三圈之眼,之后他去到主教府邸,想销毁一些握在涅肖手中的威胁和把柄,哪曾想到懒惰贪婪的大神医骗了他。
法阿自投罗网,涅肖请这位“朋友”去了地下室,那具无臂的怀霏像宠让法阿头皮发麻。
不知谈到了什么,法阿那根紧张和恐惧的线终于崩断了,出手伤了涅肖,仓皇逃跑,造成了地下室“谋杀”的景象。
之后他再次回到大神医的住处讨要说法,并真正地唤出了十三圈之眼。
可让他崩溃的是,“生命力顽强”的涅肖还是活着。
他精神状态如临近崩塌的危楼,却为了杀死涅肖“锲而不舍”,像是个疯病人,在试图削去“涅肖”给他留下刻骨噩梦。
“你……”荀听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法阿愣了一下,他不可思议的看向荀听,像是吊在行刑架上的人听到了一句路人的玩笑话,好像所有炙烤的痛苦都与此人毫不相关似的。悲哀、愤怒、恐惧、可笑这些情绪扭曲地混合,呈现在法阿脸上是一个极端难看的表情。
“你问我?哈哈哈你问我?!”法阿说道,“你是怎么折磨我的?每次你生气了,就把我身上的东西砍去、挖去,剥去!扔给我,让我自己用神赐接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不叫我死!像对那该死的残胎一样折磨我……惩罚我,拿我泄愤……我拼了命才逃了出来……”法阿边流泪边后悔道:“早知如今,当初我就该把那下贱的两头杂种溺死在水里,就不该给你……”
荀听一愣。
什么叫“就不该给你”?
荀听一直不解,法阿和涅肖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这一句话仿佛是一只手,撕扯着血肉,在一瞬间揭开了烂脓之上沉重积灰的疑惑。
法阿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荀听,吼道:“以利沙……以利沙,你不得好死!”
这声嘶吼直击荀听的耳膜。
系统蹦来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更新。
你终于分清了最初便弄混的重要判断:你是以利沙,并非真正的涅肖。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系统信息中的问句,让荀听脊背发寒。
荀听似乎一直陷入了上帝视角的误区——他以为系统的“事件合成”每次给出的引号信息,是系统为了增加玩家沉浸感故意写出的对话体,因为这是他们游戏文案设计中的常用手段。
他却没有想到另一种可能:这些都是身体主人真正的内心独白。
直到这个简短的问句的出现,荀听才毛骨悚然地想起,以往所有事件合成提示中给出的引号内信息,全都是一个人的回忆录或者情绪发泄。
是以利沙。
这个恶魔像是一直在通过这种方式,与荀听“对话”。
瞬间,那些关于“涅肖”动机的谜团,全都能解释得通了。
法阿的话也让弥尔蓝呆住,此时她的事件合成提示估计正在轰炸她。
法阿还在不停地叫着,荀听恍然站起身来。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明白为什么以利沙会和涅肖长得一模一样,真正的涅肖又去了哪?
涅肖……去了哪儿?
那个仁政爱民,会笨拙地给女儿做蓝莓松饼的涅肖,就这样无声地消失了吗?
杂乱的思绪将荀听包裹中,让他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他听不见杂声和弥尔蓝的呼唤,视线里的景象也慢慢地失真。
莫名其妙地,荀听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了许多经历画面:大神医化成的皮蝠向他扑来……心脏市场在父亲旁边玩石子的小男孩在吟唱诗歌……柏羽吃到甜粥时的笑容……最后,他寂静的思绪中闯进了一句清凌的稚子声音——
“女士,要买张脸吗?很漂亮的。”
女孩姐姐的脸皮平静地躺在那里。
这像是一只木槌,乍然将荀听敲醒,荀听受到这冰冷的启示,想起了事件1的名称。
【羊皮之下的狼】。
这并不是什么隐喻,而是最直白的提示:以利沙的“皮”是涅肖的。
生理意义上的皮。
这个残忍的恶魔用神赐将涅肖的皮剥下,接到了自己的身上。做这个的代价是,以利沙也需要把自己的皮揭下来。
荀听视线中自己的双手开始模糊。
他震惊地瞪大双眼,自己使用了这么长时间的身体……竟然经历过这样血腥恶心的处理。
荀听的大脑一片空白,胃中剧烈翻涌。他希望自己猜测错了,系统的提示却直接给了确认。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已完整。
酸水瞬间涌上了荀听的嗓子,生理本能让他呕吐了出来。
第30章 朽神殉
此时,祭坛周围响起脚步声。弥尔蓝一惊,环视四周,只见黑暗中亮起了点点灯光。
这里还埋伏着捕螳螂的“黄雀们”。
怀梵和一众佣兵拥了过来。这些都是皇室手下最出色的乌耳墨斯信徒,狩猎前的隐蔽和潜伏是他们的强项。
怀梵平静冷漠地看着荀听,额上的青筋却暴露了他压制住的情绪。
因为涅肖被谋杀一事,他在老师身边多留了个心眼,本是好心,却因此察觉出了他一些不对劲的行迹。
怀梵与荀听的月下交谈是一场试探,怀梵故意在话题里埋了一些陷阱。
曾经的以利沙警惕心非常,将所有的痕迹都隐瞒得滴水不漏,可被夺舍之后,这些伪装和危如累卵的罪孽大厦终于暴露了出来。
因为怀梵并没有表态,佣兵对荀听是尊敬的态度,他们上前,说道:“大主教,跟我们来一趟吧。”
他们不能武断地相信法阿所说的话,还需要进行后续的查证。
荀听直起身来,痉挛的胃传来阵痛。他被围在中央,掠过在场人复杂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爻的身上,而爻也在冰冷地看着他。
爻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他无法理解,涅肖为何这么矛盾。善良、单纯无知和狡猾、罪孽深重竟然能同时地亳不矛盾地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爻不知道那柄银柄断刃为何会出现在涅肖那里,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可能性:自己所接触到的这个人不是真正的主教,也不是以利沙。
这具身体里或许困着一个无辜的灵魂——爻透过层层皮囊感知到了“荀听”这个灵魂的存在。
但这只能是猜测,爻以往的认知和经验中,没有任何一段知识或者案例来解释这个可能性。这完全是他感性思考产生的结论。
爻厌恶情感控制理智,也讨厌不确定性和未知。
他在夜色笼罩的火光下,盯着荀听的眼睛,用只有荀听能听见的轻声,再次问了那个问题:“对我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他手里握着银剑,手心是为给荀听剔除肉孢而划开的伤口,顺着剑刃流下一丝温热的鲜血。这是爻给荀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荀听能将真相向爻全盘托出,爻会毫不犹豫地护他出这重围。
荀听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些思绪,愣了一会儿。
他看着系统的高风险提醒,失语片刻,闭了闭眼睛。他想起了弥尔蓝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们只是两个守火的幽灵。”
“对不起……我不是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一只幽灵。”荀听顶着系统的风险提示,轻声对爻回了这么一句。
一只无根无源的幽灵。
在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里,爻是第一个感受到了这只幽灵,并愿意伸出信任的触须来试探的人。
爻皱眉,攥紧了剑柄,看着他。
荀听的眼前出现了系统的提示。
您的言行举止构成违规!
违规内容:“我不是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一只幽灵。”
违规原因:直接通过言语向非玩家角色交代自己的穿越身份。鉴于用词隐晦,判定为轻度违规。
违规惩罚:轻度违规惩罚不即刻起效,将于下一命生效。
荀听还是主动戴上了镣铐,深深地望了一眼为他而拔剑的爻,对他说:“谢谢你。”
……
荀听被请到了牢狱里,弥尔蓝则被拎去询问室里喝茶。南希伯的外交使者身份给了爻豁免权,他只是被暂时限制了行动。
荀听进牢之前最后拜托了爻一件事:帮他保护好守夜和柏羽。
他告诉弥尔蓝,不需要为他辩解和开脱,她可以编造任何理由证明自己的清白,荀听自然会配合他。荀听的身份已经没用了,保住她神学院教师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荀听孤零零地待在塔顶的监狱,他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点开了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的记忆回顾。
记忆所呈现的真相和荀听推测的一致。
以利沙不甘流亡,他再次回到鼓婆区,对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实施报复。他组织了赋格狂欢计划。
请神失败后,他是从塔顶的“朽神屠杀”中逃出来的少数人之一。
虽然王后和教皇都已经丧命,但以利沙并不“尽兴”,他认为怀霏所受到的惩罚还不够,他对怀霏的情感和仇恨扭曲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团病态的恶疾:他想要怀霏痛哭流涕地向他忏悔,想要看到自以为王的神明化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