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秦氏惊得从床上坐起:“恁小子这般有福气,头回下场就中了?”
“可不是。”
王朝哥儿道:“我与刘乡绅家的小女儿交好,她听她爹说祁北南两榜都是头名咧!保不齐这回去了府城,就能中个秀才。”
“十五六的秀才,县里都拿不出两个来。”
王朝哥儿嘀咕道:“刘乡绅不过是个老童生,村里人都给敬着,可见这读书的好来。”
秦氏听出些埋怨意味来,道:“便是当初留在了萧家,祁北南恁小子心思重,考中了秀才又能与咱的好?有你朱叔这般好吃好喝的给你么。”
“且还不说能不能考中秀才咧,里正家的赵光宗不也头回下场就考做了童生,可院试不照常没过么。”
“我的儿,你朱叔都与你在打点了,再过两年你十三四上,就送你去金陵主家做事了。盯着恁萧家做甚,即便考中了秀才,不也还在岭县这小地方打转么。”
王朝哥儿大了些,又与刘乡绅的女儿时常来往着,眼界上长,已不大全然听信她娘的话。
眼瞅着又拿去金陵主家说事,心里没多欢喜。
她娘和朱叔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恁大胖儿子,不知甚么时候他才能去金陵。
王朝哥儿没搭秦氏的腔,捡了两件他娘穿脏污了的衣裳,扭身出了屋子。
“欸,这哥儿。”
秦氏恼道:“越长大越发不听话了。”
不过听闻萧家现在这般得意,这不是愈发衬得她昔时里头没眼光么,她心头愈发是不痛快。
上回萧护教熊瞎子打了,怎没打死他去,这朝倒是教他们家又得了好。
六月初上,祁北南就要动身前去磷州府预备院试了。
这一去牛马车交替着坐,也得要三五日才能到,像他们这般在那头没人照应的考生,过去了还得寻落脚处,提前适应一二新的环境。
提前些日子过去才稳妥。
祁北南倒是没甚么好适宜的,他昔年与萧元宝在磷州做了五年官。
萧元宝逝世后,他曾多次返还磷州,老年时,也是在磷州的宅子养的老。
如此,怎会不熟悉。
不过此行前去与赵光宗结伴,这小子急着想早些过去安定下来。
他也不可表现得与寻常考生太过不同,于是考试前十日,便出发前去磷州。
“有没有甚么是想我从府城给你带回来的?”
祁北南收拾着行装,见萧元宝趴在桌子上,拿着两只眼睛焉儿巴巴的瞅他。
他走过去,手背探了探萧元宝的额头。
“我没生病。”
萧元宝也不拨开祁北南的手,照旧趴在桌子上。
“那怎的有气无力。”
“外头热,哥哥屋子背阳,我进来歇歇凉快。哥哥见谁午睡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
祁北南见这哥儿还与自己犟嘴,晓得他是不舍自己要去磷州那般多的日子。
“你想睡便去床上睡,趴桌子上流口水。”
萧元宝气鼓鼓道:“待着你去了磷州,我还睡你的床铺,口水流你床上。”
祁北南笑着在他旁侧坐了下来:“成啊。”
萧云宝抿着嘴,不做应答。
祁北南拍了拍萧元宝的后背:“半月很快的,中间不是还有场席面儿么,有事做就更快了。”
“我去这些日子,你也别落下了写字,半月得写十篇,我回来可是要验的。”
“知道啦。”
萧元宝道:“功课的事都说了三回了。”
这回走,萧护和萧元宝两人将祁北南送去了县城。
赵家夫妇俩也去送赵光宗。
两家人花费了八吊铜子合赁了一辆驴车,请了个靠谱的车夫,一路送去磷州。
虽坐牛车能省下一半的钱,可夏月天气本就热不说,今年的六月太阳更是毒辣,只怕牛车颠簸过去,中了暑气坏了身子,到时候当真是得不偿失。
早日在磷州落脚,早日安生。
“回去吧,外头热,萧叔操劳着地里,要顾惜着身子。”
祁北南转又与萧元宝道:“哥哥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别教人欺负了去。”
“谁会欺负我呀。”
萧元宝笑着说道。
祁北南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上了驴车。
赵光宗和祁北南两个大小伙子坐在算不得大的驴车间,又有不少行装,还怪是有些挤。
不过好在壮驴在官道上跑起来,将竹帘子卷得高高的,也能受些凉风,不至于太闷热。
萧元宝和蒋夫郎给两人准备了不少吃食,饼就三四种,素饼,梅菜饼,腊肉饼,鲜肉葱饼,一样六七个。
又还有罐子装的糟菜,酱菜,泡菜,连先前收礼收到的干虾子和酱香鸭子都与了两人在路上吃。
若不是天气大,还能与他们备上更多。
生怕教两人在路上吃食受苦。
连车夫都跟着沾了光,得了四只干虾子,和一只酱香鸭子腿吃。
他赶着车本就乏闷,撕些这能当零嘴吃的虾子和鸭肉进嘴里,当真是解馋又香。
“就是没酒吃,若有点酒,下着酱鸭肉和虾子,那才真是美。”
车夫乐滋滋的与两人道:“这下酒菜是真好吃。”
赵光宗笑说是两个灶人做的,如何能不香。
转又递了张裹着酱菜的素饼与车夫,这饼不仅好吃又还管饱。
车夫受了两人的好,车子赶的用心,不到三日就到了磷州城。
两人倒是好运气,当日前脚寻了客栈住下,后脚就来了场急促的大雨。
赵光宗连忙去闭上了呼呼往里头吹雨的窗户,听见外头风声大作,揩了把额头上的雨汗,与祁北南说道:
“今儿夜里我是不打算瞧书了,睡个整好的觉,明日起个早。咱坐着驴车来,也没动过甚么脚,不想却还是累人的慌。”
“腿脚终日屈着,不比走路松快多少,我唤来热水,你洗漱一番,好好泡个脚再歇息。”
“嗳。”
赵光宗应了一声,又道:“来了磷州啊,才晓得咱岭县的好。同等的客栈价格直翻两翻,幸得是能加床被褥,一间客栈住俩人。”
“要不然这多来考两回,多少人家受的起。”
祁北南也觉得不错,像是在岭县他住的客栈,伙计便直接与他送了热水。
这头要热水,还得使银子,不与伙计三五个铜子儿的,人家爱答不理,许等个一晚上都等不来热水。
方才两人进客栈里头,就瞧见有考生在与伙计掰扯。
“到底是州府上,虽甚么市价都高,可工钱也比咱县里要多不是。”
祁北南道:“好生整理好自个儿,待着考个秀才功名回去,吃上朝廷的俸禄,彼时自有了进项,不再全然同爹娘伸手,日子就更好了。”
赵光宗点点头:“你这般说,我便觉着日子多了好些盼头。”
他望着整理衣物的祁北南,道:“北南,你我虽年岁相仿,可我时常觉着你如我老师,长辈一般。有你在,这回来磷州赶考,我心里十分踏实。”
祁北南笑道:“你踏实是因着来过一回了,对磷州已不算太陌生。”
“话不错,可你不是头回来磷州么,却是不见不安。又是吩咐伙计送热水,打点车夫带话回家,俨然就是恁般高门子弟见过大世面的模样,全然不似我头回来一般,看着哪里都大,哪里都繁华,两眼一摸黑,甚么都理不清。”
“不怕你笑话,上回来寻个客栈我手心上都捏着汗咧。我爹说要与我一同来,在家时我还嫌说谁家子弟赶考还父母相送的,待着到了磷州,我还有些失悔没让我爹来。”
祁北南道:“那会你才多大的年纪,我们这些小地方来的人,乍然见州府繁荣,多也是你这般心绪。”
话音刚落,外头轰隆一声响,响雷了。
他微微顿住,相隔百里,不晓得家里那头有没有雨。
六月二十一日上。
祁北南与赵光宗一早就前去排队进考场,院试已过可得秀才功名,考试的严谨比之前头两回考试拔高许多。
此番一进考场,需得在考场过夜,直至三场考罢方可出。
查检考生也很严格,衣物需反复仔细查验,一律不准携带有字样的物品进考场。
上回祁北南姑且将香囊交予查检官验过无误后还能带进去,这回查都不必查,直接就给留在了外头。
好是一通折腾,两人才顺利进了考场。
临分别各入号房之际,互瞧了对方一眼,以相互鼓励。
关于院试,祁北南这回不曾对赵光宗做过多的提点。
于士绅阶层之人言,童生算不得甚么。
官宦人家子弟,生来便有童生资格,只要稍做大点捐些银钱,是能直接从院试开考的。
为此祁北南在前两场提点了许多,让他顺利进县学。
可院试不同,到底是能得功名的科考试,终归还得要赵光宗自行开悟才行,若投机取巧,日后这条路还是走不长远。
“宝哥儿,恁热的天儿,你上哪儿去来?”
午间,骄阳似火,晒得人都快化了,汗水是一茬接着一茬的冒。
乔娘子打外头与人做媒回来,田野地间都没瞧见甚么人。
独是瞅着村道上有道熟悉的身影,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去,竟是萧家的萧元宝。
萧元宝戴着顶遮阳的草帽,揩了把汗,见前来的乔娘子也是汗淋淋的,连嘴唇都起了些干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