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几树
“神殿不保你?”拉塔巴有一点适应火光了,至少不会再一边说话一边狂流眼泪了。
伯伊不置可否地扬眉:“我可以自己保自己。”
拉塔巴不相信,有这能力还需要进地牢?
伯伊也不与他争辩,看向过道上越走越近的几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阿曼特,后面两个是神殿的。”
拉塔巴眯着眼匆匆看了眼,刚刚消停的眼泪被光源一刺激,眼眶又湿润了。
他连忙收回视线,但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伯伊偏头只当没有看到。
“阿伊大人!”阿曼特注意到坐在门边的伯伊,立刻高兴地大叫一声,“快开门快开门!”
跟在后面的狱卒走上前,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把手里的火把插到墙上的架子上,周围的黑暗被驱散。
待到看清牢房里的情景,阿曼特眼眶倏地就红了。
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地牢乌糟的心理准备,但毕竟从来没来过,真正看到了才觉心酸。
这脏的没处下脚的地方,墙角挖了一条细长的道儿通往外面,是用来解决生理需求的。
环境如此恶劣,难怪空气中始终飘着恶臭。
阿曼特心疼地都要哭出来了:“大人您受苦了。”
巴特巴尔虽然没说话,但也是拧着眉,二话不说开始收拾牢房。
他们虽然是神殿的人,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他们也是真的崇拜这位阿伊大人,能力出众,待人也和善。
“你来得挺快。”伯伊说。
从他进死牢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之间。
阿曼特:“是比加女官告知我的,我立刻去见了陛……”
他话没说完,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一扭头,猛然看到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差点把魂都吓掉了:“呀,这什么的东西?”
拉塔巴坐着阴影里,光线昏暗,若是不出声确实是容易被忽略。
伯伊瞥了眼拉塔巴,轻笑出声:“狱友。”
阿曼特的心脏还砰砰狂跳呢,但这并不妨碍他吐槽:“怎么住个牢房还要与人同住的,没有单人间吗?”
他家阿伊大人什么身份,竟然还要和别人挤一间房。
狱卒看到拉塔巴时也是明显地一愣,迟疑了下说:“大人我给你换个囚室吧。”
这位可是王后特意交代了单独关押,不许和其他囚犯住在一起的。
“不用,”伯伊说,“他们已经开始打扫了。”
巴特手脚很利落,只这么一会儿,已经把牢房里地面上那些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茅草给扫出去了。
巴尔则是跪在地上擦拭地面,争取将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我去帮忙。”阿曼特闻言立刻站起身,匆匆走到巴尔身边,从水盆里捞出一块巾子跟着一起擦。
狱卒十分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可,可是……”
他想了想看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拉塔巴说:“那要不给你换吧。”
拉塔巴耸耸肩,满是络腮胡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遗憾的笑容,不太明显,但从他的语气还是能听出来:“很抱歉,我已经住习惯了。”
他在这牢房住了六年,没道理别人来了,他就要为别人挪窝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还有人帮忙打扫卫生,那就更不能走了。
眼看他也说不通,狱卒急得抓耳挠腮,这要是被王后知道了,那还不得找他们这些人的麻烦。
牢房里火光明亮,整个空间一览无余。
发霉发臭的东西全都搬了出去,地面擦了两遍,阿曼特还觉得不够,要求大家再擦两遍。
“大人,您先将就坐这个椅子吧。”阿曼特又转了过来,把带进来的椅子搬过来给伯伊坐。
陛下早就料想到阿伊大人必然嫌弃地牢,所以交代他搬个椅子进去。
带人进来那会儿狱卒就看到这三人扛着个椅子,但没多想,现下却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椅子上铺着洁白的羊毛软垫,本就是贵人才能用的东西,放在死囚的牢房里,怎么看都叫人新奇。
伯伊嗯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也幸亏他来的时候穿着斗篷,刚刚站得累了,便用斗篷垫着坐,不然还真是在牢里罚站了。
“大人,您看……”狱卒收回视线,不自在地搓搓手,想要再次和这位大祭司商量一下换牢房的事情。
伯伊对着他笑了笑:“你不说,我们也不说,王后怎么会知道呢?”
稍顿,他又说:“更何况,我不过是将死之人,让我在这里多住一两天又何妨,终归我是出不去说闲话的。”
关押在这里的人,用不了几天就会押往刑场,确实是活不了几天。
当然,除了这牢房里的那个老油子,好几年了,终判还没下来。
所有的犯人根据违反的律法关押在相应的楼层牢房里,越往下罪越重,最下层便是死刑犯,由大祭司赫姆恩批发终判,上三层一年一判,最下层一月一判。
狱卒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谈论生死这般坦然,正犹豫间,就看到刚刚那个小随侍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这位好大哥,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垂着的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狱卒愣了下,是个小布袋子,他拆开上面的线,借着火光去看,一小袋子的金豆子。
“这这这……”他两眼发直,话都不会说了。
“走,大哥,咱们去那边聊聊天。”阿曼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揽着人就往外走,“我好些年没在底比斯了,现在哪家酒馆的酒最好喝啊?”
狱卒抖着手,磕磕巴巴说:“城,城南的那家,还不就那家,一,一直都好喝。”
两个人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伯伊勾了勾唇角,偏头对卖力擦地的两兄弟说:“把水换一换。”
地面擦了好几道了,水桶里的水都成了黑色,即便如此,地板也仍旧是灰色,很难想象它原来的颜色。
巴特巴尔说好,站起身,一人提着一桶水,也跟着出去了,走的时候顺带把脏污的茅草用亚麻布卷起来,一并带走。
拉塔巴默默看着,直到牢房没了人,他才出声说:“你看着不像是来坐牢的。”
更像是贵族突发奇想过来丰富人生体验的。
伯伊扬起眉,笑道:“确实,最多三天我应该就会出去了。”
拉塔巴眼皮兀地跳了一下:“你不是得罪了王后吗,王后能让你出去?”
伯伊向后靠,后背抵着椅背,僵硬了许久的腰背有了支撑,舒适感立刻大幅度提升,牢房里散发臭味的茅草没了,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我刚刚说过,我能自己保自己。”他说。
拉塔巴本来是不信的,但看到这些又不得不信,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坐牢是这样的。
牢房里沉默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拉塔巴是在思考,而伯伊则是在等他开口。
许久,拉塔巴终是下定决心:“你把我带出去,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消息。”
他咬紧牙关,加重了语气说:“一个能扳倒王后的消息,但你得向我证明,你不是王后的人。”
伯伊思考了下说:“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王后的人呢?”
拉塔巴瞪着眼:“我都在这里住了六年了,你不信可以问刚刚那个狱卒。”
为了套话,还不至于安排一个人在这里住六年。
伯伊一笑:“王后向来谨慎心细。”
拉塔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想,王后谨慎也比不过你。
“这是王后做的。”他捞起自己破破烂烂的上衣。
看到男人的上半身时,伯伊的眉头不自觉皱了下。
火光跳跃下,男人上半身十分消瘦,单薄的皮肉下包裹着根根分明的肋骨,但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在心脏的附近有一条又一条的伤疤,仿若巨大的蜈蚣,张开狰狞的步足。
伤疤有新有旧,新长出来的嫩肉上压着另一条新出现的疤痕。
伯伊撩起眼皮,对上那双淡灰色的眼睛,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对你的条件不太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条消息。”
他笑了笑:“王后如今已经病重,即便没有你的消息,王后大概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之于对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残忍至极。
拉塔巴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发出尖锐的鸣叫。
“怎么可能,”他愣愣地说:“明明上次她……”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收声,整天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对时间已然失去了判断,王后多久没来了?
他不知道,但身上全部的伤口已经愈合,痂皮脱落,到现在,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除了偶尔发痒,已经没有多大的感觉。
地牢里的人来了又走,换了不知道多少波人,一开始他会试图和他们说话,但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是将死之人,聊天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他便沉默地数,数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再后来他的大脑变得迟缓,不再能想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数字。
伯伊看着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自己出去是没问题的,但你被王后关了六年都没有处死,说明你对她很重要,虽然她确实是快死了,但我觉得这个时候好像没必要冒这个险。”
王后要死了,拉塔巴的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本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但王后死了,将没有人知道这个地牢里还有他这个活死人的存在。
哦不,也许赫姆恩知道,每个月他都会批复一次自己的判决,但王后死了,这拖延了六年的死判就该下来了吧。
“不,不行,我不想死。”拉塔巴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的脆响,脖颈的青筋直跳,“王后想要我手上的东西,你带我出去,我可以把东西也给你。”
伯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似是在评估这件事于自己来说的利弊。
“那东西能指挥屋卡人,”拉塔巴急得额角浸出一层冷汗,虽然他说出了关键的一部分内容,但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是要出去,“东西我给了别人,只要你带我出去,我就给你。”
伯伊挑起唇角,淡淡一笑:“成交。”
这句话一出来,拉塔巴顿时浑身瘫软下来,眼眶通红,衣服因为着急恐慌被冷汗浸透,回想起来都是后怕。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带自己出去,但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希望,都让他想要流泪,终于,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伯伊俯视着面前又哭又笑的人,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眼底笑意清浅。
屋卡,他没记错的话,这是阿蒙一世对外征伐的最后一个国家,以游商和巫术闻名,被埃及灭国后,只剩下少许屋卡人在各个国家流浪求生。
第37章 地牢(含评论2k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