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圆圆圆
此话一出,龙愕然地愣在了原地。
说完那句话后,凤清韵便再没开口的意思了,他就那么双手斑驳地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龙很快便意识到,这个看似温和没有脾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新婚丈夫摆弄的小“新娘”,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傲劲。
他不愿剖出被他误杀的龙的心脏,更不愿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去,和将自己亲手送出的人若无其事地过完下半生,哪怕那是他未拜堂的丈夫。
他不要虚与委蛇的爱情,更不要粉饰太平的婚姻。
恐怕从那人将他送出的一瞬间开始,他便不再是他的心上人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龙似乎也没想到在世百年,临死前他居然会被一个凡人的坚定所震撼。
可没等祂回神,凤清韵再次抬眸看向祂:“但是事情一码归一码,我杀了你不错,可你刚刚骗了我的事打算怎么算?”
龙应声垂眸,却见那人坐在混乱的山石中,雪白的里衣上溅着鲜红的龙血,宛如怒放的桃花。
他的鬓发在刚刚的攀爬中乱作一片,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当他蹙眉看向龙时,那副模样在倔强中带着说不出的韵味。
龙一边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一边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就当本座欠你一次。”
“你都要死了,欠我一次值什么?”凤清韵似乎非常生气,话语间也完全没了一开始的尊敬。
龙卡了一下壳:“……那本座让你那白眼狼相公给你陪葬。”
“连堂都没拜,”未曾想凤清韵却厌倦地蹙了蹙眉,“算什么相公。”
龙一下子没辙了,几百年间都是人战战兢兢地供着祂,眼下需要祂想尽办法哄人倒是头一遭。
过了半晌,祂才总算在山洞顶上的石头落下来之前想出了一个法子:“本座给你讲个故事吧。”
凤清韵抬眸看向祂,眼见着那神色还是不满意,龙及时打断道:“关于这个村子的故事。”
凤清韵一顿,这下总算是有了些许兴趣。
龙生怕他反悔哄不好一样连忙讲起了这个故事:“很久之前,这地方还不叫伏龙村,它因为常年干旱,穷得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路过的人都叫它土馒头村——就是坟坑的意思。”
“但生于此地的人被大山圈住,穷困,代代如此,为此他们不断乞求上苍,终于……神感召到了他们的乞求,来到这里布雨化施。”
说到此处,龙却突然顿住了。
凤清韵正听得入神,见状忍不住道:“然后呢?”
“然后村中风调雨顺,百姓逐渐富庶了起来。可神力的馈赠维持得了一时而不能维持一世,这里的人得知神明要离开,惶恐不安之下,为了留住神明,他们献祭了七根人柱,以邪法化作祭桩,将神困在这里,生生世世受他们‘供养’,生生世世给予他们丰饶与富庶。”
虽然早有猜测,可当凤清韵听完所有脉络后,还是一下子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穷困让村里的人不惜献祭自己的亲人孩子也要困住神明,富饶却让他们热情地接待孤儿寡母。
而当他们再次穷途末路时……那藏起来的獠牙便会再次显现,可能这便是所谓的人性。
凤清韵又缓了良久才问出心中的疑问:“那些充当人柱的人牲……难道都是自愿的?”
“一开始是。不过后来他们村里的日子好了,那些人自然都不愿意死了,于是开始抽签决定谁是人牲。”说到这里龙顿了一下,而后再开口时,话语中便带上了讽刺,“再后来抽签过程被人下了手脚,有些村里的‘贤望’便会借机谋杀,排除异己……反正干什么的都有。”
凤清韵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原本为了生存而自愿牺牲的精神,随着逐渐富裕,也被扭曲成了党同伐异的工具。
龙见他不说话,便故意道:“有一次他们因为内斗,少献祭了一枚钉子,没把本座钉劳,本座便甩了下尾巴,淹死了三十口,其中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原本企图济世的神,早在数百年的磋磨中看清了人性,扭曲了善意。
祂企图以此来恐吓眼前的美人,以达到临死前取乐的目的。
然而凤清韵闻言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好似在哄自己家故意装凶的狼犬一样。
龙一下子顿住了,半晌道:“你不觉得他们可怜?”
“能留下神是他们的手段。”然而凤清韵却给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回答,“遭受到报应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算不上可怜。”
龙完全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沉默到山洞掉下的碎石已经变成拳头大小时,祂才挡在凤清韵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这话问的有点突兀,没说是作为村民怎么选,还是作为神如何选。
凤清韵不答,垂眸给出了一句更突兀的话:“龙神大人,你毁了我一根簪子。”
龙一愣:“你情郎送给你的簪子?你拿着本座的心脏,现在回去让他再送你一根还来得及。”
凤清韵却道:“他什么都没送我。而从他将我送上喜轿的那一刻起,他也不再是我的情郎。”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挡在他身上的那条龙:“所以这和你刚刚问我的问题一样。”
“从村中人背叛神的那一刻开始,神便不再是庇佑他们的神了。”
“而如果我是神,我一开始便不会帮他们。”那人低着头,白皙的侧脸在里衣上血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莹润,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冷得生寒,“大道本就无为,众生理应自渡。”
龙看了他良久,突然好似悟了什么一样:“大道无为,众生自渡……”
祂话音刚落,山体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龙蓦然回神,祂当即用尽最后一丝灵力,俯身盘踞在凤清韵身旁,将那道身影牢牢地圈在其中。
石块倾盆而下,龙低头看向凤清韵:“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陪本座一起死?”
凤清韵不答,只是掀了他一眼:“您欠我根簪子。”
“……知道了知道了。”龙颇有些无奈道,“回头还你,就当是补上的聘礼。”
祂顿了一下后又带着微妙的恶意道:“至于搅黄的花烛夜,本座到时候一并还你。”
凤清韵闻言眉心一跳,他张嘴想骂这神怎么如此不着调,跟个登徒子一样胡言乱语。
然而他一抬眸,却刚好看到斗大的石头直直落在龙鲜血斑驳的伤口上,龙却一声不吭。
凤清韵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怔怔地坐在原地,一时间好似默认了龙的说法一样。
龙死死地裹在凤清韵身上,冰冷的鳞片摩擦着他的脸颊。
随着山体坍塌,山洞内再没有人开口,只余下石块砸在龙脊上的闷声。
龙什么也没说,凤清韵却感觉自己的心尖正随着那声音一下又一下颤抖。
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再次包裹住了凤清韵,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龙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还有一件事,本座骗了你……”
“本座要负心之人给你陪葬。”
……
伏龙山崩了,巨大的石块倾泻而下,直接砸穿了村中的大部分屋子。
村民们拖家带口,狼狈不堪地四散奔逃,企图远离那处危险之源,可无论他们逃到哪里,山石总能精准地找到他们。
村民崩溃而绝望喊道:“是神罚……是神罚降临了!”
然而山崩之下,却有一人逆着人流不顾安危地冲向山脚。
他发疯一般跪倒在山脚,低头不顾一切地刨着堆砌的石块,企图从中救出他的心上人,救出那个新婚当夜便被送上龙窟,还未来得及唤他一声夫君的新娘。
然而下一刻,迎头几颗斗大的乱石直接迎面砸向他。
那种身为凡人面对灾难无力的感觉混杂着剧痛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丝毫离开的迹象,反而执着地挖着石堆,哪怕双手鲜血淋漓也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的报应。
过了不知道多久,乱石终于将他砸昏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时,整个伏龙村已经彻底被滚石击碎,而无家可归,愤怒又惊恐的村民,则将他架在了火堆之上,遥望着伏龙山。
为村里人操碎心的圣子,亲手将自己新娘送给龙神,以图庇佑村民的大爱者,最终却被惊慌失措的村民们迁怒,送上了名为献祭的高台。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碰了新娘,所以龙神才如此生气!”
“烧了他才能平息怒火!”
“神罚都是因他而起的!动手吧村长!”
“再也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请龙神宽恕我等的罪过!”
山崩还在继续,而火焰漫上了天幕,像是交相辉映的末日图景。
脚下火焰被点燃的一瞬间,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那群义愤填膺的村民,看着他用妻子换来的苍生。
那一张张鲜活而愤怒的面容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扭曲淡去,剩下的只有祭祀者祝念的悼词。
熊熊烈火中,他似乎看到了从山堆石缝中流出的鲜血。
那将是他从幻境苏醒后,也难以摆脱的束缚灵。
是他一辈子的梦魇,是他永远的悔恨与煎熬。
更是他往后余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惘然的求而不得。
第12章 大典
慕寒阳对凤清韵的到来和离开一无所知,他喝醉了酒,不知何时放任自己在山巅睡去,放任自己在幻想中再去见那人一面。
在他的心中,好似明日大典后的他,便不再能清清白白地面对那为他而死,为天下人而死的心上人了。
所以在最后一刻,他抱着万千的希冀与情意,妄想于梦中再见他唯一的新娘一眼。
可惜事与愿违,梦境原原本本地复刻了当年事。
他想象中的温情蜜意,想象中在梦境能补全的洞房花烛夜,一个也没有实现。
那人即便是在梦里,似乎也恨透了他,宁愿再次走入龙窟赴死,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不愿面对真相的难以置信和刻在记忆深处的剧痛让慕寒阳几乎要从梦中醒来,可灼灼烈火烧去,梦境却并未结束。
画面随之一转,天空竟然和山一样崩塌了,露出了可怖的黑洞。
有什么人的背影和他渐行渐远,他攥着信疯狂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一如在山下用肉体凡躯刨石头时那样无力。
信纸上被他攥得布满了鲜血,他在梦中蓦然回首,却见上面依稀可见几个字:
“此去无期,愿与君绝。”
“——?!”
慕寒阳陡然惊醒,起了一身冷汗,抬眼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直到山巅的冷风吹过,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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