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衣杏林
姬溯看着姬未湫垂头丧气的模样,只觉得有意思——不是来质问他什么都不叫他做,又什么都不告诉他么?如今既然已经与他说得清楚明白了,那就不要想着还能轻易回去当他的太平王爷了。
议完了这件事,看着群臣无本要奏,姬溯便叫了散。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幕后,姬未湫感觉到群臣无形间都轻松了不少。姬未湫心中犹豫了一瞬,就想开溜——他可以往宫里溜,这样一来和去太极宫的方向差不多,应该没人会察觉吧?
但理想很美好,事实往往是残酷的,姬未湫还未走几步,便被群臣包围,一水的‘某某官某某人恭贺王爷!’,姬未湫还能怎么办?那只能傻呵呵地应着啊!
“多谢,本王还有事……”
“王爷。”忽地一道声音叫住了他,姬未湫脚步僵了僵,只能回头望去,便见刘相负手而立,跟个邻家退休老头似地,他笑道:“日后老臣与王爷便是同僚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老臣就是。”
姬未湫苦笑着道:“刘相就别打趣我了,皇兄今日真是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素来寄心山水,哪里能入阁?”
“唉——王爷可不能这么说。”他赞赏地看着姬未湫:“王爷本非池中物,为何看轻自己?圣上既有命,王爷安心领受便是!”
顾相也来凑趣:“正是如此,殿下今日是第一天入阁,恰好与我等同去。”
“王爷藏得太深。”王相冷淡的目光落在姬未湫身上,他道:“可叹老夫等年迈眼瞎,竟是未能看出来。”
姬未湫这辈子除了在姬溯面前,什么时候这种当面阴阳的气?他呵呵笑了一声:“王相竟然也有此病症吗?本王识得一个匠人,善以水晶磨镜,佩戴可使视线清晰,便是字若蚊蝇也能看得分毫不差,那匠人说多是老者易有此症,故而那水晶镜也叫老花镜……本王改日叫那匠人去王相府上?”
王相狠狠地瞪了一眼姬未湫,阴测测地说:“那就多谢王爷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竟然是连礼都不曾有。
姬未湫满脸茫然地看向顾相和刘相:“王相他……好失礼?”
顾相眼里的笑意都快掩饰不下去了,刘相咳嗽了两声,道:“王相爷确实是失礼……当是有急事在身。”
姬未湫理解地点了点头:“年纪大了,人有三急……是我不好,还拉着他说话。”
没走的朝臣跟看神仙一样看着姬未湫。
好、好家伙!这是当面骂王相老眼昏花啊!瑞王他怎么敢……不,他确实敢。
姬未湫想了想,说:“罢了,本来想说礼不可废,不过看在王相年纪大了的份上,算了……”
群臣:“……”
顾相满含笑意,一手微抬:“王爷,请。”
姬未湫只能跟着走了。
因着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倒也不急,姬未湫先被领着去了文渊阁,那儿其实也属于是太极宫的范畴中,只不过距离清宁殿还是有些距离的,顾相作为首辅,给姬未湫安排了个位置——这位置好像早就布置好了。
姬未湫不禁低声道:“顾相,皇兄有此打算,您也不提醒我两声。”
顾相笑道:“殿下过誉,圣心如渊,臣不敢揣测圣意。”
姬未湫给噎得半死,顾相这话说得和贴脸开大说他虽然知道但是他就不承认有什么区别?!他怒视顾相,顾相风轻云淡地撇开了视线,继续与他介绍文渊阁中的布置。
除了主殿中有他一个位置外,他还有一间偏殿,算是他的专属办公室。姬未湫以前都避讳这里,也没详细探究过,他还以为文渊阁除了宫人外就几位阁老能进,没想到进去后发现人还挺多的——也是哦,到姬溯案头上都有百多本奏折,到文渊阁的只有更多,要是只有三个人,姬溯等到天黑都等不到折子。
顾相将他提溜到了偏殿,殿中已有三人等候,皆穿青色官服,见他们进来,便拱手行礼:
“臣侍读学士叶恩光拜见瑞王爷。”
“臣典籍卫锦炎拜见王爷。”
“臣中书袁竹拜见王爷。”
不必多说,这就是分给他的班底了。
姬未湫先叫了起,按照以往的规矩,第一次碰头他得给点赏钱,不过这个是官员,又不是他家的侍人,姬未湫觉得应该不用给,他下意识看向顾相,等着顾相给他点提示。
顾相看姬未湫在看他,还以为姬未湫有什么吩咐,四目相对之间,姬未湫目中缓缓升起了一丝迷茫,顾相才领悟到是什么意思。顾相收回了目光,正色道:“日后你们便跟着瑞王殿下,定要用心办事,万不可懈怠了。”
三人齐齐应是,顾相便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殿下,我们该去御书房了。”
姬未湫应了一声,宛若一棵被霜打过的茄子,他打了个呵欠,着实是有些犯困,道:“那就去吧……”
顾相颔首,带着他一道出去,小卓公公早在门外候着了,小卓公公不属文渊阁下,无谕旨不可入文渊阁半步,故而只能在外候着。他见姬未湫出来,赶忙上前行礼,扶着姬未湫道:“殿下,可要乘轿?”
姬未湫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也好。”
“哎!”小卓公公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挥手叫轿夫过来,姬未湫也不客气,坐上了轿子——这个距离还蛮远的,他没睡醒,又站了两小时,早饭也没好好吃,确实是有些走不动了。
轿子抬起的时候,王相与刘相也恰好自文渊阁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轿子把姬未湫抬走了。
王相当即便冷哼一声道:“荒谬!”
刘相看着亲和,说出来的话却和这两个字沾不了半分:“王相爷,慎言!相爷应当明白君臣之份,莫要忘记了自己的本份!”
王相爷侧目看向刘相:“自然明白……此前是我小看了刘相,刘相这一手,果然是妙极!”
顾相和缓地说:“王相莫要生那么大的火气……咱们同朝为官多年,自然不会记在心上,但王相也要谨慎些,莫要叫圣上以为王相是在对圣上心存怨怼……可是?”
王相爷深深地看了一眼顾相,拂袖而走。
第36章
“王相这是怎么了?”姬未湫一手支颐, 双目微阖,“对我横眉竖眼的……”
小卓公公跟在轿旁,闻言道:“奴不懂朝堂上的事情, 但料想着殿下尊位,恐怕也无人敢对殿下不恭。不过奴见王相爷生得不怒自威, 许是对谁都那样呢?”
姬未湫挑了挑唇:“那我就得问问皇兄了。”
不一会儿, 御书房到了,小卓公公服侍着姬未湫下轿, 这地方姬未湫还是第一次来——他一般直接去清宁殿。御书房这地方只在姬溯与内阁商议大事的时候来, 姬溯自个儿都不爱待这里。
姬未湫想了想今天在大朝上听见的事情,应该就是商议江南水患吧?或者他第一天入阁,所以才开一次御书房,把人都叫来整点仪式感?
小卓公公这次倒是没止步于外,跟着姬未湫一道进去了, 他本就是在御前办差的, 进这地方跟回自己老家一样,对着迎上来的宫人都能将名字叫得清清楚楚, 三言两语就安排妥当了。
姬未湫先被迎到了偏殿更衣,换下了有些沉重厚实的朝服, 轻飘飘的常服上身, 又是洗手擦脸,这一套下来姬未湫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庆喜公公不知何到了, 他就在偏殿外候着,姬未湫见到他便问道:“公公怎么来了?”
这个点他应该在姬溯身边服侍才对。
“哎呦, 小殿下呀!”庆喜公公行了个礼,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太后娘娘知道了殿下入阁的喜事,叫宫人给圣上和殿下送些点心, 这不,送到了圣上那头,圣上叫老奴赶紧给殿下送来呢!”
姬未湫秒懂什么意思,这是老母亲让他和姬溯一会儿办完事去慈安宫吃饭!这不,领了老母亲的点心就得去谢恩,如果不是想要见他们,来传话的宫人会加上一句‘不必谢恩/得闲了就好好歇着’之类的话来,如今没有,那就是要去的。
姬未湫刚刚上朝之前已经吃了点,不过那些东西是真的吃不饱,这会儿又有点饿了,他也不客气,当即招手让宫人掀开了食盒,见里头满满当当就说:“太多了我也吃不完,把那鹅油酥、奶芙和茯苓糕留下,其他的公公替我处置了吧。”
庆喜公公笑着说:“那老奴就沾一沾殿下的福气了。”
姬未湫和姬溯要早三,服侍的宫人只有更早的,尤其是庆喜公公这样贴身服侍的,那真是一天十二时辰时时都得守着,姬未湫方才吃了点都觉得饿了,更别提他了。
姬未湫见庆喜公公还在此,说明姬溯还得过一会儿再来,当即又折回了偏殿,反正偏殿也没人在,与其一会儿三位阁老到了看着他吃吃喝喝,还不如在偏殿吃呢,好歹自在。
宫人送了茶来,姬未湫吃了两个鹅油酥,与小卓道:“把茯苓糕和奶芙送去给顾相爷。”
方才在文渊阁,顾相带他认地方耽误了休息的时间,估摸着也没吃,这茯苓糕不大,一口一个,算是谢礼吧。
小卓公公颔首应是,端着盘子就出去了。
于是乎等到姬未湫去御书房的时候,刚好和姬溯碰了个面对面,姬未湫看着姬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有一种上课铃声响了在门外遇到了班主任的痛。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是班主任的关系户。
“跟着。”姬溯嘴唇动了动,姬未湫就乖乖巧巧地跟上去了,落后一步算是全了礼数,姬溯漫不经心地问道:“可还习惯?”
要是搁别人,可能就诚惶诚恐地谢恩了,但姬未湫是什么人?他张嘴就来:“王相给我脸色看!”
姬溯几不可见地顿了顿,头也不回地道:“嗯。”
姬未湫:“?”
‘嗯’是什么意思?撒手不管的意思?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姬未湫再一次在心中痛骂姬溯这个亲哥当得不靠谱,好歹安慰他两句呢?……哦,算了,不是亲的,是物理上捡来的。
庆喜公公刚好将姬未湫瞪了一眼姬溯的模样收入眼底,他看得直叹气,平时殿下挺机灵的,怎么对着圣上就傻了吧唧的呢?王相给殿下脸色看,殿下也可以给王相爷脸色看呀!圣上不能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小事去斥责王相爷,难道就能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小事去斥责殿下?
都是阁老,谁怕谁呢?
一进御书房,三位阁老都起身行礼,姬未湫跟在姬溯旁边,坦然受了礼,他在殿中瞅了一眼,见御座下首摆了四张椅子,自然而然地就去坐了最末端,恨不得在脸上写‘我就是来当花瓶’的。
三位阁老皆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姬未湫在心中缓缓打了个问号……哦对,姬溯还未赐座,他怎么就坐下了?姬未湫又默默地站了起来,此时方听见姬溯道:“赐座。”
“谢圣上。”三位阁老连带着姬未湫一道谢恩后这才落座。
姬未湫翘了个二郎腿,掸了掸袍子,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恨不得把‘我就是来凑数的’这几个字写在脸上。姬溯一手微抬,庆喜公公便领着宫人将几份卷宗发了下来,人手一份。
姬未湫打开扫了一遍,好嘛,江南干旱一事居然是真的,一沓证据囊括了近三月的气象记载,与往年气象数据做对比,此外还有相关的密折,仔仔细细写了干旱的情况,又有什么人隐瞒不报,致治地如何如何之流。
密折上名字都清清楚楚,姬未湫有些咋舌,他抬首见三位阁老都沉思不言,仿佛在专心想应对之策一般,他也没开口,他第一天来他开什么口,一把钥匙三块,三把钥匙十块,他配几把?
不过这个隐瞒不报的官员姓王哎……姬未湫没忍住多瞅了王相几眼,不想引起了王相的注意,姬未湫跃跃欲试,想着这会儿王相是不是应该刺他两句给他几个‘你是个垃圾’的眼神,要是这样就别怪他开大了。
当着姬溯的面和人对骂,姬溯绝对帮他!
没想到王相居然什么也没说,只当未见,姬未湫有种被人无视了的憋屈感,此时听姬溯道:“众卿可有何应对之策?”
顾相当即道:“此事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姬未湫心道,废话。
顾相好歹是姬溯的心腹,他还当顾相能挑起点争端来,结果就说这个?这要是不重要,能避开大朝搁御书房里议——本来这种事情大朝上也该议的,但是当时不轻不重地避开了,可想而知这里头有问题,姬溯要关起门来处理。
刘相一派和风细雨:“可惜了,这么一拖,云州这一季的水稻绝收了。”
干旱不是不能救,但要提前救。江南本就多雨,地下水丰沛,遇上一时的干旱减产是必然的,但绝收两个字一出,就说明当地直属的县官没有提前做出针对干旱的准备,所以才导致救无可救。
王相道:“云州知县王流耀于大灾隐瞒不报,应重刑惩之。”
顾相笑了笑:“王相说的极是,只是这大旱来得突然,江南府一系官员难有防备也是常理。”
姬未湫听了一段,有点懵,不是,他以为这人和王相有关,王相应该主保,顾相应该主杀才对,怎么现在完全反过来了?他抬首看向姬溯,姬溯的表情依旧是一派清淡冷漠,仿佛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而且一个知县不顶事是应该罚,但现在不应该商量一下如何应对干旱后带来的减收绝产吗?江南府可是国之粮仓,不客气的说那里减产,整个南朱都要倒霉。
刘相道:“这知县如何处置自有国法可依,还是商议商议如何应对……圣上,臣以为,旱灾已成,多说无用,为今之计,应早调动粮草,以备后续,安抚民心,不至百姓流离失所,无以继冬。”
后续?什么后续?
姬未湫想着,应当是粮价上涨的后续,毕竟江南减收绝产,粮价势必上涨,百姓本就苦巴巴的,这年头,本就是耕地的家中没有余粮,织丝的一辈子穿不上丝衣,涨个一文钱两文钱都要挤一挤,要是真的几倍往上涨,谁能吃得起?吃不起,那后续的乐子就大了。
姬未湫努力回忆着穿越前看过的案例,不过江南还好,那地方灾害不多,连续几年都碰上灾害的情况不多,今年不行,只要能撑到明年就能缓上一口气吧?
“瑞王爷以为如何?”忽地有人问道。
“嗯?”姬未湫陡然回神,先撞进了姬溯的眼底,他们刚刚在说什么?他没在听怎么办?他好像看着姬溯就开始发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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