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阖
【闪耀的猎物】
这个称呼甫一出来就遭到其他意识的轰炸!
那是什么?不叫猎物,那它应该叫什么?
消化能量的黑线们舒舒服服挂在塑料瓶身上,在思考时按耐不住一种陌生情绪而不自觉卷动身躯。
原来除了饥饿、疲惫和焦躁,它还有其他情绪吗?
那现在它感受到的是什么?
黑线不明白,但是多亏这突兀出现的片段,它可以不再茫然地赶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被多少人踩在脚下,这风尘仆仆的路途中,黑线并不是一无所获。它已经能熟练的伪装自己,只需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躯体尽可能不融合成粗壮的形态,是细长的、被风吹就会飘扬的模样,人类就会无视它们。当然,这样的伪装会付出一些代价,可没关系,黑线咬牙切齿的绷着身体,自己又感受不到疼痛。
然后它遇见了很多很多装有食物的容器。
它就这样抵达熟悉而陌生的小区。
黑线直起身体,像是石化般愣怔了好一会儿,随后意识里爆发出惊人的鸣啸!
【这里!】
【是这里!】
【见面!】
【发光的猎物!】
惊觉说错的细线立刻装死,微微趴在地上,但四周将它包围的自己,却仍然恶狠狠地将它的躯体打结。
【是人类!】
有黑线气势汹汹地纠正道。
它们马不停蹄地往里爬行,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天际被晕染成梦幻的橘红色。黑线除了开始有很多自己失去活性,进食后,现在的数量已经较为可观,也就是说,一定程度上,人类看见它们大概率会发出难听的惊呼。
黑线钻进花坛,避开一双双眼睛,沿着最不引人注意的边边角角爬行……中途遇见的一些虫子也不客气地笑纳。
当分散的黑线快要抵达熟悉的单元门时,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好,我叫陆行声,我们终于见面了。”
【是谁】
【是谁!】
【声音!】
【见面】
黑线一百八十度扭过身体,线头在急速摆动、搜寻,那种逼人的紧迫被另一种情绪代替——它的身体开始发烫发酸,胀胀的难受至极,但才苏醒不久的黑线还没有学会人类的表达用词,只能用最直接的躯体语言来袒露意识里的紧张和亢奋。
【陆行声】
意识海又掀起一阵巨浪,黑线们高呼着被浪尖顶上半空,它们飘荡,被一浪又一浪的欢欣拍打,带着一种重重的幸喜。
好不容易汇集的黑线又分散成肉眼不容易探查到的细丝,它们循着声音追去,顺从心意地攀爬上他的鞋面、裤脚。
“不好意思哈,我们以前见过吗?”
其他猎物的声音黑线丝毫不放在心上,它们只哼哧哼哧顺着裤脚往上爬,想像之前钻进猫尸里一样钻进他的身体,这种想要和他融为一体的念头不断冲击着黑线并不坚固的意志。
剩下一大群躲在不远处草丛内的黑线不甘地看着,细细感受着意识中那陌生的餍足。
但是黑线露骨的进攻终究停下,一根线头悄悄抬起,如醉如痴地铭记这个闪耀的人类的脸。
对方微微低头,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他苍白的脸颊晕开淡淡的疲倦。黑线想到自己赶路时的倦态,随即感同身受地心疼起来。
它挂在衣领的身体又酸酸的,像是要分泌腐蚀性的液体。
黑线立在他的后领处,随着晚风轻轻摇晃,它困惑且不安地注视着这个人类。
陆行声快速眨了眨眼睛,逼下眼眶泛起的泪水,而后颤抖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躲在身后的黑线看不懂上面歪歪扭扭的是什么东西,它只是心疼地、无声贴在对方的下颚处,在意识中用最轻柔、最富有感情地声音去安慰他:【陆行声……】
然后呢?
黑线未能从零碎的片段解读出应对此情此景的台词。
【别——】
它们绞尽脑汁地憋出一句:【别难过】
第24章 线人
话落,黑线倒被自己惊人的说辞镇住。
【难过是什么】
【我为什么会知道难过】
但是再多的困惑也一点不紧要,它们跟随者陆行声的步伐往上走,一路上除了注意陆行声外就是被对方温柔的气息迷得找不着天南地北。
因为炎热的天气,对方的后颈生出一层细汗,在光线下闪着动人的光泽,黑线安安静静趴在肩头,随着他上楼的动作微微震动。
线头拧动一会儿,随后做贼心虚地侧过身体悄悄打量陆行声的脸。
很好,他没有注意。
线头默不作声地靠近,然后一头黏在对方裸露的皮肤上一动不敢动。
【!】
只敢趴在裤脚的黑线大受震动,随即往上弹射攀爬,试图也要在不大的蛋糕上争取分一块舔舐。
在无声争抢撕扯里,陆行声停在了807门口。
黑线难得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这个出现在片段里的房间,它们齐齐歪了歪身体,莫名地在这里感受到一种疼痛。按理说它们是不会疼痛的,但是为什么——
没有爬上陆行声身体的黑线沿着门缝进去,地上还有未清理的血迹,那是猎物的血。
门阻隔了人类的视线,不再躲藏的黑线拧成一股竖立在玄关处,意识中陌生的情绪在噗通噗通冒着泡泡,它还不能分辨太复杂的感情,只是有欣喜、比欣喜还高出一截的狂热,剩下的才是疼痛。
很好。
黑线决定了,这里就是它以后的巢穴。
感受到门口的人类开始远离,它将这新的巢穴抛在脑后快速追上对方。它看着对方顶着被晒得通红的脸颊询问一个又一个丑陋的猎物。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吗?那长相呢?平时出门碰见的话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黑线将纤细的身体缩成小卷,满足地窝在陆行声的耳后,说话时肌肤产生的轻颤像是摇篮一般,让它产生一种恬淡美好。
“他的家庭地址您知道吗?”
“哎呀小陆,那我咋知道嘛,他一天到晚都窝在家里,我真的都没看见过他嘞。”
陆行声并不泄气,又敲响其他的房门。
“……他和您见过吗?说过自己的名字没有?”
“不知道不知道,别问了,旁边死过人的多晦气你还没问我这些,别敲了!要问问房东嘛,还是年轻人,脑子都没我好使啊。”
黑线耸起身体,敌视地探出身体想要给对方、这个不知死活敢吼他的猎物一个教训,但是……但是陆行声的脉搏震颤得太有力,这让离开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再等等。
黑线在意识里对陆行声保证道:我肯定给你报仇!
这一天对黑线而言都有些梦幻,它一路紧紧跟在陆行声的身后,仿若是毫无自己意志的尾巴,偶尔欢快地摇一摇,更多的就是听陆行声甜蜜的声音。
它不知道聊的是关于什么,那对此时的黑线来讲有些复杂,难以理解,可抛开聊天的内容,它只知道陆行声的表情越来越差。
【陆行声】
它叫着自己不久前才知晓的名字,身体迸流出无限温柔和疼惜,这凭空涌现的、难以理解的感情让黑线滚入泥泞开始费力挣扎,它不知道要怎么让陆行声开心,也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可以在转瞬间变得如此悲伤。
它一动不动,身体胀痛地缩紧。
跟随他缄默的背影,黑潮涌入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乍一进去,它的身体便精准捕捉到空气中漂浮的属于陆行声的气息。
【这是——】
黑线用贫瘠的词汇试图去形容这里:是比装满食物的容器还要让它开心的地方!
它们贪婪地汲取空气,惬意地摆弄自己的身躯,像房屋另一个主人一般在边边角角熟悉里面的一切。而黏在陆行声身上的黑线们随着他一同进入卧室。
贴在后颈的黑线倏然被黑暗包裹——陆行声躺在床上将自己裹进在被子里。
随后,是一阵急促而频繁的颤动。
黑线也会颤动,在极度疲惫和饥饿下,它的身体会不由自主的轻颤,像是在做最后的无声求救,可是陆行声是为什么呢?
他是饥饿,还是疲惫?
未等黑线想通,房间内突兀地传出一点细微的闷响,黑线仔细倾听,它不懂那断断续续声音的含义,但它内心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开心,可是那一丝开心很快被那轻微的震颤湮灭,随之而来是密密的悲伤。
床头的花苞微垂,紧贴在陆行声喉咙下方的黑线听见一阵又一阵压抑的喘‖息,意识里滋生出沉甸甸的死寂。
那时的它不懂,但是现在的它懂了。
李镇的手在接触到陆行声的手心时,凝实的身体因为澎湃的心情而又逐渐松散,被握紧的手渐渐溃散,急得李镇觑着陆行声的神色,害怕自己做错事般,忙不迭伸手扯过身体的部分来填补空缺,而因为贴近陆行声太兴奋掉落在地的黑线,在意识里激鸣谩骂,懊悔不已。
陆行声的眼睫轻颤,他能感受掌心恍若千万条的长虫在蠕动、盘旋、纠缠,线头扫过他掌纹,穿过他未合拢的指缝,在手背亲昵地打转。这种触感让人感到奇异的别扭,随后,方才能判断出的手开始变得扁平,但陆行声没有松开,反而紧握住。
它身上的温度偏低,自己没有摸到粗糙的表面,反而顺滑柔软,陆行声很想睁眼看看,但是回忆中那狼狈逃离的身影,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黑线徐徐将陆行声整只手掌密不透风地围裹,旋即沿着手腕往上,陆行声感受到对方的迫切,唇角忍不住上扬,当交叠的黑线蔓延至手肘处时,陆行声才轻轻打断:“李镇……”
黑线顷刻停下动作,黑乎乎的圆形脑袋微微抬起,上面没有雕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只是粗粗凹下去两个小窝当作眼睛,听见陆行声的声音,它紧张地连冒出的线头都一同缩了进去。
“现在只能牵手。”陆行声仍用十足十温柔的嗓音说道,闭眼时神态温和,仿佛完全纵容它做任何事,可惜现实却是毫不犹豫的出声阻止。
【呜】
李镇眷恋地在手肘处绕圈,似乎此刻的后撤对它来说十分残忍。
陆行声叹了口气,他的手臂往前,右手伸进密实的黑线中。他看不见,但是手上的触感仿佛是探入一条布满触手的甬道,紧密、柔软、因为黑线忍不住亲昵缠绕而阻碍他的前行,直至手越过了李镇的肩头,掌心轻抚上它的后背才停止:“我能睁眼吗?”
“……”
陆行声嘴唇翕张,李镇呆呆看着他两片红润的、薄薄的嘴唇,记忆中,它只有在夜晚,在对方熟睡时,才鼓起勇气偷偷去贴一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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