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阖
“怎么不说话?”
“你好?”
露在外面的手背被人轻轻拍了拍,一股强劲的电流极快窜过全身,他迷茫又无助,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能不停将手往袖子里钻,眼眶渐渐弥漫一股水汽。
太可怕了。
这地方太可怕了。
*
陆行声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讨厌了。
看着缩在自己床上的舍友,他左手还端着脸盆,手上湿漉漉滴着水,见他不说话也不动,陆行声以为对方是身体不舒服。
“你怎么了?”
一问完陆行声心里就暗自糟糕,因为面前的人好像抖动得更加厉害,他擦干净手上的水,也坐在床沿上凑过去:“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拍拍对方的肩膀,但从掌心传来的颤抖变得更加明显,甚至此时离得近,他能听见对方粗重的喘息,吓得陆行声也不由得绷紧神经,但是对方一副拒绝沟通的架势,陆行声拍他肩膀的手改道成拍他的手背。
手好暖啊。
可能是自己刚才碰了冷水,所以一接触,巨大的温差让陆行声不由得一怔。
床上的人动了,但却像个小孩子似的把手往袖管里缩,然后五指死死攥紧袖口,不让外面的人有机会伸进来。
黑灯瞎火,片刻走神的陆行声没有看见这个幼稚的举动,他只是被对方一系列的举措搞得一头雾水:“怎么不说话啊?”
“你好?”
“别问了,那小子性格就是这样,不搭理人的。”对面床用手机看小说的男人扣了扣脚丫,好心插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哦,没见过他说话的。”
“别搭理,小心讹上你,有事自己会想办法。”
陆行声一阵尴尬,低头看着跟前快抖成筛子的舍友,最后只留下一句:“那你有事可以叫我,反正我俩挨在一块儿。”
没有回复,陆行声一开始看他和自己年龄相仿,想交朋友的热情也缓了下来。
他起身往里去,没有注意他走后不久,床上的人悄悄抬起头,一双黑魆魆的眼睛泛红,要哭不哭的。
*
住了一阵,大概熟悉之后,陆行声发现自己这个舍友确实有些奇怪。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看过他的长相,永远将自己武装到脚,他就像是空气,又或者是长在阴湿屋角的一朵蘑菇,奔波的底层人不会花心思去注意他一天都干了什么,也没有精力好奇他的口罩下是丑陋还是精致,陆行声也一样。
他的精力在那小小的厨房里、在复杂的人际交往中被不断被消磨,除却一开始对未来的美好期待,现实急不可耐撸起袖子教会他什么是真正的社会,什么是成年人的世界。
于是,陆行声也逐渐变得沉默,屋内其他人除了身边的舍友没有差不多年纪的,他听不懂接地气的家乡话,也不想凑合在一起听他们开黄腔。
在嘈杂的环境里,他强迫自己快点睡着,但是半夜还是被磨牙声吵醒。
他没有睁眼,只是翻了个身体,但是忽然身侧传来的动静让他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压抑的抽泣声隔着一层厚被子也很清晰,陆行声眨了眨眼睛,黑暗中,他只能看见旁边隆起的小丘。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装听不见?
陆行声烦躁的想。
对方似乎打了一个哭嗝,尽管看不见,陆行声也能想象对方的惊慌失措,因为模模糊糊的视线里,被子悄然掀开一角,然后安静几秒后,被子重新被掖住,自己缩在里面开始抽嗒嗒的哭。
陆行声嘴角忍不住上翘,可马上觉得这样不太好,咬咬牙憋住了。
他年纪肯定很小。
陆行声猜测道,刚成年?从身高看不出来,但是估计最多也只和自己差不多大。
这么一想,他心里又是一软。
于是他没再装睡,支起身体轻轻凑过去,手指在被面拉扯一下:“你哭了?”
*
糟糕!
李镇忙不迭伸手捂住嘴巴,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捂死自己。他脸色因为抽噎涨红,脸上残留着数道泪痕,眼眶还不停掉泪,要多可怜又多可怜。
他大气都不敢喘,仅剩的念头就是被陆行声发现了。
他怎么会发现?
是自己哭得太大声了吗?
呜——李镇的身体还深陷刚才的情绪里,不停颤抖,又克制不住地打嗝。
“真哭了?”
李镇捂住嘴的手改为捂住耳朵,但发现被子被扯住,又手忙脚乱地抓住被子,头发乱糟糟,因为摩擦产生静电,细软的头发根根直立黏在被面上。
他胡乱地用手臂擦干脸上的水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时刻注意外侧的动静,他忍不住害怕:万一陆行声掀开被子我要怎么办?
李镇脑子浑浑噩噩,嘴唇不停发抖,手上死死抓紧被子,像煮熟的虾一样蜷缩着,脑门生出细汗。
他在不安里焦躁,又在焦躁中委屈。
委屈着又忍不住流眼泪。
李镇不喜欢自己这样,但他就是忍不住,他用力咬住嘴唇,想用刺痛驱赶泪水,不想再丢脸发出什么动静,可是外面此时好像不太对——
自己的枕头传递来轻微的按动,而那股摩擦声也越来越近,李镇怔怔地瞪大眼睛。
陆行声挪动自己的枕头朝着他靠过去,扯着被子真睡到他身边,李镇的身体发颤——这次不是他主动的颤抖,而是隔着被面,他在被一双手轻轻拍打,像是小时候,他被妈妈抱在怀里,困倦的午后,就有一双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着——
“睡吧、睡吧……”陆行声压低声音安慰他,“睡一觉就好了。”
*
陆行声发现舍友又被欺负了,当他打开门,看见几个中年男人将他围在屋里,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其中有人没耐心开始推攘,舍友低着头气势低弱,好似谁都能对他颐指气使。
陆行声当下眉头紧蹙。
屋内的男人用着蹩脚的普通话大声低喝:“你老子娘的!屋里白天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你是谁?锁都被撬烂了,你要在屋里能听不见?!”
陆行声放下背包,只是听这一句已经足够他厘清现状,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柜子,果然,上面也有被撬动的痕迹。但是抓人只用这个理由是不是太随便了?
见男人抓住舍友的领子要搜身,明明往日寡言少语的舍友,却在此时爆发出惊天气势,他抬手用力推开面前的男人——气氛急转直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抵抗,男人看向舍友的眼神越来越肯定,脸颊的肥肉不住狞动。
“就是你这个小杂种!”
“等会儿!”眼看那一巴掌要落在舍友脸上,陆行声想也不想拉住僵在原地的男生,一口气将人拉到身后,“我的锁也被撬了,应该不是一两起,要是数量多了,不如报警。你什么证据也没有就认定他是小偷,没这个道理,为了不冤枉好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报警——”
“这么点东西报什么警?”男人却首先不赞同。
陆行声冷声回:“那这么点东西你就打人?还是没证据就打人?”
“你他妈——”男人仰头冲着陆行声,一副被挑衅的怒容,“两个小杂种!”
“算了算了,以后还住一屋里,少说点……”
“就是就是,走走走!打牌去,那点钱多赢几次就有了……”
陆行声也脸色不善地回视,男人留下一个“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被人拽走,门哐当一声被人大力拍合上,他转过身,视线从木门落在舍友头顶——具体一点,是帽子尖上。
“你还好吧?”
*
不好!
不好不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内的心脏现在蹦跶得有多猛,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紧张到脑子一片空白,什么字都吐不出来,嗓子眼仿若被黏在一起,只有慌乱的几个音节断断续续……因为太想回答,李镇遽然抬头。
朦胧的视线里,他看不清陆行声的脸。
“别哭——”
虚影逐渐消散,更加真实的陆行声出现。
“我爱你。”
陆——
陆行声看着即将溃散的李镇一点点用力的纠缠,企图推迟自己散开的时间。
那张脸上有很多黑线开始崩解,鼻子融成一小团,舌尖上的黑线从嘴里探出,亲昵地贴在他的脸颊上,陆行声温柔地不断安抚:“没关系,李镇,慢慢的、慢慢来……”
陆……
它的嘴唇高高撅起,似乎想要让陆行声看懂它的唇语。
陆行声伸手将飘荡的黑线压回李镇的脸上:“我看懂了,是‘陆’,对吗?”
李镇忙不迭点头,然后撅起的嘴唇又扁下去,唇角上翘,像是微笑:行……
陆行声。
视线又开始模糊了,眼眶里的黑线也开始往外蠕动,李镇仰着头,完好的嘴唇不断变化:我也好爱你。
陆行声强撑的笑意逐渐被一种酸涩取代。
原来不止在痛苦时会感到酸涩和难过,幸福时也会吗?
【全世界李镇最最最最最最喜欢的人是谁?】
“是”“陆行声”“哦”
第33章 双头屠夫
他快死了。
莫溪飞不止一次这样想。
这片森林湿润、虫蚁密布,虬结的树根冒出地面,四周充斥着难闻的土腥味。他背靠在一棵被蛀空的树干上,右手侧隆起的根茎覆盖一层厚厚的苔藓。
我会死在这里。
莫溪飞解开最后一颗扣子,他逃离得太突然,没有收拾细软,也没有做周密计划,罗列哪里需要绕行、以最小的力气和最短的时间避开铺天盖地的搜寻。在高烧后第一次睁眼,他看清面前伺候的奴仆,脑中传承的记忆就一个劲的警示他:逃!快点逃!不顾一切离开这里!
这是个疯狂的时代。
伫立起的工厂宛如童话故事里盘踞的恶魔,从长而细的烟囱里排出滚滚黑烟,清可见底的湖水被死鱼烂虾覆盖,散发着恶臭的浑浊污水,从上游肆无忌惮地开始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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