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斤墨水
元柏这才正式向他表达了歉意,喻昭还能当着小皇帝的面把人家的亲近得不得了的老师骂一顿不成?只能摆摆手算了。
三人重新坐定,蔺唯清了清嗓子,继续喻昭进来前的话题:“老师,巡视灾区之事,并非朕一时兴起,而是梦中……”
他拿着预言梦继续忽悠丞相,元柏这回果然再不敢等闲视之,原本还想就算这件事非做不可,也不一定得是皇帝亲自去。
然而元柏又很快被小皇帝一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皇帝不去的话,派谁去呢?
作为丞相,元柏是必须在朝中维持朝堂运转的,一旦有事也需要他在京都及时调派策应,只有他能压得住。
可除了元柏之外,文官之中派谁去能保证能不被利益牵扯,将事情尽善尽美地办好呢?天意已经给出了警示,若还不经心,办砸了,岂非不仅百姓受损,更要获罪于天?
若是只派武将,元柏心里闪过喻昭这个人选,不过很快就否决了,他只知道这人在战场上如有神助,并不知晓对方处理内政水平如何,至于喻昭手底下那些大老粗,看着就更不能托以重任了。
想了一圈最终只能承认,一直深藏不露的小皇帝竟成了去主办此事的唯一人选。
虽然元柏也没见过小皇帝在政务上展露天赋,但如果这么多年陛下一直都在藏拙的话,当初自己悉心教导,倾囊相授过的东西,想必对方当时其实是听进去了的。
不知不觉,他已经被说服,开始考虑让小皇帝亲自去一趟的可行性了。
这边喻昭又听了个云里雾里,什么预知梦,怎么又是他不知道的东西?!
正想插个嘴,就见蔺唯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似的,趁着元柏垂眸沉思没注意,偏过头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暗示意味明显。
所以这是忽悠元柏这老古板的说辞,小皇帝希望自己别拆穿他?
喻昭说不上来自己高兴什么,但就是忽然心情大好,并听话闭上了嘴,心下还有失偏颇地腹诽元柏怎么笨到连这种胡话都信?
听闻当年好歹也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后又成了一次登科的探花,这些年位高权重,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他兀自走神,这个话题最终在蔺唯展示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将董明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叫元柏都分不出区别后,最后一个拒绝的理由也没了。
元柏终于妥协,答应了小皇帝微服私访,他帮忙在京都做掩护的事,董明是个太监,蔺唯已经想得足够周全,元柏倒也不担心其中出什么乱子。
预言梦在前,小皇帝展现超出他预想的能力在后,他不得不信这一回。
离京的计划议定后,元柏先离开回了内阁,赈灾一事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他处理。
喻昭留了下来,蔺唯看他坐着不动,好脾气地问:“是离开前想再见尹姑娘一面?”
“不是。”喻昭被他这么一问,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其实扪心自问,小皇帝对他真的挺宽容了,态度也算得上温和有礼,在尹拾一的事上,除了扣住人不放外,其余的一应安排,说句体贴周到也不为过。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副恭敬的表情:“只是想问问陛下,这次出行带多少人合适,臣好回去准备?”
蔺唯想了想道:“朕觉得就上回狩猎在悬崖遇到的那十几个刺客就挺好,哦对了,还有最开始隐在暗处对朕射了一箭的弓箭手,准头不错,也带上吧!”
“……”喻昭听得无地自容又无语,他就多余问!
回到将军府,喻昭把周泽叫过来,告诉他过两天要外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皇帝要一起出行的事说了,反正这些人都是见过蔺唯长什么模样的,见了面照样会认出来。
“陛下他特意叫我安排你们随行,大抵是体谅你们行刺不过奉我命令行事,因此给你们一个机会将功折罪,免得你们日后想起此事惴惴不安。”
不管小皇帝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在喻昭嘴里就成了这个意思。
“以他的武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所以你们随行的意义何在,要自己想清楚,到时候机灵点,明白?”
喻昭也是怕这几个当惯了他的心腹,眼睛长在头顶上,对小皇帝吩咐的琐碎杂事不上心,只好提前替小皇帝恩威并施一番。
他可真是操碎了心!
挥退了周泽后,他安排下人开始收拾东西,自己则回了卧房,贴身衣物他不太喜欢旁人的手碰来碰去,习惯了自己整理,只是收着收着,视线就不由自主落到了衣柜里那件颜色特别显眼的外袍上。
其实按理他应该把这件衣裳还给小皇帝才对,赭黄色是帝王才能穿的颜色,那日小皇帝见他光着上身冷,就脱了这件外袍披在他身上,他当时没拒绝就已经不怎么合规矩了,收着不还更是有点……
喻昭倒也没有很刻意地不想还,只是每次出门都碰巧忘了。
这些天小皇帝也没提过,不知道是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了,还是根本不在乎。
不过小皇帝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若是让人发现他房间里收着一件赭黄色还绣有龙纹的帝王规制常服,恐怕将军府谋反的传言立刻就要喧嚣尘上。
想到这,喻昭干脆把这件外袍也塞进出行要带的衣箱里。
第63章
第二天早朝, 喻昭上奏离京练兵,说是上奏也不过是打了个招呼,事实上早就准备齐全,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朝臣对此见怪不怪, 尹拾一的事他们大多都知情, 大将军周旋半月未果, 不肯再给小皇帝面子, 想暂时离开眼不见为净也是正常, 连得了消息的魏王都没多想,只是暗骂自己高估了喻昭, 一次刺杀不成,竟真的缩了!
喻昭带着参与练兵的大部队明面上高调地离开了京都,才把事务交给副将,他自己带着十几个人在城外等着小皇帝脱身出来和他们汇合。
按蔺唯的要求,他们一行人伪装成了走镖的镖队,后头还跟了个车队, 前后都安排了人守着, 马车上绑着的却全是一个个空箱子。
喻昭也不是很明白小皇帝非要弄成这样做什么, 如此招摇, 有心人一看他们这阵仗就知道肯定是有‘大生意’来了,小皇帝似乎生怕他们这一路走得太平静。
不过就算不理解,他还是半分不打折扣地照做了,这段时间他也算总结出来一点心得,那就是最好别犟,那小疯子做事总有理。
想到这喻昭不由轻笑一声, 平心而论的话,小疯子其实一点都不疯, 真熟悉起来就会发现对方情绪还挺稳定的。
也是,情绪不稳定的话,也做不到完美隐忍这么多年,骗过他们所有人。
跳崖那事儿,他觉得小皇帝疯,可后来想想,以人家的身手,估计也没把那几十米的高度放在眼里,只是那时候生了他的气,单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
小皇帝大概以为他是因此服了软,可实际上真正让他心甘情愿退一步的,是那件一声心软的轻叹后披在他身上的衣裳。
那一瞬间,小皇帝才在他心里‘活’了,不再仅仅是一个扁平而又碍眼的存在。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喻昭等得有点烦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便招手让周泽过来,问了句。
周泽连忙从马背上拿下来一个小包袱,里头是他们这一行人的过所,沿途经过各个城池换卡要用的,为求万全,周泽连他们每个人的户籍都顺便伪造了一份。
他们从京都出来是跟随大部队,打着大将军的旗号自然百无禁忌,可之后要乔装成百姓,就没这么方便了。
喻昭正好闲的没事,挨个拿出来检查,千奇百怪的化名,姓氏倒都统一了,打着一家李姓镖局的名头,所有人自然都姓李,唯独有个姓蔺的夹在其中格外显眼。
幸好检查了一遍!
“这怎么回事?”喻昭将里头不合群的那张过所抽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心腹,虽没直白说,但满脸写着‘你怎么能干这种蠢事在小皇帝面前丢我的脸?’。
周泽也无辜得有理有据,为难道:“将军,我哪儿敢给小皇…陛下改姓啊!”
敢背地里叫他小皇帝,不敢在伪造身份的时候给他换个普通一点的姓?
喻昭心头一梗,想到是自己交代他们以后要对皇帝毕恭毕敬,加之事已至此,讨论敢不敢这回事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闭了闭眼,只追问道:“这玩意儿过了几个人的手?”
好在周泽还没蠢完:“没有,咱们走的是都督府的路子,那儿都是自己人,我全程亲自动手,没让旁人看过一个字。”
喻昭舒了一口气,没泄露小皇帝的行踪就好,正要安排队伍里退一个人出去,让蔺唯换用其他人的过所,就听见背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在说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喻昭完全没听见脚步声,冷不丁被惊了一下,定了定神才回过头,果不其然是仗着武功高强神出鬼没的小皇帝到了。
“没什么。”毫不犹豫把手里的东西往已经跪在地上的周泽怀里一扔,他是绝不会主动把这脸丢到蔺唯面前去的。
“陛下既然到了,就别再耽误时间了,赶紧起来通知下去,即刻出发。”
周泽这才麻利地溜了。
蔺唯耸耸肩,也不在意他的强势,径直拉着他一起上了最前头的那辆马车。
“陛下,臣骑马就好……”喻昭不太喜欢马车颠簸,若不是他怕小皇帝养尊处优,不习惯日夜骑马,都不会准备马车。
“朕有事跟你说。”蔺唯言简意赅,看了眼喻昭又道:“以后外人面前,这些称呼礼仪什么的都一律免了吧!”
“是。”喻昭也不坚持,他心里的尊卑观念本就不多,就算有那也是他尊别人卑,更多都是表面功夫,对小皇帝的礼数周全,已经是难得的耐心了。
“所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他毫不犹豫地改口,显然早有腹稿。
蔺唯低头失笑:“喻卿这肆意风发的模样叫朕少爷可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喻昭被他突如其来的肉麻称呼叫得脸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嫌弃的不行,偏偏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下去。
“也没什么,就是去灾区之前,要先去一个地方取点东西。”蔺唯只说笑一句,话题很快回到正事上。
“取什么?”喻昭察觉到他要说的是紧要事,也正色起来,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眼神示意马车周围的人都退开些许距离。
“咱们是去赈灾的,自然不能空手去。”不等喻昭反驳,蔺唯说得直白:“朝廷批下去的赈灾款项和粮食,经过层层盘剥,到灾民手里绝对十不存一,这些固然要彻查,但那都是一切平定后才有时间做的事。”
当地官员贪污起来都是有经验的,必不可能把贪了的钱粮藏在家里等着人去搜,大多会利用手底下的商贾转上几道手洗白,就算他有系统,这样复杂且盘根错节的案件也无法一时三刻处理好。
真让灾民等着他们去彻查贪腐,把那些粮款追回来再赈灾,那该死的和不该死的怕是都要同归于尽了。
喻昭当然知道这些,只是官场贪污自古有之,他不觉得蔺唯亲自去一趟就能解决,顶多能比原本要遭遇的情况好一点,他肯陪着去,就像元柏想的那样,完全是自愿陪小皇帝去胡闹一番,权当长长见识罢了。
只是听蔺唯这么说才起了点兴趣:“难道朝廷还私下备了一批粮款给您?”
不太可能吧?据他所知,国库在元柏的操持下虽不至于能跑马,但也没有到能一次性出两次赈灾银这么豪横的地步。
“当然没有。”蔺唯摇摇头,理所当然地道:“赈灾是十万火急的事,刻不容缓,朕也只能让魏王为朕分忧了。”
“……他?”喻昭从小皇帝纯良的表情里看出几分狡黠,跟着眼睛一亮:“他如何分忧?细说说。”
魏王在他府里安插细作,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尹拾一是救了他母亲他才肯宽宥,魏王可没有这特殊待遇,喻昭乐得看小皇帝想让魏王吃瘪。
蔺唯从怀里拿出系统口述,他画出来的地图递给喻昭,笑了下道:“魏王既然有反心,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朕的人查到了他一处地下仓库,咱们去灾区的路上可以稍微绕个道,里头兵器粮草应有尽有。”
伪装成镖队上路就是为了这个,虽然确实有点招风,但要偷运粮草,这已经是最不起眼的伪装了。
“据朕所知,这处仓库藏在深山地下,魏王大概是觉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信不过活人,因此那里只有一只海东青看守。”
驯化过的海东青可比人类忠诚得多,魏王这一手其实再聪明不过,那地方位于深山底下,本就几乎没有可能被发现,反而是有活人驻守,更容易惹人怀疑。
但遇上系统,也只能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大亏是吃定了。
“如何?”他象征性地征求喻昭的意见。
喻昭却盯着手上的地图默默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第一句话说出来却是与蔺唯设想的风马牛不相及。
只听他幽幽道:“看来陛下手里早就能人辈出,可笑臣还以为臣是头一个,每日都在忧心如何为陛下打破孤立无援的困境!”
这话虽然语气又酸又怪,但还真是句再坦诚不过的大实话。
喻昭好面子,只是不吐不快罢了,说完就后悔,因此没给蔺唯插话的机会,紧接着就道:“也罢,魏王如此拳拳善心,总不好辜负,那就听陛下的,先去接收了魏王对灾区百姓的好意吧!”
他虽极力描补掩饰,但等他闭上嘴,马车里还是尴尬地安静了片刻。
喻昭心下懊恼,他真的完全没有想要霸占小皇帝宠信的欲望,但不知怎么的,嘴里就不自觉冒出一串那样惹人误会的话……
他在不算特别宽敞的马车空间里坐立难安,然而他又不愿意抽身离开,让蔺唯觉得他是落荒而逃。
然而旁观的蔺唯其实比他自己都还更能看明白他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