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蝴蝶公爵
毕竟,六成税,实在太高,太高了!
三百亩以上,一千亩以下,则要以二成之数补缴两年内的田土税,若诡寄不超过两年,则不补缴。
至于一千亩以上……这便是富家豪商了,需得补缴五年三成税。
至于为他人诡寄土地者,譬如张氏,按律法,罪名便不轻,会牵连三族,但这次的处置却近乎平和,只要将十年间的田土税上缴国库便可。
可谓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冯三娘看过后犹然不信,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才道:“要变天了!”
诚如其所言,待圣旨明发天下,朝野震荡!
于百姓而言,减税自然是最实在的好事,既然朝廷的税减了,就没必要将田土寄在他人名下,此时既没有好处,又有可能遭人把地占了,趁着官家在,便带着当时交割的文书凭证,要求将地主名改回来。
应者如云,令原本想看乐子,亦或者不愿清查土地者瞠目结舌。
若明远郡内推行顺利,新政必然推广至整个昭朝。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譬如说,田土连阡陌的豪族高门。
他们不同与商人,空有财产,但地位低下,总恐其财被人夺了去,便依靠于豪族,豪族则本身就在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必担忧官员垂涎其财产,又或者,官员本身就是他们自己的族人。
将田税归于国库,此举,无异于给他们放血!
但又只是放血,十年田税上缴回去,于多数豪族而言,数目虽不小,却并非令人无法接受的巨大。
然而又忍不住想,今日让一步,来日或让十步、百步,乃至被鲸吞蚕食得半点不剩。
可若,皇帝就此止住呢?
毕竟参与其中的还有不少皇亲国戚,从前不是没推行过新政,却未见哪位皇帝会将刀抵上自己人的脖子。
一时间陷入两难之地。
奏疏如雪花般飞向赵珩案头。
试探、求情、痛陈利弊、甚至暗暗威胁,凡此种种,无所不有。
……
赵珩却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般疲于应对,他虽是个可谓宵衣旰食的勤勉帝王,但不会将诸事皆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为帝者,要将可用之人,放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
阳光拂面,赵珩眯了眯眼睛。
这一个月以来,他日日都在书房,批阅奏折、与朝臣商议政事、下达政令,忙碌非常,好不容易看见如此和煦的阳光,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公子,”韩霄源撩开车帘,“崔府到了。”
车马停稳,赵珩下车。
并非他赐崔平宁的那栋宅子,崔抚仙的府邸在宁安坊内,他们今日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府门前已有十几驾马车,又有数个文生打扮的人站在门口,与门房说着什么。
赵珩疑惑道:“这是在作甚?”
总不能是排着队来崔府送礼吧。
虽然近来崔抚仙更受重用,但这么青天白日地送礼,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韩霄源:“属下不知。”话音中颇有几分挫败。
赵珩看了眼韩大人,戏谑道:“世间竟有‘内相’不知之事,可见事情罕见。”
韩霄源笑,道:“陛……”才出了个气音,他立刻改口,“公子。”
赵珩上前,韩霄源紧随其后。
那门房此刻正应对几人的纠缠,大意无非是求见崔相,崔相今日实在见不过来几位请回。
崔府仆下态度彬彬有礼,却半点商议的余地也无,细看之下,他面上亦有些无奈之色,而后一见赵珩,愣了几息。
观其衣着虽不华贵外露,然衣料皆是上好,仿佛不是前来行卷的学生,至少,不是身份普通的学生。
或许是其气韵太不凡,去相府都走了出种自己家的气势,那门房愣了几息才伸手将他拦住,“这位公子,大人今日不再见外客了!”
赵珩笑道:“我不是外客,是你家大人的故友。”
门房觉得此人扯谎,若是故友,怎么可能他一次都未见过,正要开口,身后却想起一道惊愕异常的声音,“陛——公子!”
门房猛地回头,见是崔抚仙的近侍,此刻正快步跑来。
他一愣,莫非此人真是自家大人的朋友,只是从未来过相府?
昭律明文,无论文官武将,皆要骑马上朝。
刚立国时,诸臣多与太祖一道征战沙场过,骑马自不必话下,但几代之后,无论是皇帝还是朝臣,身体羸弱者多,乘轿辇都觉摇晃头疼,更何况骑马。
然而崔抚仙是个例外,崔相样貌温柔清弱,实则骑术上佳,早朝前每每有大雾,皆是这位近侍为其提灯。
也就,见过赵珩两三次。
猛地在宫外见到皇帝,近侍被吓得连话都要说不出了,但他到底跟随崔抚仙多年,知道赵珩白龙鱼服出巡,就是不愿意暴露身份,遂立刻改口,“公子,请。”
转头道了句,“日后这位公子来府上,不要阻拦。”
门房心中纳罕,连声道:“是。”
赵珩随近侍进入崔府。
近侍道:“请公子稍等。”马上唤了个人,低声说:“去告诉大人,说赵公子来了,快去。”
那人听他语气不同以往地郑重急促,急忙小跑过去传话。
近侍请赵珩入正厅,距离还有数百步时,崔抚仙已快步过来迎接。
崔相今日一身素白常服,束发亦用羊脂玉冠,袖口却绣着一圈赤莲纹,身姿玉立,远远望去,如雪中红梅,傲然绝代。
“公子,”崔抚仙唤道,看了眼赵珩身后的韩霄源,语调柔和,却有几分责怪之意,“您怎么就这样来了?”
他本意是说赵珩带的人太少,赵珩低头,又转头,顺手把韩霄源拎着的那盒刚刚出锅的橘丝酥往崔抚仙手中一送,“非是空手而来。”
崔抚仙下意识接过,隔着薄薄纸盒,橘丝酥犹有余温。
橘子的清香酸甜与牛乳香混杂在一处,甜而不腻,勾得人口内生津。
崔抚仙看着朝他笑得分外开怀的赵珩,终究不忍再对自家这位陛下说重话,无奈叹了口气,道:“多谢公子。”
他请赵珩往正厅去。
赵珩道:“抚仙今日有客人?”
他唤得自然,崔抚仙不期被帝王这样叫,愣了须臾,对上赵珩含笑的眼睛,才猛地反应过来,“回陛下,是些行卷的学子。”
对答如常,耳朵却悄然红了。
赵珩不解地问:“何为行卷?”
崔抚仙对这位陛下的不问政事不学无术已然习惯,温言解释道:“便是学生携诗文来京中高官处,请求其一览,若这官员看得上,便在陛下面前多加推荐。”
赵珩:“哦?”他不动声色,道:“此举岂非有舞弊之嫌?”
崔抚仙叹了口气,“此亦是无法之事,世族累世公卿,陛下,恰如臣祖上,不正因是太祖的锦衣侯,臣方能忝居相位,”他姿态谦恭,却并不显得虚伪,显然真是这般觉得,“纵有科举,然名次几乎早定,前几代尚可,世家子,或当真是芝兰玉树,然近来……”他顿了顿,“饶是如此,名次在前的,皆是豪族子弟。”
赵珩心绪一转,立刻明白了崔抚仙的意思,“而寒门学子,为了求得一官半职,既得有真才实学中举后,才能参加春闱,又要携诗文来高门重臣家中求官?”
崔抚仙颔首,“是。”
清雅的眉眼中若有苦闷之色。
赵珩看了他片刻,笑道:“崔卿,且自去。”
崔抚仙愣了下,明白陛下的意思,心中说不出何种滋味,只是觉得酸麻动容交织,“只是公子来寻我,我却不能相陪,未免失礼太过。”
赵珩玩笑道:“我本乘兴而来,何必见卿?”
又道:“若其中有可堪大用者,错过何其可惜,”弯了下眼,“去吧,抚仙。”
崔抚仙垂首,郑重道:“多谢陛下。”
赵珩看他俯身的姿态,居然意外地看到了点崔平宁的影子,笑着说:“抚仙方才提到锦衣侯,不知府上可有画像。”
“有,臣……”
送您过去还未说完,赵珩便道:“遣一侍从陪我。”
皇帝如此说,崔抚仙只好道:“是。”
便令近侍引赵珩过去。
香阁在崔府正北方向,距离正厅有些遥远。
四下寂静,松柏森森,少闻人声,只门外有两个守卫而已。
赵珩偏头对韩霄源道:“你在外面等我。”
“是。”
近侍推开门,请赵珩进入。
而后,又小心地从外关上门。
崔氏另有祠堂,故整个香阁只有崔平宁一人的画像。
画像悬在前方墙上,画布足有十尺长,画中人比照崔平宁而画,与其本人一般高。
赵珩抬头,正与画像相对。
将军红甲,烈烈如火。
赵珩眸光微凝。
这幅画显然是在崔平宁盛年时所绘,青年将军锋芒毕露,锐意与杀气都不加掩饰,英姿凛凛,如见真人。
赵珩上前几步,寻了个最好的位置观之。
画像中人未笑,但或许是画师画技过于高超,竟描绘出了锦衣侯几分神态,望之,唇角似有点张扬自傲的笑意。
赵珩也忍不住扬唇。
“咔。”
身后似有响动。
赵珩并没移开视线,只淡淡地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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