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怀
良久, 淡漠眼底无声沉入阴翳。
半月以前, 面对拉斐尔的问题时他尚且能理智地判断,这位雌侍倘若嫁给殿下, 对他的婚姻而言有利而无害。短短半月后的现在,他居然已经无法中立地,以旁观者姿态看待殿下再娶这件事。
那种清明的绝对理性状态,蒙上了一层名为情感的混沌阴翳。
真正的嫉妒,反而是最无声的隐忍。
萨尔伊斯不动声色叹气, 停下动作, 若无其事向言息恭敬征询:“殿下,是否需要我出面,为您拍下这对拍卖品?”
雌君为他的雄主出面购下雌奴, 既给了雄主好名声,也是雌君的体面。
食指搭在言息脸颊一侧。
他淡淡转了眼, 掠过萨尔伊斯平静恭顺的脸。言息已经发现,萨尔伊斯真的若无其事时反而能自然称呼“雄主”,一旦心有波澜时倒很容易一板一眼地唤“殿下”。
仿佛思考了一下,他语调跟着轻快地上扬:“好啊。”
砰——
萨尔伊斯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心原尘土飞扬的那刹那,他竟然感到一阵庆幸与得救。
萨尔伊斯眼神深邃无澜,沉默示意尤因。
拍卖叫到了最高价,主持人即将落锤,忽然发现包厢AA01亮出了又一个惊人的最高价。
能够因此得到更大一笔分红的主持人惊喜抬头——等等,那间包厢,不是、不是埃希尔殿下和元帅阁下的吗?!
直播弹幕一片哗然。
酸话居多,也有阴阳怪气元帅有多“贤惠大度”的。
【……我就说吧,元帅反而是主动的那一个!】
场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再没有谁敢公开与那个包厢叫价。
拍卖锤落下,那对双胞胎奴隶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双眼顺从而温驯,却从灵魂里透出漠然。当整场拍卖会结束后,他们会被转交给新的主人,身份变更为雌奴。
接下来的拍卖,言息都兴致缺缺,底下权贵们中断的热情因为殿下再没有出手的意图重新高涨起来。
“亲爱的,”言息歪了歪头,撑着下巴朝向萨尔伊斯,语带调侃,“你说安排他们住在哪里比较好?”
“殿下想把他们安置在宫里还是宫外?”萨尔伊斯声线沉稳,面色平和。
“我记得,军部名下好像有个福利机构?”不知道为什么言息忽然提起这件事,“过去是为了资助退伍军雌的?”
“是的。”萨尔伊斯尽管不解,仍旧点头。
言息瞥到他点头时,脑后用发带高高系起的马尾跟着上下晃了晃,停下时,银白色的发尖犹自荡了荡,仿佛漾开在言息心里。
萨尔伊斯便注意到殿下忽然低眉一笑,静悄悄的,但于无声处惊艳——那一笑,恰似烟火那瞬间最无常的绽放,再寻觅时就失去踪迹了。
“既然如此,”言息摆正神色,说回正事,“我打算把那个机构职权范围再扩大一些,专门负责雌奴后续就业及融入社会的帮扶工作。”
萨尔伊斯一时没有听明白,殿下打算——专门组建一个帮扶雌奴的机构?
就连一旁静静旁听的尤因也面露疑惑。那个机构,绝不仅仅是为这两个双胞胎雌虫组建的。
为了其他雌奴?雌奴根本没有人身自由权,机构职权再大,也不可能介入到每个家庭中去。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拍卖接近尾声,主办方艾德里安公爵亲自前来邀请,希望殿下最后上台说几句场面话,升华一下本次慈善拍卖宴的主题。
言息没有推拒,上台前与后台铁笼里囚禁的那对双胞胎奴隶对上视线。
两个雌虫怯怯避开了他直白的目光,似乎明白这位高贵的殿下将成为自己的新主人,温驯俯身跪地,额头虔诚地磕在手背上。
言息没有停留,移开视线。
原著里,这场慈善晚宴没有他的参与,这对双胞胎奴隶会被一个子爵拍下。三个月后帝都星掀起的革命,导火索便是以他们为受害者的雌奴残杀案。
被报案者发现时,他们散落的子宫碎块被检测出尚且孕育有四个月的幼虫。正是由于触及了虫族的红线——子嗣繁衍,这种往日屡见不鲜、见怪不怪的案子才得以掀起滔天骇浪,成为点燃那个将要自燃的冰山一角的火花。
话筒被恭敬安置在言息面前,现场贵族与直播间的观众均是屏气静声。
今夜的殿下一身纯白晚礼服,黑色丝绸缎带系成了领结,最为简单流利的剪裁依旧从细节处透着浮华繁复。艳红色毛质披肩由纯金绶带扣在肩前,他抬手扶住话筒时,露出袖口的红宝石纽扣。
当然,当殿下散散漫漫面向观众抬起脸时,一切外物遇上那张堪称皇冠上的明珠一样的脸时,尽皆沦为陪衬。
殿下先是表达了对东道主艾德里安公爵的感谢,再赞扬了几句晚宴在慈善方面的号召力,最后拐到今晚自己见到铁笼里的奴隶时产生的感想。尽管话语简单,略显敷衍,但大家全然沉浸于殿下的美色当中,一副无论殿下说什么都“对对对”的模样。
直到殿下唇线优美的嘴里忽然钻出“所以,我决定,即日起废除《雌奴法案》”的词句,大家“对对对”点头后,忽然惊觉哪里不对,部分雌虫甚至踢掉椅子悚然起立——
废除《雌奴法案》?!
即日起?!
他们听到了什么?不是在做梦吧?
——很不幸,言息在镜头前不缓不急展示出那份由皇帝陛下亲自盖章的文件草案,告诉了大家,那不是做梦,那居然是来真的。
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什么从不屑于社交的殿下突然出席公共场合,为什么突然提到亲眼见到奴隶后的感想,为什么还能临时拿出一份早就盖章签字的草案——原来是蓄谋已久。
贵族们以为殿下疯了,或者是被他的雌君“胁迫”。
直播间弹幕寂静一瞬,而后瞬间炸开。有不敢置信的,有如在梦中的,有大呼殿下万岁的,还有庆幸自己居然见证了历史的。
当然,还有大量质疑是否在作秀的。
萨尔伊斯同样在包厢里满脸愕然,少见的失态。
咔嚓咔嚓四下不断亮起的闪光灯中,言息正对萨尔伊斯微笑,那笑容像在说,怎么样,这个热闹够大吧?
《雌奴法案》正是帝国施行了千百年的奴隶制的根基,雌奴的存在一旦成为历史,所谓的奴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有摄像机捕捉到言息对萨尔伊斯的那个笑,弹幕发疯之余,其中的有心人观察到这一点: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对夫夫感情微妙,传言极其不和的吗?】
【fake news!】
这场开头、过程都很顺利平和的慈善晚宴,在结尾时爆了个大雷。除了原先报道晚宴的媒体,还有更多记者在闻讯赶来堵住公爵府邸的路上。
“殿下!元帅!请看这边——”
“殿下!这是皇室的决定吗?军部如何看的?”
“元帅阁下!请问您事先知情吗?还是也参与其中?”
“《雌奴法案》废除后原来家庭中的雌奴应该怎么处理?离开家庭后他们应该怎样生活?内阁会同意为此拨款吗?”
萨尔伊斯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护着言息上车。
一旦上路,皇室仪仗队前后开道护送,再没有媒体追上来。
萨尔伊斯倚在车窗边默然不言,车流与霓虹,那些沿途的光影在他冷玉般的面庞上闪过。然后他垂下眼,看见车窗的倒影里,言息时不时偏一下眼睛,像是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萨尔伊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看不懂这位小殿下了。
这回言息再状若无意偏过眼睛时,猝不及防地,对上倒影里萨尔伊斯沉默的视线,瞳仁深处仿佛有簇淡而不灭的幽光。
既然他已经抓到自己了,言息索性直接问:“你不高兴吗?”
寂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的声音,很容易惊动前面副驾驶座上的秘书安格。安格愈发敛声屏气,争取不发出半点动静。
“……我?”萨尔伊斯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难道殿下这么做,是想让我高兴?”
“当然,你能高兴最好。”言息模棱两可地说。
“殿下是怎么想的?”萨尔伊斯正视着他,目光沉沉,“我想要知道。”
夜色寂静,雨后乌云散去,零散的星星开始点缀在泼墨似的幕布上。
半晌,言息终于笑了起来,承认道:“想让你高兴,也是原因之一。”
萨尔伊斯最终走上那条道路的原因,无非是对帝国的现状不满却又无能为力,奴隶制便是他不满却无能为力的其中之一。唯有将旧有的一切推翻,才能重塑萨尔伊斯理想中的一切。
萨尔伊斯似乎僵了僵,沉默片刻,终于卸下一口气般凑近,轻轻拥紧言息。这个怀抱轻柔到,仿佛稍稍用力便会破碎。某种固执的坚持与偏见终于可以松动。他叹息一样说:“殿下,下次别再这么冲动。”
“可是,”言息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你会为我善后的。”
语气没有丝毫疑问。
“是的,”萨尔伊斯小心翼翼收紧那个拥抱,像是收紧一束清冷的星光,“我会为您善后的。”
第41章 爱和掌控
连续开了几个简短的线上会议, 再单独视频了几个部门负责人,萨尔伊斯嘱托完善后工作,从书房出来时, 言息正倚在床头“啪嗒啪嗒”打着字。
发尖湿漉漉的, 刚洗完澡的模样。
萨尔伊斯猜想,应该是皇室外宣部门和内阁一些倚老卖老的虫子找他谈话了。
没有打扰对方, 萨尔伊斯取了浴袍, 径自去洗漱。
情潮期的事故还记忆犹新, 但小殿下似乎已经默许在床上为他留出部分位置。
出来时卧室的光线调暗了些许, 言息的床头摆了一盆小绿植,扇形叶片投射小圈弧状阴影, 罩住雄虫半张脸和肩膀。叶片低垂的影子,仿佛正亲吻他红润的唇尖。
萨尔伊斯很少为什么事物感到安心, 安全感并不存在于一个将战争与鲜血转化为爬升阶梯的军雌心中, 这是合理的。但此刻,那种像家一样, 但或许并不是家——萨尔伊斯自己都没经历过的,让他安心的静谧正从那低垂的影子里渗出来。
无声无息。
家啊——
他没有家,也对家这种东西不抱以什么热衷。
奴隶生下的孩子永远都是奴隶,所以萨尔伊斯的下等贵族雄父明知他的雌父那时已经有孕,仍旧放任不理。那样仰人鼻息、来回贱卖、苟延残喘的日子, 萨尔伊斯已经过得足够多了, 多到现在回想仍让他厌烦。他的雌父也没有多余的亲情给他——毕竟自顾不暇。
萨尔伊斯认为自己只是很聪明,喜欢多想,总是在想为什么自己必须过这样的生活。
谁规定的?不能改变?再站高一点, 是不是就能弄清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扭曲了?
他没有什么崇高的志向或理想。
前任元帅俄尼索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抬起手颤颤巍巍示意, 萨尔伊斯感到古怪地四下扫了一圈。没有别人——原来是叫自己。他这时才恍然,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成了离帝国至高军权最近的那个,没有之一。
曾经万人臣服的独/裁者也有老去的一天,当无情的时光剥去他光鲜的权柄包装时,他甚至无力到,只能用唯一雄子的婚姻作为与年轻继任者交易的筹码。
走出那个房间时,所有虫子向他低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敬畏。
萨尔伊斯走到舷窗边停下脚步,漆黑宇宙里匍匐的军舰俯瞰着他们古老的母星,那些曾经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文明建筑如今低入尘埃,渺如烟尘。虫族文明全部的喜乐悲哀都源于这粒宇宙的尘埃。文明的灯火彼此连成一条条或横或纵或斜的线,那样混乱的线条、无序的状态让他本能地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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