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嘎丽嘎丽
何信抬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解释：“平时这里人不多，但今天好像有什么活动……你看那边。”
他朝咖啡店门边立着的宣传海报示意道：“喏，好像是《侦探大师》漫画又和karwen咖啡联名了，刚好赶上今天周六，学生都放假，所以人才多起来。”
车驰凝眉瞥了眼，只看到那海报前挤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随后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他低声道：“进去说吧。”
何信推开玻璃门，清爽的空调冷气迎面扑来，他揽着车驰肩膀，兴冲冲道：“karwen最近新出了一款提拉米苏，我前段时间学校课多，忙着带学生都没空来试试，今天必须得尝尝，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吃甜品的吧。”
车驰语气恹恹：“嗯……还行。”
“啧，你怎么比出国前还自闭了，在国外待得不舒服？”何信摇头道，“之前就叫你别到处乱跑，你这性格——放在现在年轻人里就叫社恐，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国外待两年的。”
车驰跟着何信坐到角落的位置，默默拿起桌上的菜单竖在脸前，杜绝和周围其他顾客对视的一切可能。
他闷闷道：“取材，学习，和同行通过邮件交流……这些事又不用面对面做。”
何信：“……行，你厉害，那你这次回国是打算筹备新电影了？有什么想法没？”
“……”
车驰沉默几秒，慢慢道：“剧本大概想好了，心里有想法，目前缺演员。”
“嚯，这么快，什么类型的片子？”
何信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这次准备和哪个公司合作，还是长空？演员有人选没？要几个？”
他问题一股脑地往外抛，车驰也不觉得奇怪，慢吞吞地挨个回答：“爱情片，嗯，还是和长空，都没定下来，重点是两个主演，其他配角还好找。”
车驰是拍文艺片出身的，从业二十余年也前前后后地把国内外大奖拿了个遍，毫无疑问属于国际金字塔顶端的那批导演。
只是他拍的电影题材都比较小众，文艺片受众本就狭隘，他偏爱的叙事手法更是狭隘中的狭隘。
他喜欢拍一些尖刻刁钻的矛盾，酷爱极端偏激的角色，常常在作品中渲染极致悲惨哀伤的氛围，且善于将镜头下的主角投入孤立无援的绝境，然后不断挖掘角色愤懑、焦虑、绝望、麻木的负面情绪。
可想而知，他过去选择的题材有多沉重现实，往往能看得观众内心抑郁，这必然是不受大众欢迎的。
但他手底下却不知带出过多少个影帝影后，甭管观众买不买账，车驰的电影肯定是圈内演员们梦寐以求的理想。
何信闻言，眼神诧异：“——爱情片？你要拍爱情片？”
这小子什么时候拍过爱情片，哦，不对，也不是说他没拍过爱情，但他拍的爱情都是背叛、误会、悔恨乃至死亡——车驰就没正儿八经拍过一场结局圆满的爱情吧！
早年网友还调侃车导一定是情侣去死去死团的终身贵族VIP，后来随着车驰拍的悲剧越来越多，网友们不得不承认，车导哪里是讨厌情侣啊，他分明就是平等地厌恶每一个人类。
车驰的脸藏在菜单后，只听得到他含糊的声音：“嗯……需要两个男演员。”
“两个——男演员？？”
何信顿时懂了：“你要拍同志片啊。”
“嗯。”
“同志片我倒是没啥研究，你想要什么类型的演员，心里有备选没？”
何信摸摸下巴：“看你要哪个年龄段的，反正你要拍新戏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不愁没演员，长空也舍得投钱，你就按你的想法和他们谈就行了。”
此时周围来来往往的顾客少了点，车驰便稍稍把菜单下移，隔着墨镜和何信对视，小声道：“有……看中了一个。”
何信：“哦？谁啊？”
车驰默默放下菜单，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图片，然后把屏幕亮给何信看：“这个，上个月在家里看了这部电影的碟片，里面的主角还挺合适。”
他和何信关系很好，大学时期还上过何信的课，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很铁的朋友。
所以一些不会对外人透露的话，车驰也习惯说给何信听：“新剧本的主角人设我有结合这个演员的形象改动，他表现力很强，演商业片浪费了，但这部电影剧情还不错，就是导演水平有限。”
何信定睛一看，眼睛骤然睁大。
屏幕上赫然是两个月前上映的《我赌我会赢》的电影海报。
海报从中央割裂成两部分，共同组合成一张端正俊朗的年轻人的脸。
左边脸笑容狡黠，眉梢高高挑起，傲慢狂放无所畏惧的情绪表露得异常直白；
右边脸却面无表情，冷肃正经得仿若一具僵硬的石膏像，深黑瞳孔中的情绪晦涩冰凉，隔着屏幕对视都有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感。
半晌，何信才回过神，脑袋里消化着车驰话里表达的意思，嘴上喃喃：“你倒是会选……电影剧情当然很不错，这电影半个多月前才下架，票房破了五十亿，闯入国内电影票房榜前五……”
车驰皱眉：“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不关心这部电影怎么样，票房高不是应该的吗，大众就喜欢这种爽点直白的爆米花电影，这片子要是票房低才奇怪。”
他嘟嘟囔囔：“反正纯靠剧本和主演抬高质量，其他都是勉强擦着及格线的水平。”
何信揉了揉眉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哼……算了，不瞒你了，你说这事怎么能这么巧，这主角名字你知道吧，江漱阳，小江——他是我学生。”
他强调：“亲传学生，我一路带入演员圈的，还凑巧，他也是长空签约的演员。”
车驰愣了愣：“……这么巧。”
何信：“对啊，不过他这一年一直在剧组拍戏，不知道他那电影杀青没，档期空不空，我可以帮你打电话问问，要不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还有他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他注意到车驰抗拒的表情，笑着调侃：“别自闭啊，小江的经纪人你也认识，是季总，算是熟人吧。”
“……啊？”
车驰彻底懵了：“季蓝英？季蓝英又开始带艺人了？”
他不就出国了两年吗？怎么感觉错过一个世纪了？？
何信一边点头一边从手机里翻出江漱阳的微信账号：“我把小江的微信转给你了，我跟他说一声，叫他给你通过。”
“放心，小江人很好相处，不是你讨厌的那种人，也不是你应付不了的人。”他想了想，“说不准你俩还挺聊得来，我记得小江和汪石那小子关系很好，他俩很有话聊。”
车驰犹豫片刻，慢慢点头：“好吧……我晚点跟他聊聊……”
“还有另一个演员。”车驰顿了顿，抬头看了眼何信，说话难得吞吞吐吐，“嗯……这个演员……目前还没具体人选……”
他眼神飘了飘：“但我有额外的要求……”
何信奇怪道：“直接说啊，和我还藏着掖着做什么，我又不会给你塞人。”
车驰不自在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嗯……我希望这两位主演之间有真感情。”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等候何信的反应。
果然，下一秒，何信骤然猛拍桌面，“嘭！”的一声巨响吸引来周围顾客和吧台咖啡师的注意，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他们。
车驰默不作声地重新竖起菜单，听着对面何信抱歉地和周围人连连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情绪激动，打扰了。”
然后，何信深吸一口气，沉沉地注视着车驰，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菜单，钉到车驰脑门里去。
“呵！”他语气凉飕飕的，“你倒是敢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拍真实的感情嘛，所以就想让两个主演谈恋爱谈给你看是吧。”
车驰：“……嗯。”
何信皮笑肉不笑：“哟，还真敢应啊，你都不知道小江性取向是男是女就把这些都提前想好了，要是我不提这事，你是不是打算先把小江签进剧组，然后利用剧本诱导他和另外一个主演谈恋爱？”
他咬牙切齿：“你他爹的这是在国外待久了，想法越来越、自、由、了是吧？！”
车驰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我没打算骗他，签约前我都会和他说好。”
何信挑眉：“嗯，也是，如果能够拍你的电影，为此谈个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演员会拒绝这种小条件——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车驰：“……”
“啧，我也没法替小江做决定。”何信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总之你自己去跟他说，我不会帮你说话！”
他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也算是你误打误撞猜对了……小江说不准还真喜欢男人，他和左宥倒是挺亲近的，不知道他乐不乐意再去和你电影的演员谈恋爱。”
现在娱乐圈的演员事业心都不是一般的强，只要能红有什么不敢做的。
如果谈个恋爱就能换来和顶级大导合作的机会，还是出演大导的男主角——这么划算的买卖难道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就算演员本身就有男/女朋友，为了接这种顶级资源而分手的也大有人在。
何信觉得江漱阳不是这种人，但车驰的电影也确实是个难以拒绝的好机会。
所以……无论小江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会支持的。
左宥？
躲在菜单后闷不吭声的车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了几下，暗暗记在心里。
其实在车驰规划的剧本里，他想让江漱阳饰演的角色才是整个剧本的核心，所有的矛盾和骗局都是从这个角色开始，也由这个角色结束。
而另一个角色更具神秘感，或许到影片结局，车驰都不会正式揭晓这个角色的过往经历和真实身份，这些都将交由观众去猜去想象。
听何信话里的意思是……这个江漱阳有男朋友？
车驰心想，要是这个什么左宥演技合格，短板别太明显，他也不是不能就这样定下来。
毕竟他想拍的两个人之前针锋相对的感情，只要感情够深够真实，其他都可以慢慢调整嘛。
不过，江漱阳长得那么帅，他男朋友应该不至于丑吧。
车驰纠结地摸了摸墨镜边框。
他拍戏虽然对颜值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但也不想让歪瓜裂枣来演他的主角啊……
他对镜头美感要求很高的！
唉，回头了解一下吧，希望能一切顺利。
第87章
江漱阳的确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起码他身边朋友都这么觉得。
圈里有几个演员能做到连续两年无间断进组，尤其是一整年待在一个同剧组昼夜颠倒地拍摄，除非生病都放不了几天假。
毕竟演员这一行可没有什么五险一金和法定节假日，剧组设备场地都是寸土寸金，放假就是在烧钱，作为主演也不可能经常请假。
于是……江漱阳真正意义上做到了连续工作一年仅休假不到一周，还是请的病假。
《侦探大师》的拍摄场地遍布全球，这一年来江漱阳都没机会回江城，自然也不可能再和左宥维持邻居间有来有往的良好关系。
要说江漱阳有没有从左宥对他过于关注的态度中察觉到那些微妙的情感，刚认识成为朋友时肯定是没有的，但久而久之，他再看不出来他就白画这么多年漫画了。
真正让江漱阳意识到左宥的感情是在左宥对他坦白性成瘾症的那天晚上。
在那一晚前，左宥对他的关心和在意都可以被江漱阳解读为“友好邻居”、“左哥人好”、“朋友嘛就是这样”，但那一晚后，江漱阳再无法自欺欺人。
大概是那对不负责的父母留给他的负面情绪，以及梦中那本书预知的“未来”——这两者让江漱阳不自觉逃避和抗拒着那可能存在的亲密关系。
或许过去那个别扭的少年一直存在他内心深处，多年前压抑、怀疑、内耗、自省的种种情绪伴随着他不愿回忆的青春期一同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