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言千笑
脸上忽然一凉,是下雨了......
莫灿一接到慕容锐钺的飞书就立刻追来。
原来慕容锐钺生性心狠手辣,同时更易猜疑,若是事情能完全掌控他倒会心安理得地等待结果,但如果有丁点可能的变数,他就会反复思虑,下手根除。
上古遗书肯定是个变数。如今天下形势,四皇子以慕容锐钺占绝对优势,但如果有任何人能得知影怜双书上的内容,这个形势就会瞬间颠覆。这个囚徒虽然矢口否认自己是黄翎羽,慕容锐钺心底却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敢确信。于是,在程平和团猴儿相继出发之后,慕容锐钺越想越不确定,后来又见负责扛人的守卫先一步回来,终于飞书让莫灿去收尾。
至于慕容炽焰,慕容锐钺暂时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件事来,由于半年前的挖膝,慕容炽焰近来的脾气是越发暴躁,再这样下去并非好事。
有了飞书中关于方位和任务的指示,莫灿原以为这是个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事实摆在眼前,团猴儿死了,死状极惨。赤条条的尸体横陈草间,重要部位被去,仿佛是意图警告,又像是示威。
追着两人离开时留下的血迹,还有天空中开始漂浮着的三缕烟,莫灿想要速战速决,但是天公不作美,半途上就下起雨来,冲掉了血迹也冲散了青烟。鹏组人精通噬尾暗杀,但推测行踪一事并不如鲲组精擅。失去了血迹和青烟的指引,这一下便如盲了头的苍蝇,过了好久才终于来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小山包下。莫灿向上看去,只见斜斜的半山腰里,坐落着一间茅草屋子。
她心中大喜,却在此时身后突有凉风夹着冷雨袭来。仓促间转头看去,许久不见的慕容泊涯出现在眼前。同一时间,追摄而至的鲲员们四处扑出,同鹏组下属们交起手来......
黄翎羽听到了兵刃交击的声音,所以他出去了,所以他看见了。山脚下十数条人影战在一起。距离太远,雨仍不绝,穷尽他的目力也看不出那些人究竟是谁。
但是风雨中不断传来他们的叱呵声,人数虽众,他却听到了熟识的声音。程平也在这时醒了过来,他伤势本重,伤了真元,一时便也没注意到外面的恶斗。
过不多时,莫灿和慕容泊涯越战越近。
黄翎羽便听得更是清楚,因为莫灿激愤地怒骂程平叛变,慕容泊涯便抓住这一句话,一边动手一边使劲挖苦讽刺她驭下无方,气得莫灿在风中凌乱。
慕容泊涯见她分神,一脚踹了出去。他在鲲鹏里原本就有个外号名为"七剑",说的就是身上常备七把形制不同的兵刃,这其中之一便是靴尖的"阴剑"。之所以名为阴,便是因为将兵刃措在靴上十分阴损,别人和他过招时往往便是在猝不及防间死于这把短刀之下。
果然这一脚出去,莫灿胸口顿时被拉了一道血痕,若不是她变招快,此时已经被剖开一个巨大的血口。
莫灿年近不惑,却仍是处子之身,何曾有人感在她胸口上占便宜,顿时便是大怒,立时反击道:"你就叫嚣吧,也不看看你那小情人,如今变成了双腿俱残的废人,看你倒能得意到几时。"
说着往黄翎羽所在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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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翎羽出来后,慕容泊涯边没有向那边看去一眼,就是怕看见他的惨状分散了心神。但听莫灿这么说,终于还是动摇了。
那是猛然的,没有理由的,呼吸的一窒。
但他反应比这窒息更快,拼着内息错乱,强行提功一点即退,眨眼间飞退三丈,离了莫灿的攻击范围。
他压抑心潮急速平定内息,定了心绪一眼也不往猎屋那边看。稳稳抬手,又是一招不动如山的起式迎向莫灿。
莫灿却不进攻,狂笑道:"原来你也有动心动情的一天!原来那负心薄幸的人教出来的学生也会有动心动情的一天!"
萧萧风雨声中,莫灿的声音很是猖狂,但她却听到了一个比风雨更冰冷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她一边持续着大笑,一边疑惑着往声源处看去。
黄翎羽叹口气放开拐杖,摇摇头又推开墙壁,只靠自己双腿直直立着,状似无奈地说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腿残了?我若残了,又怎能走到这里?你认为被团猴子打得半死的程平能把我扛到这里?我若残了,又怎能站在这里?--你不但又老又疯又没文化,还有眼无珠没大脑,难怪阎非璜那家伙宁愿死了也不愿要你。"
其实他并非如口中所言那般轻松,若不借助工具也无法行走,此时全是凭着意志才能稳当站着。不过这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
甫一听到从黄翎羽嘴中平静吐出的恶毒陈述,莫灿就有点风中凌乱的架势,再一扯到阎非璜,莫灿顿时再也笑不下去了。
此时鹏组虽然人数稍占优势,但鲲组人战意高昂,他们也久战而不能得胜,莫灿素来行事顺风顺水,况且原以为只是处置一个囚犯这么简单,也就没曾想到要带什么传讯的飞鹰出来,至于传讯的焰火筒,只有白衣教内高人才能制作出来,就更不必提。眼下要靠增援也已经晚了,只能继续打着持久战。
相较之下,慕容泊涯便是精神大振,他携来的手下本就少,趁着莫灿惊怒交加之时,左冲右突,顿时便有两人身上挂了彩。莫灿却忽然回身,转向黄翎羽所在冲了过去。
慕容泊涯立即拦在她身前邪邪笑道:"小黄你说得有理,这女人自作多情,阎大叔摆明了不喜欢她,她偏偏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这可不是犯贱又是怎的。"
慕容泊涯家教极好,他母亲自小就想把他教育得恭谦有礼,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也不会像黄翎羽那样对着女子也能口出恶言。然而忍了这女人十几年也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加上这半年多的压抑,黄翎羽又带了个恶头,于是便也单对莫灿解了口禁。
黄翎羽听得暗赞,他厌这女人的恶毒,恶这女人对阎非璜的错杀,恨这女人也要让别人跟她一起痛苦,下了决心非把她气得喷血不可,此时看鲲员人数较少,除了慕容泊涯尚可专心应对莫灿之外,其他都是交互作战,人数和声势上顿时落了下风。他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月鹏'凭什么对你言听计从?难不成你已经成功地贴上了四皇子的冷臀?凭着裙带关系也敢支使四殿下的人马为你办事,还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小人毒妇心态可见一斑!"
这些语言其实就是鹏组部属猜疑已久的事情,只是哪有人胆敢公开说出口来。听到黄翎羽如此一语,鲲组人俱是眼含不屑,鹏组人则是颓丧之至,积蓄已久的辛酸和不甘顿时跃然于心,招式不知不觉中就弱了两分。
如此不带脏字却能让听者喷血的语言,慕容泊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黄翎羽能够说出口的。想当年在怀戈当铺的时候,黄翎羽也曾凭着一把毒口,把前来闹场的几个典当铺子和江北典帮的众人激得上吐下泻,可惜那时慕容泊涯并不在场。平日虽也毒口相向,但两人皆是伯仲之间的利牙,谁也说不过谁,便没觉得黄翎羽有多厉害。然而今日,慕容泊涯总算知道了,黄翎羽自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他口下尚会留情,黄翎羽则不然,若是生了气了,管对方是弱质纤纤的女子还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只往痛处说,等闲羞死几个人也不过是开口闭口间的事。
慕容泊涯虎躯一震,如魔似幻,回过头来终于往黄翎羽处瞥了一眼,这一眼就迎上了黄翎羽含笑的神情,只这一点盎然的笑意,就将他全身上下的污脏狼狈撇得不知哪边天去。
莫灿怒极而爆,她黑鞭一收即又抽出。这一轮攻势夹带着她的恼怒愤恨,俨然疯狂。慕容泊涯不敢再看黄翎羽,沉下心稳住脚步接招,莫灿攻势虽凌厉却也凌乱,倒比之前以诡谲见长的路数要好应付得多。
黄翎羽继续还在说些蛊惑人心的话,尽述莫灿如何欺压慕容炽焰,又如何与慕容锐钺搞上一腿,又紧紧抓着已故的某人念念不忘,暗中还登上了大燕皇帝的龙榻,否则凭她一个弱智之资,又怎能获得当朝权贵的重用?他说得阴损,描述得有声有色,一番言语迅速在人心中发酵,鲲鹏强弱对比之势渐渐有所改变。
这还不算,他话锋又一转,面带震惊地向鹏组的属下惊异道:"你们莫非也都爱上了她,所以心甘情愿要为她前赴后继、发奋图强、无怨无悔、抛头颅洒热血,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说得顺流,就把以前革命颂歌里的口吻也都用上了。
语言的力量无法限量,古时蔺相如出秦能以言语相激让秦王不得不将到手的和氏璧"完璧归赵";晏子使楚,能以言语相激,让三个最高勇士为了两颗桃子自相残杀直至皆亡--直抓痛脚的语言具有何等力量,并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即让鹏组人没了气力。
一个身着白衣的鹏员疾步后撤,他手捧头大声呐喊,似是有不堪承受之压力,最终一紧手中兵刃,转身冲向山腰。
程平卧在床上无法动弹,也就不乱掺和。但忽见一名鹏员向黄翎羽这边冲来,心思还没醒悟过来之前,身体就已先动作了。只是终究无力而跪倒地面上。膝盖接触地面的刹那,他才惊觉,这一瞬间的行动,已经是再也无可辩解的背主投敌的行径。他终于僵在地上,不再动作。
而那鹏员却没有到黄翎羽面前,中途路过莫灿身边时,一刀横劈,砍向莫灿。
一个鹏组的长者见状,大声疾呼。莫灿反应机敏,左手一抬,叮的一声骤响,鹏员的兵刃已经被她手里的匕首架住。这实是她护身的匕首,也只有落于下风时才会使用。
"六十九,你疯了!犯上作乱是何等低贱无耻之事!"那名长者的喝骂此际才说得完全。
鹏员被莫灿阴诡的内力击得倒退数步,惨白着脸,似乎也在惊异自己的行为。喘息了几口气,平定了激动的神志,终于道:"我忍!我忍了好几年,我从进鹏组就一直在忍!以前我自己可怜自己也就算了,但是现在竟然沦落到连上屠场都要被敌人奚落可怜,我毕竟也是堂堂一丈夫,凭自己手艺讨生活的,实在是无法可忍啊!"
说完,起刀一落,破腹而倒。
第七十九章
世上事,本就是有好的一面也就必然有坏的一面,不可能人人在事事上都占着好处而绝不沾坏处的边。武功修为也是如此。
但凡武功高强,修为深厚,江湖上谁人不都向往?平常人士,做一件事就是一件事,比如看书沉迷者,连外界声音都可不闻不知。而这群武功高强者,不论恶斗再酣,也总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连睡着觉了,也都是留着两三分的心思在警惕周遭的变动。但也就只有那些练了武还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才知道这其中的苦处。比如吧,这次莫灿带来的无一不是好手,耳力也敏,所以不论手脚上有多忙乎,耳朵也都是把黄翎羽的唠叨听得清清楚楚,介于厮杀不断、生死攸关之际,功力也运到了极致,想要撇了耳力不去听他都不可能。
而至看见有一个人被逼得自裁,心中更是动摇。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双方原还能僵持不下,如此一来,鹏组更是无心作战。莫灿见状,已知道今日无法讨得了好去,恨恨瞥了切腹侧滚在地的手下,见他那把尖刀没至刀柄,血流遍地,仍是耐不过气愤,翻手一鞭往他背心抽去。慕容泊涯笑嘻嘻挡下她鞭子,道:"好歹看在这人死得挺男人的分上,就放过他了吧。要不他尸骨未寒就挨了鞭尸,岂不是更让人齿冷心寒?小黄刚才不过是玩笑之话,若莫姨这一鞭子抽了下去,岂不是正应了他的玩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