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言千笑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道:“我已想了很久,不能再让当今大燕皇帝活下去。现在正是时候。”
沉默。
胡孙看怪物似的瞪着黄翎羽。
半晌。
“你确定,是现在?”
“是的。”
“皇帝一死,大燕必乱。你想让南韩倾巢而入!”
“胡先生可想将八千年前白衣尊者未竟的事业继续完成?”黄翎羽一句话,就让胡孙平静了下来。
黄翎羽的理论有时匪夷所思,却又偏偏要让胡孙自己思考消化,让他耐不住地来回踱步思索。有时又是煽动人心,几个君主集权国家形态下的惨案道出,胡孙几乎要捶桌子拍板凳,大喝岂有此理。不一会儿又开始展示他所在社会里各个大国的自由和强盛,尽量克制地解决一个又一个的纷争,某些国家的民众敢于随便批评国家首领甚至弹劾的事例,这会儿,胡孙听得双目圆睁,连高手风范都完全顾不及了。
如果黄翎羽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席话并不会给胡孙造成这样的影响。偏偏胡孙还知道,他与那个阎非璜是同乡,同来自于一处,当会看到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吧。
“谋杀皇帝是件大事,你跟慕容泊涯商量过了吗?”
黄翎羽摇头:“决不可让他知道。与我而言,这是弑君,与他而言却是杀父。”他顿了一顿,看向紧闭的窗扉,仿佛能看到天际,“况且,事情一旦展开,就不得不与他暂时分开。”
“分开?”
“所谓破而后立,参与乱局的势力越多越纷杂,就越能相互抵消,越能将残余势力全部清洗。慕容泊涯再不济也是三皇子,手下有鲲组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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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无人可问
“这些事,你考虑了多久?”
“半年。”黄翎羽道,“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很压抑。”
“为了你一人的不压抑,就要将这么多人卷入战乱?你就不会良心不安?”
“我的压抑在于,几千年几万年过去,这里没人想要拥有更多,都满足于一杯糙米度一日的生活。善良地容忍各种不合理的事情而从不去尽力争取。”
“他们乐意如此,关你何事?”
黄翎羽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他们乐意如此,的确不管我事。但若千年之后又有一对人降世,如同我和阎非璜,我希望他们不会如同我们一般,因为愚昧野蛮的世人残害而生死相隔。至少在阎非璜被人追捕时,会有市民跳出来斥责宫兵的擅权,会有宫卫质疑上级的命令。我希望八千年前的悲剧,今世之离别,不会再发生。”
“所以就可以不顾别人生活的安宁?”
“你看这洛平京中,世人百姓每日忙忙碌碌营生,却不知何为丑恶,何为美好,不知何应毁灭,何应尊崇。如此愚昧无知的人生与猪狗有何不同?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只要治理国家的人没有足够的智慧,战乱总是会起。我方才的提议只不过是选择了战乱开始的时间,以及方式。”
两人从晌午谈到下午,错过了午饭时间,错过了午休时间。
胡孙虽未答应,但显然已经意动。他的手下都是懒人,并非天生之懒,只是找不到勤奋的动力,找不到值得拼命的理由。
被晾了论个时辰的路嗜酒已经不耐,从楼下窗口探出头来,朝黄翎羽所在的楼层吼道:“胡老头,你们什么时候才谈完呐!婆婆妈妈的,别跟城头七大姑八大婶的学得一副德性!”
胡孙正好踱到窗口,推开紧闭的窗口,往下就是一口唾沫啐去,道:“就你这操行也敢管你胡爷爷的事,滚回家里给老婆带孩子。”
窗子一打开,下面的声音清晰得许多,立时就听到楼下几层乱七八糟的人哄堂大笑。
黄翎羽扶着长桌慢慢跟过去,靠在窗台伸头要往下看,哪知道一根粘满菜末的筷条迎面而来,肇事者没想到有人半路插出,惊讶得哇啦啦大叫起来。
胡孙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掌,掌风吹偏了筷子,才免了一场惨剧,讽道:“蠢驴就是蠢驴。”
黄翎羽对着惊魂甫定的路嗜酒道:“马上就下去,你稍等吧。”说完,啪的一下把窗关了个严实。
胡孙看他走得辛苦,摇头叹气,还是好心地伸手将他扶住,道:“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司徒傲那家伙对自己的医术老自吹自擂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黄翎羽摊着另一边空闲的手道:“我看这天下没人治得了,谁能凭空变出两块骨头还外加嵌进去啊。”
胡孙被他轻松的语气逗得一乐,又听他十分遗憾地说:“要是能像段延庆那样就好了,没腿比有腿还灵便。”
胡孙不认得金庸老先生,当然就更不可能认识段延庆,奇怪地瞪了黄翎羽一眼,基于曾与阎非璜相处过的经验,决定不对谈话主题以外的奇怪词语作过多询问。
“你的提议我们会考虑。但在此之前我倒想问问,你准备怎么‘杀’死皇帝?一国之君这么容易诛杀,天下早就大乱了。”
“胡先生,你什么时候接受了我的提议就尽管来找。我会告诉你最简便、最安全,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方法。”
“好的,我很期待这一天尽快到来。”胡孙推开楼门,扶着他出去,面前立刻就是深褐的木架旋梯,“看来为了方便起见,还是要冒犯了。”说完,将黄翎羽扛在肩上,三五阶并作一步地下去。
下一层是全是包间,绕着旋梯的其中一个包间纸门刷地被挪开,路嗜酒庞大的身形现了出来。
胡孙隔空将人甩了过去,笑吟吟看他狼狈接人的样子。好在虽然被动,路嗜酒根基扎实,应变又快,接得挺稳。
黄翎羽理理乱发,回头道:“胡先生请尽早答复,若是过了夏季,这个方法也就只能待来年使用了。”
“我省得。我们办事,从来不会像当铺那位肖什么的那样迟缓。”因为已到了公众场所,胡孙很自觉地用了代号。
路嗜酒不欲再节外生枝,转身就走。胡孙也掸掸袖袍,欲要离开。
黄翎羽忽然抬头道:“胡先生,那个人,可是真的已经死了?”
胡孙脚步停住。
“可有真凭实据,那人确已殁了?”
胡孙甩开衣袖,大步上楼,一边哈哈大笑:“往者已矣,你来问我,我却又能去问谁!”
黄翎羽默然无语,胡孙消失在旋梯之上,唯有笑声朗朗不绝传了下来,却饱含苦闷烦扰,惊动满楼客人。
路上随便买了几个玉米面馍馍,黄翎羽和路嗜酒分了吃.待回到南郊别院,天色也已开始暗了。
过了几道门和暗桩,进入正院。出乎意料的,竟有人在。
已是许久不见的肖清玉正负手站在天井里,身旁一颗幼树在夕阳中闪烁粼粼的光泽。黄翎羽看他,他也看黄翎羽,神情很是慈和。
路嗜酒没有直接把人往里屋送,直挺挺站在院里等这位算是他头儿的师父的人发话。
一阵笃笃声响,外面忽又传来马蹄声响。黄翎羽很是好奇,舍了和肖清玉绞缠不散的目光,趴住路嗜酒有些肉敦敦的肩膀向后面看去,只见慕容泊涯笑吟吟在长廊里走了过来,手中牵着缰绳,身后两步跟着一匹栗黄色的大马,那匹马颇为高壮,低垂的马头也与慕容泊涯的肩膀平齐。它一声不发,步履平稳,乖顺地行走在对它而言十分狭窄的回廊中。
“它叫雄黄,父母都有来历。只是慕容泊涯嫌它性子懦弱,还是小马时就放生在燕原上。荒地里的野马想要把它赶走,怎么都不能得逞,反而渐渐被它占了地盘。难得现在却还能认主。”肖清玉道。
慕容泊涯已经站在面前,放开了缰绳,那马也不胡乱走动,一双水亮的眼睛好奇一样地瞅着眼前的几个人。
路嗜酒很有眼色,自动自发将黄翎羽递过去,慕容泊涯顺手将他安放在马鞍上,又将缰绳递给他:“以后它就是你的代步马匹了,使唤方法和普通马匹没什么区别。它很聪明,过几天再训训,以后也好用语言驱使。”
他一边说一边帮黄翎羽扣上皮绳。原来马鞍也是特制的,吊足蹬的绳索被一整块皮具代替,上面伸出绳扣,恰好可以将小腿插进去以作固定。
黄翎羽抚摸手下顺滑的皮毛,大马就赶苍蝇似的抖动被抚摸的地方。
肖清玉原也担心他情绪低落,现在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自己也放下心,问:“听说你找我,不知道想问我些什么?”
黄翎羽抬起眼,顾左右而言他道:“慕容泊涯真的很没有起名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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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喜怒无常
面对肖清玉,黄翎羽的心情是复杂的。以前的他对这位长者或多或少都有点畏缩,但现在对什么事都看得清楚,也就不再怕了。剩下的仅仅是出于对长者的尊敬。
慕容泊涯将两人送进花厅就退了出去,还掩上门。
肖清玉与他谈了许多,白衣教的详情,七国的局势,乃至于那个人经历的大小事情。黄翎羽问得直接,肖清玉也答得简洁,能不赘述的就一笔带过,一席话很快到头。
像是拼图一样,黄翎羽所认识的这个世界,在浏阅了各种典籍后有了大概的布局,而在肖清玉的描述下,终于补充完整。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想知道这些事吧?”肖清玉上下打量黄翎羽,“看上去与去年大不相同了,”
说着执起对方下巴,将他的脸左右转动着看。
“肖管事……”黄翎羽稍有些不满,好在尊师重道的思想占了上风,任他摆布。
“该怎么说呢,皮相上改变不大,”最后,肖清玉放了手,“是有了什么决定吗?”
黄翎羽心中一凛,胡乱掩饰过去,却仍能感受到肖清玉目光里的半信半疑。
好在肖清玉也没有闲工夫与他胡搅蛮缠,最后拍着他的脑袋:“算了,你要乱想些什么我也没办法阻你。只是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有的事一旦行差踏错,不是说挽回就能挽回得了的。”
这个道理黄翎羽懂,许久以前就懂。但也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不做错就可以向既定轨道发展的,还要看别人如何配合;然而就算有着天衣无缝的默契,却还有千种万种的意外或巧合,会恶作剧一般偏偏要插一足进来,将所有事情都颠翻倒覆。
……
他坐在窗台上,一只腿软绵绵地垂挂在墙上,另一只脚抵着窗框,显得十分惬意。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想觉得不惬意都难。天空是纯净的墨黑,看到深处时似乎还有海底似的深蓝之色,几缕淡淡的光线从屋顶上斜下,黄翎羽感到可惜,月亮显然是被挡在另一个方向,可要换一个窗台去赏月又很麻烦。
正在这时,身侧的门忽然被推开,门扇的质量显然十分不错,至少连吱嘎声响都没有。不用去看也知道是是慕容泊涯。
因为不知来者何意,所以黄翎羽还是有些疑惑地瞧过去。晚饭时上的灯烛早就熄灭,就着门外泻入的月光,一条修长的人影出现在门框里,稍微停片刻,抬步跨入门槛,反手将门掩上,再度阻却了光亮。站在屋子阴影里的深处,慕容泊涯一双眼睛亮蓝亮蓝,当中是完全融入黑暗的深邃。
“为什么不睡?”慕容泊涯问。
“赏月。”
“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晚上也当白天用?”
“看书着迷。”
“以前不是很能睡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