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言千笑
胡孙道:“或许他贪嘴,吃得过量,也就早早病发了。”
“希望是我多心。”黄翎羽道,然后又笑,“算了,没有蛛丝马迹也只是纯粹的乱猜而已。”
胡孙注目于他,他靠在手杖上垂头思索。
皇帝病危,下一步就是几名皇子的内斗,大燕将要陷入乱潮。黄翎羽苦心经营,就是想要一个乱世。这个相处起来如此恭敬礼貌的人,要的就是令世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乱局。
这个人原来果真和阎非璜一样,让旁人看不懂摸不透,永远不知道他们心里最深的追求,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
但是一切都在向他满意的方向进展,
从黄翎羽铺垫好一切事务,打点好所有细节,以求胡孙将他弄出慕容泊涯的控制之日起,胡孙逐步开始了解了他的手段。
黄翎羽不断地在看书,看书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完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几乎比吃饭睡觉还要重要。他看皇族轶事、地理注疏、民俗异志,却绝少涉猎战术书籍。胡孙曾帮他挑了本七国战史,黄翎羽大略地浏览了一遍也就束之高阁。
但是胡孙却相信,若是让他坐到帅旗下右后方不远的军师位置,所起的作用绝不亚于看过十数部洋洋洒洒的战阵大作。
要问他为何有此判断,还得回到三个月前的那个从慕容泊涯控制中出逃的夜晚……
程平就坐在水榭深处,灰蓝色的袍角露出在屋檐下。他在颇具寒意的风里已经坐了很久。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大概到现在还没有想通。
那天夜里,慕容泊涯的手下不疑有他,中了黄翎羽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个计策其实很是浅显,只是黄翎羽将当时形势加以利用,竟然所有人都入彀了。因为庄园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就只有程平。至于黄翎羽自己,所有人都不会对一个无法自由行动的人存下戒心。
当鲲组人和庄丁们发现路嗜酒的小屋里已经人去楼空,迅速展开了搜索,并且在黄翎羽有意无意的提示下,追上了程平。
当时真是好一顿斗殴,程平虽然被困已久,血行不足又无趁手兵刃就跟人动手,但对于自由的渴望让他打红了眼,以至于根本无人发觉黄翎羽被另一股势力夹带了出去。
直到程平恨恨地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不久又传来庄丁们奔走相告“正院的那位不见了!”的消息,他才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个彻底。
深深的绝望和愤恨攫紧了他。哪知道过了后半夜,就有身着庄丁服色的人偷入了房屋,将他背出去。一路所见,庄子里井然有序,火把层层叠叠地寻找着黄翎羽失踪的蛛丝马迹,只分配了极少的人来看管路嗜酒这边,以至于很轻易就被突破了防线。。
事后,黄翎羽见到了被五花大绑背回来的程平,微微笑了许久,才道:“我虽狠狠利用了程兄一程,但也将程兄顺手带了出来,不算负了程兄。”
其后,程平就领略了黄翎羽游说其归附的啰嗦能耐。
胡孙是明白鲲组能力。虽然暂时缺了慕容泊涯这个指挥首脑,但那天夜里的行动也不可谓不险。若是“懒人帮”潜入能力差上那么一两分,鲲组组员们注意力转移及至达到行动要求的时间又计算得恰到好处,也不会有这么幽灵过境似的结果。
早在许多年以前,胡孙也曾享受过这样的行动。
有严密的计划、清晰的路线,十足的把握,从头至尾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在行动实施前,先一步将敌手所有可能的反应一一算计,定下策略,恃机而动。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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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炮击江北
天气微凉的时节,慕容泊涯站在江北与南韩大军隔江相望。他的此行任务是利用鲲组的优势做做思想工作,扩大军方与慕容锐钺的矛盾,顺便为楠槿多争些支持。没想到却于此际听说皇帝病重的消息。
莫谙正低声禀报京中传来的消息,路嗜酒则还在打探慕容锐钺的动向,不在身边。莫谙沉着而擅内务,路嗜酒胆大而主外务。
慕容泊涯注目长江广域,因为前日下了雨,清澈的江水里卷着些许浑浊的沙土,不过即使没有这些混浊,遍布的暗漩和溅起的水花也足以让人看不清江底砂石。慕容泊涯脑中思考着情报,却有一隅角落触景生情,暗怀怅惘。
就像这江水的滔滔流逝无可阻挡,黄翎羽的忽然离去也让他感到无力和无奈。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即使能,凭目前的他也毫无立场去阻止。
他算他的什么人呢?有什么借口、理由、甚至定点关系去阻止?
若说是朋友,两人之间的交情也就是用语言恶毒攻歼一下对方,偶尔喝喝小酒打个小架而已,结果还总是黄翎羽被压制在慕容泊涯身下而告终。慕容泊涯从来不敢向他询问关于阎非璜——那个将两人联系与一起的关键人物的事情,黄翎羽也不曾完全放心将自己的痛楚让慕容泊涯悉心养护。
若说是……那更不可能了。
只是如今,真正再度无法得知那人踪迹时,慕容泊涯难过了。这一次是黄翎羽主动走出他的世界,鲲组面对的是那个狡猾的黄翎羽,以至于无法找到他逃脱的迹象征兆。
就算慕容泊涯有着精确的情报处理能力,但如果手下不能查出蛛丝马迹,也无从做出判断。
慕容泊涯心中微乱不安,天下乱局将至,那个人以一残缺之躯该到何处才能容身避世?但若是避世隐居,等尘埃落定之后,他又该如何去寻找于他。
因为习于压抑情感,即使是莫谙也没有看出他矛盾的心绪。对于部下,慕容泊涯是一个宽容沉稳的上司,对于朋友,他是值得信赖的兄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慕容泊涯将那些明媚温和的情绪展示给别人,剩下的阴郁沉闷都要靠自己慢慢消磨。
“楠公子在京中确可掌控大局,但却需要更多人手防止炽公子的暗杀,”莫谙最后问道,“还有一事,公子在‘城中城’的府邸,被人搜索过多次。”
由于身在外面,为防隔墙有耳,大家都是用了隐语。“城中城”指的就是皇宫。
慕容泊涯蹙眉,“‘城中城’的府邸,难道不是常常被搜的么?”
“问题在于,虽然对方在其他地方也乱翻乱动以作掩饰,可搜索还是集中在书库,另外,府邸里所有花瓶酒罐,全都被移动过。”
“书库?花瓶酒罐?”
这两样事物联系起来,慕容泊涯心里咯噔一下响,眼前一幕光景掠过,看到尚与黄翎羽在京中的时候。
——两只半人高的久违使用的梅瓶,在充当着杂物储藏室的书库里存放了相当长的时间。即使黄翎羽住了进来,也由于在生活用途上毫无价值的原因而没有清洁里面外面落满的灰尘蛛网。
那时,慕容泊涯顺着梅瓶那流线型的弧度抚了下来,在中途停顿了片刻。那个曾经被他抚摸了不知多少次的梅瓶锵然崩烂。
而黄翎羽侧着脸孔,有些不解地看向地下——只见一地碎瓷里,埋了两本古旧的书册,还夹杂着一些哑光钝白的碎片。原来那两册书籍是用石膏贴夹在瓶内。由于石膏质地本身就接近白陶,所以不论如何寻找,只要没有打破瓶子的决心,是不会找到这些东西的。
慕容泊涯泛起十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寻找《顾影集》的下落,但他却不知道那人怎会得知《顾影集》的藏匿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黄翎羽,他曾见证了那两册书籍被取出的过程。
“莫谙,回去告诉二哥,就说我有不好的预感。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都没解决,相信他也一样会察觉出异常——”
江水的轰鸣近在耳边,听得连心脏也跟着怦怦直响,慕容泊涯看着江水缓缓道:“南韩曾经打过北岸。按照南蛮的习性,一旦突入我国,应该挥戈直入。但是他们却打起慢慢蚕食的主意,意图完全收拢被占领城池的管制权,才让大皇子能及时赶到前线。
“去告诉楠槿,大概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人物,开始插手燕韩之争。为了找到迅速扩大战果的方法,而正在寻找《顾影集》和《自怜集》。”
凭着超人的直觉和精确的情报处理能力,青年迅速得出了意外准确的答案。
“今后的局势,”慕容泊涯想了一下,“大燕十位将军握有万人队以上军权,此次调度抗韩中有五位大人显得很不合作,今后天下,大约就是他们和慕容锐钺来与二哥争斗了。”
他正沉吟间,路嗜酒从远处赶到他的身旁,此处锐流湍急,故而没有大军驻扎,是他们会合的地点。
路嗜酒还没来得及歇气,就道:“慕容锐钺放下战事不管,下午就启程赶往洛平京。”
“他怎么敢!”慕容泊涯大惊,望向南方茫茫江岸,神情已经迅速平定下来,“看来他已经得到皇帝无救的消息了。哪个将军接手?”
“他以皇子手谕调武良将军驻防,若是不能守住国门,便以失职之罪论处。”
“果然毒辣,就算事后有人责问他失职回京之责,他也会推给武良说是防守不力。”
路嗜酒道:“还有一事,南岸也已得知慕容锐钺将要回京之事,正在登船备战。他们每艘船上都架有一车,车上各捆一柱乌黑铁筒,不知有何意图。”
“乌黑的……铁筒?”慕容泊涯对这样的形容似曾相识。
正在这时,西向百里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声。
路嗜酒还要再报,慕容泊涯却看着西边天空,平淡地道:“没有云。”
沉闷的雷声接连响起,惊起远近树林无数雀鸟渡鸦。
“看来遇到了难缠的敌手。”慕容泊涯说道,心中翻起不安的波浪。
路嗜酒和莫谙诧异回头,果见那边遍是晴空,雷声却轰鸣不断,继而袅袅升起灰黑的烟尘。
冲破一派秋高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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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北山之墓
洛平京北的野狼山上,荒无人迹之处,矗立着一座墓碑。
不大,然而坚毅,如同埋骨于此处的主人。这是阎非璜的墓穴,是不为多少人知道的埋骨之处。
黄翎羽坐在墓碑前的草甸上,享受着即将日落的余温。他手中执着一个粗瓷酒壶,另一手把着一个红瓷小盏,一次次地满上,一盏浊酒洒在慕前,一盏自斟自饮。
黄翎羽饮得兴起,软软靠下去,头抵着墓碑,仿佛回到曾经恣意挥霍青春的年代。一个下午,慢慢斟饮回味,整壶酒也见了底。他放下酒具,轻轻描摹上面的文字。
这是拖长的鸟虫篆,识字的人不多,识得鸟虫篆的人更少,能来到此处的人又认识鸟虫篆的人更是稀罕,于是这么些年来,真的不太有人知道,这里埋了个什么样的家伙。
尽管冬日,秋季的余温未散,只要太阳不落,身上还是觉得温暖的。
寂静了许久之后,黄翎羽低低说道:“你真的埋在下面吗?非璜?”
……
“人人都说你已经死绝了,尸骨早就冷透了。但我怎么就觉着他们是在撒谎呢?”他轻轻笑着,把酒壶里最后几滴酒也洒在了地上,“你说这是错觉,还是心有灵犀?”
江南造出铁炮的消息传到大燕国都,引起一片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