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与步于中庭
他没戴手套,没等李威军出声,刘玉茂欠身愤怒将他手拍开,啪一声脆响在墓室中回荡。
他对袁祈进行身心双重打击,发出诘问:“市文物局两年招人学历就已经卡到了研究生,就算特勤能向下兼容,撑死也就本科。那你怎么有资格进市局?”
这人看起来一无是处,有什么理由高中毕业就被录取。
古往今来,才不配位似乎就只有一种可能。
刘玉茂拧紧眉头,瞬间把“你走后门”四个大字写在脸上,将袁祈上下打量,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更难听的话没等说出口,心脏猛地漏掉一拍,窒息寒意将他紧紧包裹。
恐惧就像骨子里的本能,刘玉茂弯下腰手臂被迫撑地,像是压了千斤重物后又被扔进刺骨海水中,窒息、寒冷、绝望……
他循着来源艰难望去,说不出话,但眼里全是挣扎。
纪宁淡淡收回目光,眼底浮起的纹路也缓慢熄灭,随着转头隐没在了黑暗中。
对于刘玉茂的折磨,慢半拍才从四周抽离,被防护服包裹下的后背被冷汗浸湿,跪坐地上从头抖到脚。
他无法形容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似乎纪宁碾死他比碾死蚂蚁还要简单。
刘玉茂的变化在转瞬间,身边两人毫无察觉。
“哎……对不住,真对不住。”
李威军没来得及阻止刘玉茂动手,对袁祈道歉后又力不从心地低头叹了口气。
刘玉茂是从几十年不出一位大学生的深山里走出来的,靠自身努力一步一步考上的渑大考古系博士。
他对于自己这番励志的经历非常骄傲且引以为荣,因而眼中格外容不得沙子,看不起走后门的关系户,在这方面甚至有些矫枉过正。
袁祈拇指揉了两下手背上的掌印,混不在意嗤笑了声,心说你们市局这烧命的岗我还真不稀罕。
他回头看将他“坑蒙拐骗”下墓的始作俑者,想拉对方下水,“是啊,纪组,我怎么有资格被特招进市局呢?”
纪宁背对着他们,掌心贴在青石墙壁上,旁边的青铜树被他征用做了免费的灯架,七八张照明符随意搭在上方,活像个招魂幡。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存心试探,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你的眼睛……”
眼睛是袁祈最大的隐私,相当于底裤,他没想到纪宁看起来那么君子的一个人竟然能作出当外人面扒他的底裤行为。
甚至一点都不担心第八组的秘密泄露引起恐慌,激动地站起身,忙不迭打断。
“因为我的眼睛好看。”
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我明眸皓齿,碧波秋水。我们纪组喜欢我。”
“喜欢”两个字落在纪宁耳中,瞳孔深处像是层层崩塌的高山,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即垂下眼皮收住所有情绪。
幸而身处背光的黑暗中,无人能看见这短促的失态。
袁祈说完没有人回应,厚着脸皮继续追问:“对吧,纪组。”
这是他被坑的第二次,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人全身而退。
纪宁没说话。
袁祈还不死心:“纪组?”
“……”
纪组的声带再次丢了。
袁祈将尴尬全部留给了自己,心说来道雷批了他吧,真是够了。
李威军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只跟着傻呵呵陪笑。刘玉茂紧拧眉头,双手还在哆嗦,心中不断思索着刚才那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惊恐目光畏畏缩缩扫视纪宁背影,一触即分,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袁祈身负重任,只能强忍不适硬着头皮再次挨李威军坐下,刘玉茂抓着笔记本边缘,不敢再看纪宁,额角冒出冷汗警惕盯着袁祈。
李威军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反常,大部分注意力被袁祈吸引,刚才那几句玩笑话让墓室的沉闷逼仄都被冲淡,侧脸看他,脸上带着没有褪去的微笑。
“小袁今年多大了?”
袁祈说:“二十六。”
李威军又问:“有对象吗?家里做什么营生的?”
按照中国传统社交规则,一旦打听这些就是要给你介绍相亲了。
袁祈没想到自己竟然引起了对方做媒的心思,心底厌恶瞬间如潮水般泛滥,溢到了嗓子眼,短促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没有对象,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没有父母。”
这下不仅李威军,连心神不宁的刘玉茂也是一怔。墓中瞬间陷入死一般寂静。
袁祈好像没有觉察到气氛尴尬,脸上依旧维持着若有若无的笑,为这窒息的空气又添了一把火,“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族谱上下数三代都绝了。”
他平常总给人算卦画符,但对于自己的命格不用算都知道,肯定是世间少有的“天煞孤星”。
父母双亡时他刚好十八,卡在孩子和成年的尴尬年级,进不了福利院又很难找到工作,没有任何的心理过度和适应,猝不及防被扔进市井之中。
他尝尽人生百态,也见识过世间最丑的恶和最深的绝望,逐渐养成了现在外热内冷的性格。
只要袁祈想,能将喜怒哀乐外化,情真意切跟任何人称兄道弟聊起来(除了那位纪性领导),但心里边最深的情绪就跟睡死一样,冷眼旁观懒得跟任何事物产生共情。
“哎,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李威军叠声道歉,一紧张就扶镜框,搜肠刮肚想找点什么出来安慰,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灭门绝户的痛,谁都不敢说自己感同身受,他不小心揭开人家陈年伤疤,什么安慰都显得苍白。
“嗐。”
袁祈不当回事儿似的摆手,“您说什么对不起。”
他看向李威军,似笑非笑,“再说了,我家破人亡也不是您害的。
第20章 逃出陪葬坑
刘玉茂不知触动什么,怔愣了下回过神耷拉眼皮,“你靠自己本事,能走到现在也是个能耐人。”
袁祈顺利的用自己悲惨身世消解了别人心理防线,不管灰尘狼藉,双臂超后撑地,保持略后仰的姿势,就着气氛说:“再找不到出口,我们袁家连我这根独苗也要绝了。”
“你们说,这个墓室里能开门的机关我们都找遍了,还能藏在哪?会不会是声控的,需要喊芝麻开门什么的?”
刘玉茂瞥了他眼,刚升起来的那点好印象又在不合时宜的玩笑中败光。
“废话。不然我们怎么进来的,难道真是撞鬼。”
袁祈无奈笑:“你这人说话怎么没个忌讳。”
说完,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喇耶……”
他的声音很低,发音晦涩又难听懂,在带有回音的寂静墓室中略显诡异。
刘玉茂浑身汗毛瞬间嗲起,霍然退离他两米远,惊恐问:“你嘀咕什么!”
纪宁半侧身朝这边看来。
袁祈在墓室的回音中迟缓眨了下眼,他就只会两句,随口一念,没想到对方这么大反应,“能清心保平安的《大悲咒》。”
刘玉茂脸上阴的能掐出水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你有病吧!这时候还搞封建迷信!”
袁祈看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心说这人喜憎明显的异于常人,面对李威军时就能低眉顺眼十分耐心,面对他时就仿佛自己活着都是错的,在当下社会的成年人中,已经很少有这么坦率的了。
他平静说:“我这是心里安慰。人总要信点什么,才不会丧失活下去的希望。我已经用尽毕生所学了,也没有找到出路,现在念念经,说不定佛祖看我可怜能给我指条生路。”
刘玉茂表情像是吃了屎。
“小刘。”
坐在地上的李威军拉他肥大的防护服袖子,可能真是在墓里关久了神经紧张,他这学生今天的脾气格外冲,打圆场说:“这算什么封建迷信,念经图个心安祈福,这是好事儿。”
刘玉茂紧蹙眉头,巨大影子被光投在身后墙上,目光反复变化盯着眼前地面,将内心复杂不安的情绪外化。
李威军又拉了他袖子,语气并不逼人,和蔼说:“快坐下,别给救援队添麻烦。”
袁祈轻咳了声,“怎么会添麻烦呢,我们也是都找遍了依旧摸不到关翘。”
墓室中再次陷入沉默,刘玉茂没再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心里那股不知何起的暴躁情绪压下,避着纪宁打量青石堆砌而成的逼仄墓室,最后仰头看向漆黑压人的穹顶,眉头紧锁提出自己的建设性意见。
“现在就剩穹顶没找了,会不会在顶上?”
袁祈眼皮轻跳,不动声色跟纪宁对视了眼。
纪宁被光浸染半透明的长睫轻垂,以毫米计数点了点头。
袁祈站起身,拍着屁股上的灰尘仰视,这个陪葬坑并不算小,但因为地上垫了多层珍宝,以他和纪宁还有刘玉茂的身高,踩在上边伸手就能碰到穹顶。
“那……”
袁祈的手指在自己还有纪宁以及刘玉茂的面前一划拉,“咱们三个找找看?”
刘玉茂眉头紧拧,像是怀揣重重心事又犯了偏头疼的病,迟疑片刻,好不容易才仰头抬起手臂在穹顶上摸索。
穹顶上结了千年的灰尘被指尖触动簌簌下落,袁祈始料未及被迷了眼睛,一边用手背揉眼睛一边噗噗卷动舌头往外吐。
纪宁双掌贴着穹顶,闻声目光往袁祈那边偏了点,眼角轻轻勾起一点弧度,囊萤映雪般,只是一瞬间就又被深处泛起的淡漠吞噬。
刘玉茂手上动作不停,心依旧不在焉。
其实刚才他说机关在穹顶并不是随口猜测,或许说并不完全是猜测。
在袁祈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就出现了机关在穹顶这个念头,那种感觉就像是从脑子中翻出牢记的考古史知识点,本能从记忆中跳出。
又好像此刻,他觉着所谓的“机关”会是块凸起一点的花纹,蔓草纹。
刘玉茂借着光,看到手边一块略微凸起的青石,已经快褪尽的黑颜料隐约勾勒出蔓草图案。
他屏住呼吸,紧张和期待同时升上头顶交织,石头的粗糙感摩擦着指尖。
随着刘玉茂小心将凸起推进去,纪宁面前的青砖墙就在轰隆声中抬起,尘封的墓门终得打开,上方积攒的灰尘小瀑布似的泻下。
袁祈视线扫过尘土飞扬中腰背笔直的纪宁,眉梢挑高转向穹顶,觉着这道“考核题”从开始到现在都弥漫着虚假——多年来盗墓题材的小说和传说将墓室机关几乎弄成了玄幻片。
但其实在没有发动机的古代造这样推物触门的机关并不容易,所需要的机括结构庞大,这样费尽心力的作品并不会出现在陪葬坑中,这就好比屎上雕花,根本没有意义。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墓主人是鲁班爱好者,有技术烧的慌,他也不会将触发机关建在内部——是怕好不容易困住的盗墓贼出不去吗?
袁祈环顾四周,刘玉茂已经将李威军搀扶起来,两人目光跃跃看着缓慢升起的墓门。
细小灰尘漂浮在青光映照下浮于半空,袁祈伸出手挥动指尖,灰尘也跟着气流左右晃,他极轻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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