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报纸糊墙
“!”滕超听闻此言,面上顿时一僵,罗三郎这话实在是……难道还要把这院子也拆了才肯罢休?
那妇人倒是好脾气,强笑着回答说:“县令心善,私下将这地方许与我家居住。”
罗用听了,点点头,说道:“这倒也不错。”
那县令心不心善不好说,想来他也是怕这件事闹将起来不好收场。
纵马狩猎踩踏庄稼,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被朝中那些御史上纲上线给参上一本,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他们这里距离长安城,可也不算太远。
“既如此,便也只能作罢了。”滕超也这么说。
只要不是被逼上绝路,谁人又会蠢到拿鸡蛋去碰石头,这间客舍保住了,吴大郎一家,好歹还算是有条活路。
妇人坐了片刻,便起身给他们准备饭食去了,不多久,
那吴大郎也下工回来,手里提着一串猪下水,仔细看,有一大截猪大肠,还有一个猪耳朵。
吴大郎与滕超罗用二人打过招呼,笑着对他们说道:“今日东家杀猪,便将这些与我作为工钱,今晚倒是能给二位加个菜。”
罗用看了看他手里的猪耳朵和猪大肠,又看了看院子外头那条官道,对吴大郎言道:“我听人说,这些下水猪杂,若是做成卤菜,滋味很是不错。”
“那卤菜要如何做?”那吴大郎问道。
这个卤菜要怎么做,用口头上说,实在也很难说得清楚,罗用干脆从车上拿了些调料下来,反客为主,在这吴家院子做起了卤菜。
罗用先前就研究过卤菜的做法,这一次去长安,在东西二市逛了二三日,买的最多的,就是八角花椒这些香辛料了。
这道菜他本来是想在许家客舍推出的,毕竟这年头养猪的人越来越多,猪油那么贵,猪肉也不算便宜,相对的,下水的价钱就要便宜很多。
这时候见这吴大郎一家也挺不容易,家里头又有这么多娃娃要养,干脆就教给他得了,这吴家的客舍就在官道之上,与他打好关系,将来对罗用应也是会有一些帮助。
香辛料是从长安城买来的,酱油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滕超对他的那些物什也不甚清楚,这时候根本也没多想,一般人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这卤菜一煮起来,登时整个院子就飘满了香味。
说起来,这卤菜也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只不过在唐初这时候,似乎并没有进入寻常百姓家,一方面是香辛料难得,另一方面也是时下百姓消费能力有限,卤菜这种东西,自己家做来吃毕竟还是太麻烦,花钱出去买,谁的口袋里也没几个钱啊。
不管怎么说,罗用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卤料配方肯定还是先进于时代的。
这卤菜还未出锅,就有两个赶路的行人闻着香味,从外头的官道上下来:“店家,可有饭食?”
罗用麻利地用竹筷将瓮中的猪大肠和猪耳朵夹出来,各自切了一些,又取了陶盘出来,往里面加些卤菜,再加些吴大郎媳妇早前涮好的菜蔬,再往旁边放俩杂面饼,配上一碗粟米粥,一式两份,和滕超一起给外头那两个客人端出去。
这两个赶路的汉子都是一身壮士装扮,身上的衣着并不十分光鲜,那两匹马看着倒是精神,很有可能是大户人家的仆役。
这个时候他二人见了罗用和滕超端出来的东西,借着厅堂中的昏黄灯光,勉强也能分辨出盘中物什,心中便有几分不满,刚刚在外头闻那香味,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竟是下水。
“价钱几何?”这二人也是经常在外头跑的,怕遇着黑店宰客,这时候便也不动筷子,而是先问价钱。
“承蒙惠顾,一人二文钱。”罗用笑嘻嘻说道。
“……”那二人对视一眼,二文钱,倒也不贵,于是便将几个铜板拍在桌面上,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等他们一尝到味道,心中就更加满意了几分,虽不算什么好东西,滋味却是没得说,没想到在这乡野小店,店家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手艺。
罗用笑嘻嘻收了钱,回到厨房那边,随手将他给了那吴大郎媳妇。
“这……这如何使得。”吴大郎媳妇呐呐道,想说让罗用自己将这钱留着,又觉有几分失礼,像对方这样的人物,应是看不上这几文钱的。
“你拿着吧,我要这几文钱作甚。”罗用笑道:“那田地不给种也就罢了,这间客舍若是好好经营,比种地可强多了。”
“今日的卤菜吃完了,剩下来这些卤汁,明日还可以加些下水进去煮,这卤汁是越陈越香,只眼下天气热,每日烧开一二次,莫要让它馊了便好,隔断时间滋味变淡,还要再另加一些调料进去,我此次用的皆是市面上常见的香辛料,偶尔加一些,本钱并不算太高……”
那两个客人今夜看来是要赶夜路,吃完了饭,急匆匆又走了,吴大郎一家也是厚道,给他二人的马匹又是喂水又是给草料的,却是半文钱没再多收。
待他二人走后,吴大郎将院门关好,进屋对罗用行大礼道:“先生今日传我安身立命的手艺,按理说我以后应当鞍前马后服侍先生左右,只我身份卑微,又是一个逃奴,不敢给先生招惹是非,还请先生赎罪。”
“逃奴?”罗用大吃一惊,不仅因为这吴大郎的逃奴身份,也因为对方竟这么轻易就将这秘密告诉自己。
转头去看那滕超面上的神情,显然,滕超先前也是知道的,怕是连郝刺史也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这样的事,还是莫要轻易与人说起为好。”罗用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厅堂之中只有他们三人,吴大郎的媳妇以及孩子们,这时候都不在现场,想来他的那些孩子们肯定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小孩子口无遮拦,肯定不能让他们知道。
“先生放心,我平日也是警醒得很。”那吴大郎笑着说道。
罗用此时再看这人面容,果真便多了几分果敢与精明,倒也是,没有一点胆气,谁人敢做逃奴,只是对方不说,罗用竟也没有注意到,还当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不知是该说自己眼拙,还是眼前这人藏得够深。
“先生可是石州的罗三郎?”吴大郎又问。
“正是。”罗用点点头,倒也不意外对方能够猜出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与郝刺史和滕超都是旧识,近来关于皇帝选罗棺材板儿面圣的事情也传开了,尤其是在这一条从长安城通往离石县的官道之上。
“你既是逃奴身份,在这官道之上经营客舍,如今又得了这卤菜的方子,怕是有些太过打眼。”罗用提醒他道。
“先生无需担心,我刚从主家逃出来那时候,也不过十二三岁,长得又瘦又小,如今已是完全变了模样,又在当地娶妻生子,应是无碍。”
“这买卖若是做得,我便在附近村中寻几个村人过来帮忙,我与那些村人颇有往来,有那些村人相帮,自然又多几分安全。”
说白了,这时候也没有身份证那些个东西,只要附近的村人咬紧了这吴大郎就是他们村的人,谁人还能说他不是。
“既如此,你我二人以师徒相称,应也是无碍。”罗用言道。
这吴大郎颇有一些胆识谋略,他家又在官道旁边开着这样的一家客舍,罗用将他收为弟子,无疑就是给自己增加了一个耳目。
若说风险,自然也会有些风险,但正是因为有这个风险的存在,才更容易让吴大郎对他推心置腹。
对于那些稍微遇到一点危险和麻烦就选择远远躲开的人,别说吴大郎,就是罗用自己,也绝不会与那样的人深交。
“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吴大郎深深给罗用行了一个大礼,滚烫的泪珠低落在他面前的草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