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报纸糊墙
许氏兄弟三人,大抵都在外面,罗用的其他弟子们也是。早前罗用还在村里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都在村口聚居,很是热闹,现如今罗用也走了,他们这些人有跟着去了河西的,也有一直留在长安城那边的,这两年还有几人在河东道弄针坊的,剩下那些则是常常往来于河东道与长安城之间,起到一个沟通交流的作用,有时候自己也会贩一些货物来卖。
罗用与这些弟子们都有信件往来,有些弟子不识得字,只好寻那识得字的帮忙代写,有些时候不凑巧,收到师父寄来的信件,在身上揣上小半个月都寻不着放心的人帮忙读上一读,着实很不方便。
若是凑巧经过临汾,倒是可以让那吴幼帮忙读一读,顺便再代写一封信件。
吴幼这个人识得字,人仗义,亦有城府,他们这些人若是遇着什么想不通的,与他说上一说,他便总能把这里头的东西掰开了揉碎了给他们讲得明明白白,最后往往还能给出建议。
这些人若是在临汾一带遇着什么难处,去寻吴幼,他更是没有不帮忙的。虽说他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之间大抵都是如此,但这吴幼毕竟是后面进来的,相处的时间也不如前面那些人那般长,再加上他人又精明,初时众人对他难免会有所提防,时日长了,便觉这人也很不错,他们师父看人的眼光总归还是好的。
时日久了,彼此交心之后,有那几人便也知晓了吴幼的逃奴身份,他们便问吴幼,何不把家人送去西坡村,自己出来与他们一起四处行走,总好过现在这般,一家人皆留在临汾,常年累月地经营着一家客舍,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吴幼却说,他这逃奴身份的问题一日不能解决,他便一日不能与罗用有过多的牵扯,像现在这般,哪一日他即便是被人捉了回去,也不碍罗用什么,他既是开客舍的,与过路的行人有些交情又有什么稀奇,这天底下原本也没有几个人知晓他是罗用的弟子,即便知晓了又如何,只管咬紧了牙关不承认便是,若是将家人送去了西坡村,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众人知晓他说得有理,亦佩服他的胆量和魄力,许二郎对他亦颇敬重。
早前许二郎与之初交,听他谈吐,还当是哪个没落世家的郎君,当时便有些惭愧,说自己就是一个破落商贾出身,勉强使得几个字,见识想法却还是很浅薄,以后还请吴幼多多教他。
吴幼当时却与他玩笑道:“你这破落商贾之家,对我一个逃奴来说,出身却也颇为清贵。”
那是许二郎第一次知晓吴幼的逃奴身份,这件事他连自己的兄长和弟弟都没有告诉,其余那些往来于河东道与长安城之间的人,知晓吴幼这一重身份的,也只有少少两三个而已。
如今罗用不在中原,他的这些弟子们凡事便只能靠自己,这些人出身低微,并不像那些士族郎君那般拥有强大的自信和远大的抱负。
他们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那点事业,彼此之间十分抱团,他们清楚离了这个团体,自己在这世间是一个多么渺小的存在,他们彼此依靠彼此支持,情谊也随着时间的流淌变得愈发真挚。
对许二郎来说,他日吴幼若是落难,他必定不能袖手旁观,就算赌上自己这一条命,也要救他这友人一家于水火。
这便是生死之交。
第376章 十年
转眼,距离他们当初拜在罗用门下,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他们这些人乃是贞观七年冬天与罗用学了那盘火炕的手艺,那年冬天便有不少人结伴到太原府去与人盘火炕,挣了些许粮食钱帛。
都是一些低微的穷苦人家出身,当时那一笔收入对他们来说,就好比是久旱逢甘霖。
为了感谢罗用传授技艺,他们这些人在贞观八年初春去到西坡村,拜罗用为师,帮他耕地种粮,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活计,却不曾想,这些年竟是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如今再回头去看十年前,真真是恍如隔世一般。若是没有当初那一场际遇,若是没有罗用,他们现如今的生活又会是哪般?从前那个破落冷清的常乐县城,是否能有今日这般的繁华景象?
远在河西当县令的罗用,这几日也突然想起,距离他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一日,转眼就快有时间了。
时间着实过得很快,细想起来,他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从当初刚醒来那时候的小心翼翼,到眼下这般宦海沉浮,心态想法也都改变了许多。
还有从前那几个鼻涕娃,现如今也都长大了……
这一日罗二娘从羊绒作坊那边过来看罗用,姐弟二人说着说着,便又说起了从前他们在西坡村那时候的光景。
那时候罗用对二娘说,只要她能用那些羊绒线织出一双袜子,自己就与她买一个银簪。
当时那时候,莫说是在他们西坡村,就算是在整个离石县,银簪也是个稀罕物什,二娘心里一边想着自己不能要罗用的银簪,家里又无甚钱财,买恁贵的物什作甚,一边却又忍不住暗暗期待,心里矛盾得紧,日也织夜也织,最后终于还是被她把羊绒袜子给织了出来。
姐弟二人一边吃瓜一边话当年,瓜是罗二娘与伊吾商贾买来的甜瓜,当季的,比早春那时候的甜瓜便宜许多,罗二娘一买就要买很多,与她们作坊里的那些大娘子小娘子们都尝个瓜味儿。
高昌那条木轨道迟迟没有修好,可把那些伊吾人高兴坏了,那一群群的伊吾商贾,沿着这条木轨道,把他们伊吾当地的特产一批批运到敦煌常乐晋昌这一带来卖。
现如今从伊吾那边过来他们常乐这一带,往来也就没几日,一路上也颇安全,那些商贾们整日来来往往的,虽然说交通便利了,跑生意做买卖的人也多了,利润难免就要薄些,但还是有利可图。
眼下正是甜瓜成熟的季节,于是近来在敦煌常乐晋昌这一带,便游走着不少卖甜瓜的伊吾商贾,价钱并不很贵,稍稍富裕些的人家便能吃得起。
罗二娘这回买的这一批甜瓜就很好,又脆又甜,新鲜多汁。方才那一车车的甜瓜被拉去羊绒作坊那边的时候,街上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站在路边看呢,都说羊绒作坊那些个小娘子们吃得好。
“听闻阿姊她们这回要在江南河东各地开分店,一开就是许多家,不知她甚时候来河西。”
二娘与罗用一起坐在廊下吃完了一块甜瓜,起身从柱子下的一个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洗洗手。
她们羊绒作坊那边也是这般,处处都要摆几个这样的大水缸,水缸里面盛满清水,主要就是用来防止火灾,因为屋顶是草棚顶,天气又很干燥,一个不小心就会着火,这些水缸里的清水便是备作灭火之用。
为了保证清洁,这些水缸里的水隔几日便要换一次,在常乐县这种缺水的地方,也没得浪费,换出来的那些水,大抵都用来洒扫浇地。
“一时应是不会来。”罗用说道。比起中原各地,河西这边到底还是荒芜了些。
“她甚时候过来,我便叫她们把凉州那家铺子接了去,好把彭二腾出来,叫她过来帮我管管织布作坊。”二娘用干布巾擦擦手,又在廊下坐了下来。
“你手底下那些管事没意见?”罗用问道。
二娘手底下那些个管事,好些都是当初从凉州城跟着她过来的,这几年一点一点在常乐县这边又做出了成绩,这时候罗二娘却让彭二接手那织布作坊,有些人怕是不会服气。
“我原本是想叫她来管羊绒作坊,我自己去弄那个织布作坊,想想也觉得不合适,还是叫她去经营那织布作坊好些。”二娘亦道:
“我们那织布作坊毕竟刚弄起来没多久,眼下河西各地又开了不少织布作坊,形势并不很好,她若是能将这个织布作坊做起来,将来也能服众。”
“她自己愿来?”彭二这些年经营着凉州城的那家阿姊食铺,买卖做得也很不错,现在叫她来常乐县经营一个新开没多久的织布作坊,就等于是叫她把之前的积累全丢掉,重新来过。
“我早前便写信问过她。”二娘言道:“她与我回信,说我如今这羊绒买卖越做越大,大娘在中原经营阿姊食铺,亦是做得有声有色,他日凉州城这间阿姊食铺,早晚还是要交到大娘手上,彭二自己与大娘并无多少交情,若是能选,还是更愿意与我一道。”
“那便叫她来吧,赶在今年白叠花收获前,早早便把那织布作坊接手过去。”依罗用看来,这件事还是越早越好。
时间一旦拖得久了,织布作坊那边的经营上了轨道,管事们各司各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哪里还能有彭二的位置,到那时候二娘若是再给她们弄个空降部队过来,谁也不乐意啊。
不像现在,自打去年秋冬库存的白叠花用完之后,织布作坊那边这都停工好几个月了,早先那些织布的人手也都做回了羊绒加工的工作,待到今年白叠花秋收之后,她们那边的织布作坊又要重新划拉人手,彭二在那时候近来,那就刚刚好。
“这不是脱不开身嘛。”罗二娘笑道。
“那食铺叫田崇虎看着便是。”罗用心中了然。田崇虎那小子一早便与罗用写信,说自己要来常乐县,罗用觉得叫他过来也行,不过眼下彭二既然要走,那他就走不了了,这也是二娘今日之所以要与他谈论这件事的原因。
“那我便叫她过来了?”二娘高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