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依石
嘉泓渊又一次把所有卷宗推到一旁,没有下令让人去寻找十六的亲人。
如果让人去找且找到了,他便不得不告诉十六,不如就这样拖着,等十六亲口来求,他再去找。
如果十六一直不来说……
嘉泓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他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可惜这个偌大的皇城中,除了十六,没有人敢把药端上来劝他喝下去。
“来人,把药呈上来。”
……
距离那场骇人听闻的宫变已经过去了五日,京中无数高门深院被查抄,菜市口土地上的鲜血铲走一层又一层,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封箱入库,带着血腥气的兵士们走过长街,给道路两边的雕梁画栋染上肃杀之风。
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只要脑袋还在头上,都要老老实实思考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在秋华年等人的努力下,京城的生活已经恢复了大半,街道上的小贩与铺子渐渐出来了,胆子大的民众纷纷出街采买物品,遇到熟人互相道声安康,再念几句新的万岁。
秋华年的一大任务是稳住京城附近的农人。裕朝京师人口内外城加起来接近百万,这些人口每日消耗的口粮、蔬果、肉类和柴火的量巨大到难以统计。
民以食为天,一旦供给京城的周边地区的农人们乱了,京中物价飞涨,物资短缺,势必会跟着乱起来。
农历五月末六月初,正是许多瓜果初熟的时候,秋华年索性让人放出消息,说自己在城外庄子上高价收各类水果,吸引农人们前来贩售。
只要齐黍县主还在京城做生意,他们的东西还能平平安安地卖出去,赚得到钱,大家便不会慌了。
农人朴素的价值观里只活种地和吃饭两个词,说白了,只要吃得饱穿得好,日子过得下去,皇帝和公卿们换几番关他们什么事呢?
时间接近傍晚,秋华年坐着马车,踏着火红的夕阳从庄子上回城。
非常时期,京城九门一概戒严,只留正阳门供人进出。
车夫出示齐黍县主的令牌,正在严加盘查进出城人口的守卫立即让开,旁边的百姓知道车里的是齐黍县主,纷纷行礼问好。
秋华年让人打开车帘,与大家说了几句话,不远处一位熟人听见动静,迈步上前打招呼。
“县主今日又去庄子上收瓜果了?”
“侯爷好,今天收了几车脆甜的香瓜,回头我让人给府上送一车。”
太平侯康忠笑道,“我替我和姐姐谢过县主了。”
元化帝避居坤宁宫时,留下话遣散所有后宫,新帝接手了后续安排事宜。
太妃们有想回家的,可以命其家人将其接回家中俸养,以叙天伦之乐,妃嫔的俸禄和份例照旧发放;有不愿回家或已无亲近家人的,也可以继续留在宫中,统一移居慈宁宫。
这个旨意一下,有条件回家的太妃们几乎全都上折子请求离宫,关于遣散后宫的怨言顿时消失了。
对这些在宫中困守小半辈子的大小妃嫔们来说,去宫外住不仅自由,还能照例领俸禄和份例,不愁生活水平降低,简直不能更好了。
太平侯康忠就把姐姐康太贵妃接了出来,姐弟二人一起住在侯府上。秋华年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投靠太子的,这背后估计也有不少隐秘。
目前宫里只剩少数几位太妃,娘家被抄家流放,儿子被贬为庶人软禁的文妃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文妃过于心狠,出卖儿子和母族,最后也没落个好结局。
不过据说文妃本人对此毫不在意,新帝特许她可以仍住在长乐宫中,她便每日在长乐宫中如常读书消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秋华年和太平侯康忠道别后,坐在马车里想着宫中太妃们的事,思绪渐渐飘远。
元化帝还留了几位年纪不大的皇子与公主,他让位成了太上皇,这些孩子也不管了。听杜云瑟说,太子的意思是给那几个弟弟妹妹一起开府,都放到宫外去和母妃生活。
自幼远离皇权纷争,对生在皇家的孩子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第190章 新志
秋华年回到家中,让下人们把带回城的瓜果储存到冰窖里去。
计算过去年夏天的用冰量后,秋华年就让人在家里挖了一个冰窖。
冰窖建在外院东南角,位于厨房隔壁,一共挖了半间教室那么大,里面存着去年冬天放进去的冰,内部气温在零度以下,是一个非常好用的保鲜冰箱。
九九从里面迎出来,汇报今天家里发生的事。
“京城的猪肉又涨价了,现在是一斤四十八文,白米也涨到了十二文一斤。我让全余出去打听,说是有十几家大米粮铺联合起来变价,其他小铺子也有样学样。”
九九知道秋华年在负责稳定京中百姓生活,因此虽然自家储备充足,也一直关注着城中物价。
秋华年点头,非常时期,城门都只留了一扇,物资很难运进来,又有很多有钱人临时抱佛脚采购囤积米粮,物价向上浮动在预料之中。
目前的浮动还在正常范围内,属于市场规律,但若有人继续哄抬物价,扰乱民心,新帝正缺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九九说完正事,转而说起谷谷和秧秧。
婴幼儿的成长十分迅速,这两个六个多月的宝宝几日就变一个模样。
“木棉阿叔之前说,宝宝们现在可以练习爬行了,华哥哥让人把东厢房的床收拾出来,引谷谷和秧秧在上面爬。”
“我今天下午去看他们,谷谷一直在跟着红绸铃铛爬,但秧秧一看见我,突然停下开始哭,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就笑了,一放回去又哭。”
九九说得哭笑不得,秋华年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满脸无奈地笑。
据说超过半岁龄的婴儿会领悟装哭装笑的技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秧秧显然深谙此道。
他练习爬行独坐什么的都懒洋洋的,但在动脑子偷懒上,学习进度可谓一骑绝尘。
晚上杜云瑟从宫里回来后,秋华年就和他一起去玩领悟了新技能的儿子。
杜云瑟如今的办公场所位于宫中,就在承天殿前面的文楼内,协助新帝处理各地政务奏章。
因为新帝还未正式登基,所以对心腹功臣的封赏暂时没有下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一朝天子一朝臣,杜云瑟在新朝必定会飞速晋升,一跃成为裕朝最有权势的那批人。
从龙之功,就是这般让人艳羡。但对杜云瑟来说,这只是他真正的抱负的开始。
秧秧被坏心爹爹从摇床中抱出来,仰面躺在床上,被两位父亲注视着,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秋华年先假意拿来系着红绸的铃铛环,在秧秧面前摇晃,秧秧伸手想把铃铛打走,秋华年收手,没有让他如愿。
脸蛋圆嘟嘟的团子嘴巴一鼓,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杜云瑟看得心疼,下意识把儿子抱起来哄,就这一秒的功夫,秧秧脸上的哭意已经消失了,换成了甜甜的笑。
秋华年忍俊不禁,刮了刮秧秧的小耳朵。
“云瑟,你看看他,他真的会装哭了,这到底是像了谁?”
杜云瑟没有说话,用目光给出无声的答案。
秋华年咳了一声,伸手把谷谷抱进怀里。
“我这么正直稳重,积极向上,明明是谷谷像我,秧秧是随了你的腹黑好嘛。”
谷谷咿呀一声,像是在赞同爹爹,秋华年和杜云瑟已经笑到演不下去了。
秋华年和两个宝宝玩着“你猜我看不看得见你”的游戏,拿杜云瑟当遮挡道具,杜云瑟配合他,任他从自己身上各处探出头来。
玩了一会儿玩累了,杜云瑟给秋华年倒了杯梅子茶,秋华年一口喝完。
“太上皇主动禅位,减少了许多麻烦,朝里朝外的局势已经差不多稳定,现在只等钦天监测算出黄道吉日后新帝正式登基了。”
秋华年伸了个懒腰,“登基后就要封赏功臣了,你的资历直接入阁的话还差些,皇上不能一直让你暂代职务之外的工作,云瑟,你知道新帝想怎么安排我们吗?”
内阁大学士通常会兼任六部尚书,这是正二品的高位,杜云瑟进入官场满打满算一年出头,直接把他提到尚书加阁老的位置,就算有从龙之功,恐怕也难以服众。
杜云瑟又给秋华年倒了杯茶,“新帝登基,按旧例要开恩科。陛下已经决定今年秋天加开一届乡试,明年春天殿试。”
“恩科会选拔出一批新的庶吉士与翰林院官员,所以陛下会提前把我这一届的在翰林院的贡士们外放出去。”
“你要外放?”秋华年有些惊讶,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对,我在朝中根基不深,不如趁此机会去地方潜心发展,立下无人可指摘的功绩。”
“去什么地方?”
杜云瑟轻笑,“这个地方目前还没有,说起来还是华哥儿的主意。”
“你是说……”秋华年眼睛一亮,“海津镇?!”
“太上皇过去已着人提前勘验过,海津镇靠近京师,交通发达,又有天然的开阔海港,非常适合开设口岸。”
“陛下采纳我殿试之卷中的策言,欲合河间、永平两府,设直隶府,开放海贸,试验变法。”
“新的直隶府的名字,定为天津,意为天子亲设之地。”
秋华年听到直隶府的名字,轻轻舒了口气,有种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新帝登基之后,铺垫了近两年的开海禁之事终于要大刀阔斧地办起来了。
绝大部分人都以为新港口会设在南方沿海,投机取巧和使绊子的人的力量多集中在那边,等新帝公布天津直隶府的消息,肯定会惊掉一群人的下巴。
王引智已经在河间府的金科立稳了跟脚,杜云瑟走马上任,可以借助他的经验与人脉,迅速上手政务。
“大裕之前还未有过直隶府,天津的知府会是几品官?”
裕朝官职中,县令的品级不是完全固定的,人口多地域广的县的县令品级会高出一两级,秋华年估计,直隶府的知府的品级也会比普通知府高。
毕竟天津直隶是合并了两府的大府,带了天子的名字,还被新帝寄予实验变法的厚望,知府的官位肯定要有所不同。
杜云瑟一边轻轻拍秧秧的背,一边回答,“陛下和我都认为正三品最合适。”
普通知府是正四品,一州的布政使是从二品,直隶府的知府品级比普通知府高,比更上一层的州布政使低,确实合适。
天津府是新帝新政的实验场,又位于京城附近,是大裕咽喉之地,第一任知府必然要是新帝最信任的心腹。
直隶府的知府也是一个绝佳的跳板,在这个位置上待个三年五载,做出足够的功绩,就能顺理成章升任六部尚书,进入内阁成为阁老了。
天津离京城如此之近,还不用担心外放后远离政治核心。
杜云瑟今年二十三岁,入阁的时候,十有八九未满三十岁。
年不及而立的阁老重臣,他会再创造一个传奇的历史记录。
秋华年突然笑了,杜云瑟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在想,以后你成为内阁大学士,是要叫阁老,还是遵循现实年龄叫阁青呢?”
杜云瑟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华哥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一般人听到阁老二字,或是胆战心惊,或是与有荣焉,只有华哥儿的关注点永远这么奇怪。
六个多月的婴儿有十几斤重了,秋华年抱了一会儿谷谷就抱不动了,俯身把他放在摇床上。
谷谷伸手抓秋华年的衣服,秋华年把自己腰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他玩。
杜云瑟也把秧秧放回谷谷旁边,谷谷伸手把玉佩递给弟弟看,但秧秧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一点也不想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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