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依石
栖梧青君看着远处回忆,“小少年只是某个宫廷供奉画师的徒弟,在宫里的地位还不如有些脸面的宫人,为了不惊吓到他,青君就谎称自己是藏书阁的底层宫人,这样小画师配小宫人,谁都不会嫌弃谁。”
“小画师每月初八和二十会随师父进宫,青君就每到那个时候都去御画坊附近找人玩,有时候让他给自己画画,有时候带些书一起看,熟起来后,更多则是天南地北地聊天。”
“他们除了彼此的秘密外无话不聊,聊过宫廷和贵族的压抑,聊过世俗经济的无趣,聊过山川湖海,聊过未来要一起出宫,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云游天下……”
栖梧青君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秋华年没有催促,他知道接下来的将是整个故事最关键的转折点。
“就这样,小画师陪着青君度过了宫中一个个无趣的日子,熬过了皇嫂的去世,撑过了宫廷的动荡,青君开始想他们那些戏言般的畅想,想把那些话变成真的。”
“他第一次去查小画师的身份——查无此人。”
“……”秋华年看向栖梧青君,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淡淡的怅然。
“青君为此记恨他吗?”
栖梧青君笑了一下,“青君倒没有这么小心眼,虽然查出他是颖妃的侄子,是晋州解氏的麒麟儿,回想起几年的相处,仍觉得他应该有什么苦衷,想找他把事情问清楚。”
“他像往常一样在初八那日来到上次约定好的地方,带着小画师喜欢的书和糕点,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等在那里的,是颖妃宫里的嬷嬷和司礼监的内相。”
“……”
栖梧青君讲故事非常随性,“之后的事情太复杂了,我懒得回想也懒得多费口舌细讲,总之,颖妃一方做了一个局,把我的恶名传到了前朝,不仅我受了罚,还带累了太子。”
秋华年跟着换回人称指代,“你从此开始记恨他?”
“不。”栖梧青君耸了耸肩,“我依旧觉得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有苦衷,是颖妃和解氏强迫了他,我要救他,像畅想中那样带他出宫云游。”
“我大皇侄把我训了一顿,和我打了个赌,想办法让我单独见了他一面。”
栖梧青君笑起来,“他说——”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我是栖梧青君。”
“他说,他永远不会背离解氏,解氏的利益在他心里高于一切。”
“颖妃的嬷嬷和司礼监内相兴师问罪那日,他早就知道,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一切发生。”
“……”
栖梧青君把鱼食碗放在小亭的石桌上,伸了个懒腰,“讲完了,精彩吗?”
秋华年沉默了足有一分钟,心里有无数个问题不停冒泡,最后一个都没有问出来。
难怪那日栖梧青君拦路抢亲时,解檀光的反应那么奇怪,比起愤怒,更像是愧疚与认命;难怪栖梧对解檀光又欺辱又维护,而解檀光竟从不反抗,毫无怨言。
那日御街街口,金线编织的马鞭甩过耳侧,高马上异域风情的美人俯身挑起探花郎的下巴,解檀光心里闪过的是他们年少时数不尽的欢声笑语,还是只剩一句“好久不见”?
“你恨他的背叛?”
“我恨他的放弃。”
栖梧青君勾起明艳的眼睛,“所以现在,无论他愿不愿意,我绝不会给他离开我的机会。”
第236章 天津府新学
栖梧青君没有停留太久,当天就离开了。
他讲了一个故事,秋华年便做了最好的听众,栖梧是一个内核强大充满行动力的人,他不需要无谓的同情,也不需要指点迷津,回忆完过去,便会继续向前大步前进。
秋华年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终有一日,他会解开自己身上的结。
昭新元年七月,天津府新学崭新的校园建造完毕,杜家村族学的孩子们也来了。
天津府新学借了官府的名义,但学府所需的大部分资金是齐黍县主出的,且名义上是为了海贸培养特殊人才,不涉及官场和功名,只是“旁门左道”。
所以尽管学生不限性别、不限出身这两条规定引发了轩然大波,新学还是在秋华年杜云瑟的坚持以及昭新帝的支持下顺利开学了。
新学地址定在蓟县和天津府府城的交界处,从府城坐马车过去需要一个多时辰。
蓟县是秋华年的封县,年初秋华年大笔一挥划了二百亩地,以高价买下并安置好原本的百姓,开始建造学府。
在秋华年的规划里,学府由教学区、活动区和宿舍区组成。
教学区的教室全部是能容纳近百人的大房间,一间间连在一起,南北都开了窗户保证采光,很像后世学校的教室。
秋华年希望接受基础教育的孩子越多越好,所以在教学场地上,新学的教室明显比普通私塾、书院大得多,一堂课可以让近百人同时听讲。
宿舍区分为三部分,男、女、哥儿是分开住的,教书先生们需要住宿的,便去对应的区域,先生们一人一间屋子,学生们则六人一间,每个人都配备了单人床和高柜。
活动区里包含的设施比较杂,有食堂、有可以借阅书籍的书楼,有摆满书桌可以自学的“自习室”,也有一个精致漂亮的小花园,一个能锻炼身体的校场。
秋华年年初把设计图纸交给蓟县县令贾因源,派出丙七和丙八两位表舅监工,让人加紧建造。
起初外人都以为齐黍县主是想在自己的封地上造一个度假的大宅子,心说秋记六陈赚了那么多钱,却从不见县主铺张奢华,如今总算是知道享受了。
等学府落成,远洋的舰队归来,秋华年放出新学消息,在整个大裕范围内招收学生,先前以为秋华年是在建豪宅享乐的人全都傻眼了。
杜家村族学的孩子来了共十一人,由最大的十五岁的杜云乡带领。
杜云乡的方向感和画图能力很强,能徒手在纸上画出立体地图,当年就给秋华年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两三年过去,云乡从半大孩子长成了少年,文化课和算学都有不小长进,绘制地图的技能更是强上加强。秋华年觉得,如果顺利的话,云乡完全可以加入明年的出海舰队,负责绘制海图。
魏榴花应九九邀请,带着全家人来了天津府,柚哥儿九岁了,后出生的弟弟也有三岁了,魏榴花和云湖两口子卖掉了杜家村的地,换了几十两银子,在府城租房安顿下来。
从杜家村族学来的人中,有一个人本来不在名单里,秋华年看见他时,有些惊讶。
“云康?你怎么来了?秋燕婶子和宝善叔呢?”
云康和春生同岁,今年有十二岁了,当初在村里时,他还是一个每日和春生玩耍打闹的小朋友,几年不见,已经长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
云康在经学上的天赋不错,宝善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压上了毕生的梦想,希望他未来能中举当官,光耀门楣,这样自己也就是举人老爷的爹了。
云康没去走世人眼中正经的科举一途,而是来了天津府新学,着实出乎秋华年的预料。
云康拉着肩膀上的布包裹,抿了下嘴,“是我自己想来的,大裕在变化,我想学习最新的知识。”
秋华年挑了下眉,没想到云康会这么说。云康一直很敏锐,擅长分析和判断当下的局势,做出有利的选择。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看出新学才是未来的趋向,比无数身居高位却顽固守旧的大人物不知高出了多少。
不用云康说,秋华年也知道他的这个决定在他家引起了多少反对,胡秋燕或许会在阻止无果后尊重儿子的决定,但宝善绝不能接受自己光宗耀祖的儿子去走旁门左道。
秋华年看了眼云康身上发旧的布衣和底部打了补丁的包袱,拍了拍他的肩,“既然做了决定,就留下来好好学习吧,等你做出一番成就,自然会得到想要的认可。”
“不用担心束脩,新学会有相应的安排。”
云康的想法只是极少数,在目前的裕朝,科举依旧是广大读书人心中唯一的神圣的通天梯。
虽然新学面向所有人招生,但几乎没有本来就在读书的男子前来报名。
这一点在秋华年的预料之中,他没有太在意,反而是许多家庭条件不错,有不错学识基础的女子和哥儿相继来到新学报名这件事,让他颇为惊喜。
因为女子和哥儿无法参加科举,反而让他们先一步走上了学习新知识的路。
祝经诚的弟弟祝经纬被家族派到天津府来给兄长帮忙,同时带着庶妹祝娴。
祝经诚有了官身后,祝娴的身份也长了一截,祝家本来已经在给祝娴相看人家打算让她嫁人了,现在却觉得以后还能有更好的,不用着急,正好天津府开设新学,便让祝娴跟过来上几年学堂再说。
天津府新学不仅在酝酿宏大的影响,也悄悄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祝家二弟和三妹有自家大哥招待,跟着他们来的舒如棠和魏福霞则被九九邀请回了府上。
如棠是开客栈的舒家夫妻的女儿,魏福霞原名朱霞,朱家出事后被黄大娘与黄二娘姐妹收养,改了母姓。
这两个孩子在秋华年记忆里都是小姑娘,现在却出落得亭亭玉立,皮肤白里透粉,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
祝娴和九九曾与福霞闹过一些矛盾,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早就说开和解了。
少女们渐渐长大,懂得了更多道理,久别重逢后情谊也自然地升温升华。自从她们住下后,九九那边的欢声笑语就从没停过。
“这是什么裙子,怎么只有半片?难道要光着腿穿不成?”如棠拿起一大片裙摆。
今天府里的绣娘送来了九九设计的初步打样的衣服,姑娘们聚在一起研究。
九九看了眼,拿起另外两片,“这是三片拼在一起穿的,谁会光着腿穿裙子啊!”
福霞牙尖嘴利,凑过头来,“那可不好说,说不定咱们杜大小姐就要当这个领头人呢。”
九九放下裙子,要去撕福霞的嘴,如棠被两人夹在中间,拦了这个又去劝那个,被弄得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性格最温和成熟的祝娴清了清嗓子,另起了一个话题,“九九做的裙子都很漂亮,不过我还有些其他想法,不一定是对的,你们听听看怎么样。”
九九停下抓福霞的手回头,“娴姐姐你说。”
“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为了干活利落,一般都穿短衣与裤子,最外面那层裙围很短,不影响行动。我们却只能穿繁重的长裙,走远路都困难,裙子稍微短一些,就会被说不成体统,想要骑马还得换专门的骑装。”
祝娴说的时候,其他姑娘都在思考,她话音刚一落下,如棠就问,“是这样,我们还好,娴姐姐和九九的一些衣服看着就累人。”
福霞心直口快,“这不简单,咱们直接把衣服裁短了穿,谁还敢当面不同意说闲话?”
九九轻轻摇头,“我们是可以随意改衣服,但对很多被规矩束缚生活在深宅大院中的人来说,这却是不可能的。”
“娴姐姐是想让我设计推广一种更方便的衣服,等它流行开来成为风尚,大家就都轻松了。”
九九一边说一边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你们说得对,除了好看的衣服,还要有真正实用的衣服,当然,实用的衣服也要好看!”
……
秋华年隔着窗户听完姑娘们的对话,示意下人们把冰酪、酥山、水果酿等解暑点心送进去,没有去打扰她们,离开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今年的新学招生在今日截止了,第一批学生共三百二十四人,其中男子只占三成左右。
三百多人里有半数以上出身贫寒,交不起束脩,秋华年已经设计好了半工半读模式。
学生们可以在学习的空档,在蓟县的各大工坊、店铺里做零工养活自己,这些工作岗位全部由新学官方出面谈下,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障学生们的利益。
新学是史无前例的一次创举,在正式教学开始之前,秋华年打算办一个仪式,他和杜云瑟算了一个黄道吉日,并给京城上了折子,得到了昭新帝的批准。
为了让新学立稳脚跟,秋华年直接掏出了大裕第一梦幻组合。
天津府正七品知事廖苍是实际管理人,连中六元的从三品知府杜云瑟是名誉校长,名满天下的大儒文晖阳是特聘教授,就连昭新帝本人,也被秋华年用无数溢美之言冠上了“金牌指导”这样的称谓。
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敢对天津府新学指手画脚。
黄道吉日定在八月初十,秋华年一边设想开学仪式的流程,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猝不及防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杜云瑟。
“哎哟!”秋华年嘶了一声,揉了揉鼻子,“你暗算我!”
杜云瑟无奈地帮他吹了吹撞痛的地方,“华哥儿想什么呢,走路都不仔细。”
秋华年哼哼两句,问他,“你怎么这个时候到后面来了?有什么事吗?”
“京里刚才传来了密信。”杜云瑟说,“陛下想在典礼那天到新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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