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依石
“我不想叫家里人担心,回来后一直没有说这事。今天早上,我在县学的一位同窗顺路来杜家村给我送先生的讲稿,和我说起与杜云镜的事,恰巧被菱表哥听到了。”
“菱表哥他……生了我的气。”
云成抿了抿唇,突然说不下去了。
云成知道,菱表哥曾经差点与杜云镜定亲,也知道杜云镜确实是舅舅他们属意过的郎婿人选。
可杜云镜明明嫌贫爱富,言而无信,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在颠倒黑白,县学里当众贬低孟圆菱以衬托自己的抢手。
这样一个人,他打就打了,菱表哥却为此对他发脾气……
难不成在菱表哥心里,杜云镜这样的人才是好的?
云成心里又堵又闷,一阵发酸。他想不出原因,只能自我解释,他这是不想看着表哥惦记烂人,跳进火坑。
“我想下午时候再给表哥赔罪,谁知他竟一声不吭直接走了。”
“……明明昨日才说好,晚上要我教他写字的。”云成低着头小声的说,像一只无措的小狗。
秋华年看着他的样子,终于确定了什么。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围观高中生拉扯谈恋爱吗?
云成不明所以的抬头,秋华年给小炉里加了几根柴,悠然开口。
“菱哥儿要是知道,你居然以为他对杜云镜有旧情未了,一定会气得恨不得抓花你的脸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生气?他难道不是气你乱来,不顾自己的前程被县学处罚?”
“难道不是气自己成了那个让你受罚的诱因?”
云成皱眉道,“话是杜云镜说错的,人是我动手打的,与菱表哥何干?”
“这话你自己当面给他说去。”
云成想要起身,却又踌躇起来。
“菱表哥都被我气走了,我现在过去,他会不会更不高兴?”
秋华年也觉得奇怪,孟圆菱和云成是早上起了争执,而下午时候孟圆菱还替孟福月来找过秋华年。
怎么本来好好的,到了下午人就突然走了?
回想一下,孟圆菱应该是他和孟福月说话的时候走的……
难不成孟圆菱听到了秋华年和孟福月的对话?
“华年嫂子,你可知晓什么?”云成急切问。
秋华年组织了一下语言,“今天下午你娘请我去你家,和我商讨了一下你的亲事。”
“我的亲事?”云成没反应过来。
“是一户条件很不错的人家,家境好,家风正,姑娘和你差不多岁数,生的花容月貌,知书达理。”
秋华年没有明说是谁,这事儿八字才刚刚起了个头,两方人都在猜测着试探,直接把女方的名字说出来很不合适。
万一日后不成,岂不成了尴尬。
云成根本没管秋华年说的那位不知是谁的姑娘的条件,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孟圆菱。
“这事和菱表哥……”
“菱哥儿八成是听到了我俩的话,心里难受,不知怎么继续待下去,才一走了之的。”
秋华年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成,“他为什么会这样?还需要我继续点你吗?”
云成握着杯子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是欣是愁,一颗心在胸膛中怦怦直跳,口齿发麻,情如火煎。
他活了十五六年,还是第一次这样明白,所谓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是什么意思。
云成匆忙起身,脚不小心碰到凳子腿,发出突兀的响声。
“你要去干什么?”秋华年忙在他身后问。
可云成一点儿也等不得,他的话问出口时,云成半只脚都迈出院门了,根本无暇回答。
秋华年不知该怎么办,他既高兴云成显然也有意于孟圆菱,又担忧他们情急之下生出什么事。
“且由他去吧。”杜云瑟在书桌后说。
“我还是不太放心。”
“云成此前误了一阵子时间,现在眼前迷云尽数拨开,已经没有什么阻挡他了。”
秋华年舒了口气笑道,“你对云成真是评价颇高啊。”
“云成聪慧,更难得的是心思透亮,行事沉稳,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方名吏。”
秋华年拿起剪刀剪了剪油灯里的捻子,已经烧焦的部分落下,灯火倏一下明亮了起来。
“但愿他们俩好好的,回头我还能讨一杯定亲酒喝。”
“云成会竭力争取,他认定的事,族长已经管不了了。”
秋华年补充,“也好在宋太太的想法目前只有孟福月知道,不然族长家有些人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
月挂高天,薄云惨淡,秋风扫落枯叶,在清福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发出唰唰的寂寥声音。
家人们俱已睡下,孟圆菱在自己屋里辗转难眠,半开着后窗,呆愣愣看着高空中的月亮。
不知谁家的老猫嘶哑着叫了几声,惊起一阵扑愣愣的鸟雀。
万籁俱寂,只有少年心事难眠。
孟圆菱的手握着自己的头发,他时而想起身,时而又犹豫着坐下;时而似乎下定了决心,时而又泪水盈目,踌躇不前。
忽然,孟圆菱耳朵捕捉到后窗外一些不一样的动静。
此时已接近夜半三更,白亮的月光洒在地上 ,被后墙遮住一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孟圆菱的心提了起来。秋收之后,县里乡里的闲汉多了不少,还有一些打北边边境跑回来无家可归的徭役,都在清福镇附近晃悠。
镇上人担心这些人闹事,每夜都紧闭门窗,不许小孩子们跑远玩。
孟圆菱住在院子拐角的厢房里,后窗正对着后门外的小路,为了防盗后窗只有斗大,高度需要孟圆菱抬高手臂才能够到。
孟圆菱害怕外面是什么闲人,踮起脚尖想关上后窗。
窗外小路上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压低声音喊道。
“菱表哥,给我开个门。”
孟圆菱圆圆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纵使那声音有些沙哑失真,在夜里听起来颇为虚渺,他也听得出这是云成的声音。
这个点了,云成不在家里,怎么会出现在清福镇?
孟圆菱慌乱的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把抓过旁边的外衣披上,悄悄打开房门,溜到后门。
他一只脚抵着门缝,一点一点推开后门,尽量叫声音不惊动家里人。
等后门开了一条人能通过的缝,孟圆菱抓着衣服溜出去,果真在月光与后墙的阴影交界处看见了云成。
“你、你怎么来了?”
孟圆菱惊疑不定,结巴着话都说不顺了。
云成微微喘着气,布衣凝结了一层寒霜,少年人的身体在夜色中随着呼吸起伏,一双眼睛在夜里亮的吓人。
他看着孟圆菱,本来有万般心思想要诉说,真急急忙忙一路从杜家村赶到清福镇,反而不会说话了。
孟圆菱双手抓着披在身上的外衣左瞧右瞧,没有看见别人,也没有看见骡车。
“你是怎么来的?”孟圆菱急问。
云成老实交代,“从村里一路走过来的。”
从杜家村到清福镇步行得一个时辰,云成就算连跑带赶,也不会少于半个时辰。
这么黑的天,他也没拿盏灯,拿个火把,一个人披着月光在荒凉的田间地头走了这么久,只为来看眼孟圆菱。
孟圆菱鼻子一酸,手把自己的衣襟抓皱成一团,“我早上还叫你多心疼自己,你晚上就这么干,是不是诚心怄我。”
云成在外素有机敏之名,此时却百口莫辩,“……我以为你早上是不喜欢我打杜云镜,才生气的。”
孟圆菱侧头轻轻呸了一口,“别说杜云镜只是鼻子破了,哪天把脑袋弄掉,我也只拍手叫好。”
“我是担心你,你怎么不明白?都这么大的人了,在外面还像小孩子一样打架。再过个两年你娶到新妇,要是还是这个样子,我这个做表哥的也……”
孟圆菱喉咙哽咽,足足吸了两口气,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云成尚不知自己的心意时,目光便时常不自觉追着孟圆菱移动。现在明白了一切,看着孟圆菱眼眶红红的样子,心快化成了一滩柔水。
孟圆菱犹自数落着他,“现在已经入秋了,晚上霜这么重你也不添件衣服,不怕冻着自己。秋天山里的那些大畜生总爱往外面跑,万一碰着头狼,你该怎么办?真的磕着碰着,姑姑和姑父,我爹和我娘,我两个哥哥……还有我,你让我们可怎么活?”
云成像小时候一样,乖乖低着头听孟圆菱训话。他已经比孟圆菱高出一个头了,孟圆菱得仰着下巴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吗?”孟圆菱觉得云成没在听。
云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替孟圆菱拢了拢没系好的衣襟。
“你还说我不保重自己,夜里风大,你怎么衣服没穿好就出来了。”
云成的手背是凉的,手心却是滚烫,虎口擦过孟圆菱的手腕,令人心惊肉跳。
孟圆菱下意识要抽手,云成却一把抓住了他。
“你、你干什么?”孟圆菱缩着肩膀,一双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
云成自幼读书,是十分守礼的,哪怕两人青梅竹马般长大,孟圆菱的记忆里,也几乎没有与他这么亲近的时候。
“菱表哥……”云成张开嘴,“菱哥儿。”
云成的手修长、灼热,一路烫进了孟圆菱心底。
他口中前所未有过的称呼,让孟圆菱头晕目眩。
这一声菱哥儿,不像在喊表哥,活脱脱像在喊亲密无间的情郎。
孟圆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能这么想?这可是云成,这可是未来大有前途,要娶大家小姐的云成。
可是、可是……
孟圆菱心乱如麻地看着云成,晶莹的泪珠大滴从漂亮的眼睛里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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