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藻大王
可当外婆和小姨聊起他的日常生活时,那开心的神情,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一刻,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他不能依靠任何人。
他懂得了什么是寄人篱下,学会了自保,除了吃饭和必要的活动,就把自己锁在房间。
从小学到初中,他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回忆,除了要应付姨父的家暴,还要面对小姨的冷暴力,尤其他和表弟的成绩差距越来越大,每次拿成绩单回家后,就得面对小姨的冷脸,和一些以为他听不懂的冷嘲热讽,会突然冒出很多琐事,让他无法安心学习。
他学会了隐藏自己,故意考砸,总是比表弟考得差一些。
小姨高兴了,他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当手里没有筹码时,粗暴的抗争并不会带来想要的结果,在成年人的规则里,他与婴儿无异,以卵击石最终受伤的只有他自己。
与其挣扎,在这恶臭的泥潭里越陷越深,不如做个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成年的那一天。
也许暴力因子会遗传,表弟染上了网瘾,姨父为给他戒网剪掉家里的网线,发疯的表弟砸了整个书房。
小姨溺爱这个独子,不久后又重新置办,又砸了,又买,如此反复。
表弟开始偷家里的钱去网吧上网,后来向同学借,被姨父发现后又找体校这群流氓借,每次还不上,就找他收拾烂摊子。
打架斗殴,性质严重可能会被退学,不被退学是他的底线。
他不仅要考大学,还要考最好的大学,这是他为自己寻找的出路。
为此,他结结实实地被敲诈过几次。
而眼前的这次,他没忍住和这群小子动了手,结果还是闹大了,有人报了警,他们被带去警局谈话。
不知道哪个傻子在包里藏了两把三十多公分的水果刀,这事被上报到教育局,上头要抓典型。
闻讯赶来的小姨和姨父非但没帮他说话,还反过来斥责他带坏表弟,让表弟挨了打,在警员面前明里暗里说他有暴力倾向。
最终表弟和那群小流氓都撇得干干净净,只有他身后没人,被拉出去背锅,任凭他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
他被一中通知退学。
本以为已经无可挽回,没想到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班主任竟然站出来为他担保,这才保住了学籍。
谢辞看向那个黄毛,语气松弛低沉,语调没什么波澜,好像刚才一招把人撂倒的不是他:“借了多少?”
谢辞突然开口,黄毛一惊,看看被扶起的平头麻子脸,怒道:“八十!加上利息八十,总共一百六!”
一百六,在高中这会儿可是笔巨款。
谢辞记得表弟陈展鹏一周的零花钱是五十,他只有四十,这还是买早饭的钱。
给了这一百六,等于一个月没钱吃饭。
“谁借的?”谢辞问。
“他啊,陈展鹏!”
黄毛说着,已经不耐烦了。
谢辞接着问:“他为什么借?”
“借钱上网!你是不是找茬?!”黄毛拿棒球棍指着谢辞,“我们这么多人,可不怕你!”
谢辞:“陈展鹏借钱上网欠你们一百六,跟我有什么关系?”
平头麻子脸捂着手腕,喝道:“怎么没关系?他没钱,当然是你来还!”
谢辞没理他,夹着烟对黄毛勾勾手,示意对方过来。
黄毛一时间搞不清楚谢辞要干嘛,以为他终于要乖乖交钱了。
毕竟他们十个人,就算是谢辞也会害怕吧?
“这才像话嘛,早点交钱,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黄毛摊开手心到谢辞面前,语气有些得意。
“借钱不还确实是他的问题,要把他打死还是打残,随你们高兴。”
说着,谢辞将烟头摁进黄毛的手心,捻灭,“别再为这点破事来烦我,听得懂吗?”
“嘶——”
黄毛吃痛,咒骂了一声,抬起棒球棍就砸了过去,“你他妈——”
棒球棍挥到一半被谢辞夺走,没等黄毛反应,棒球棍就顶住了他的下巴。
“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张星星吧?体校二年级三班,家住兰心北路的慧安小区,父母在老城区开水果店。”
谢辞看着眼前这双睁大的眼睛,语气始终没什么变化。
可就是这张沉静的脸,把黄毛吓得够呛,隐隐从谢辞的语气里听出了威胁:“你怎么知道的,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
谢辞视线扫过周围所有人,“反正我烂命一条,什么做不出来?”
要说高中生最怕的人,那必然是家长。
一说到家长,这群嚣张的不良少年顿时屁都不敢放,甚至不敢抬头和谢辞对视,就怕对方来一句“你家地址我也知道”。
谢辞随手丢了棒球棍,转身准备离开。
警笛声由远及近,传到耳边。
是朝这边来的?
怎么比上次来得早了这么多?
第2章
一群体校不良少年对警笛声尤为敏感,就跟老鼠见了猫,大老远闻着味就准备收拾收拾跑路了,哪还顾得上计较在谢辞这里吃的亏。
平头麻子脸被一招秒,自尊心受到毁灭性打击,本想对谢辞撂几句狠话,还没开口就被黄毛拽着跑。
黄毛被拿捏,不敢对谢辞发作,转而冲陈展鹏喝道:“明天下午老地方,再不还钱就不客气了!”
说完后,黄毛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谢辞的背影,咬牙补充:“你一个人来!”
陈展鹏绷着脸,等听到机车引擎的轰鸣声远去,气冲冲地追上谢辞,摁住他的肩膀:“谢辞!你不帮我还钱就算了,还怂恿他们打我?!”
“你不该打么?”
谢辞拉下肩上的手,没用多少力气却不容置疑,“陈展鹏,我也是有底线的。”
陈展鹏被他这话气到:“别给我扯!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帮个小忙怎么了?”
谢辞:“是吗?”
陈展鹏疑惑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我不欠你家的。”
谢辞不想再多看这张脸一眼,推开他朝巷子外走。
上辈子,他在大学时已经实现财富自由,而表弟陈展鹏只勉强考了个大专,在学校混了三年,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被小姨喂到两百多斤。
他的公司上市时,表弟还在家里啃老,和姨父一样喜欢炒股,人菜瘾又大,家底赔光不够,欠了一屁股债,经常跑到他公司里要钱闹事。
他对这一家三口没任何好感,大学时也曾想过为年少时惨痛的经历报复他们,可后来事业越做越大,这种心思反而淡了。
当爬得足够高时,再回头,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也不过如此。
对付他们比捏死蚂蚁还容易,但没必要,就表弟这德性,不用他动手,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
小姨是外婆宠爱的小女儿,看在外婆的面上,他给过一笔钱,算是连本带利还清借住她家十年间所有的费用。
那几年,他忙着拓展国外市场,在几个国家间连轴转,通宵办公成了常态,顾不上去关注小姨一家,后来只听秘书提起,表弟陈展鹏涉嫌诈骗进去了,似乎是借着他的名义搞非法集资,骗光了孤寡老人的养老钱,导致老人心脏病发死在家门口,在蓝海市闹得很大。
小姨和姨父天天在他公司蹲点,想求他帮忙。
他没空也不想见,连这事的后续都没兴趣关注。
直到三年前,他和顾予风在D国看画展时偶遇爸爸曾经的助理,提起小姨一家才得知,原来小姨家住的房子是他爸爸的房产。
当年爸爸曾拜托小姨帮忙照顾他,作为回报,把市里那套房子给他们住,那时候姨父刚入职不久,还没有在蓝海市购房的资格。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直到他八岁那年,小姨才提出把他接回家。
他后来猜测,可能是年纪太小不能自理,照顾起来很麻烦吧。
所以他和小姨一家之间,自始至终没有所谓的恩情,真要算起来,也不过是交易而已。
巷子外,一字摆开的流动小摊占用了机动车道,让本就不宽的老旧街道变得更加狭窄,两旁除了文具店,还有KTV和网吧,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最喜欢来的地方。
下午三点多,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里,让谢辞不禁有些怀念。
看着或围在小摊前排队,或三三两两蹲在路边,边吃边说笑的学生们,他顿时明白这格格不入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他回到了十七岁,却也再不可能回到十七岁。
右侧拐角开过来一辆警车,谢辞没多停留,往街道左侧走。
没记错的话,这是去一中的方向。
“请问幸福西路怎么走?”
声音有些耳熟,谢辞随意地望过去,脚步猛地一顿。
街道斜对面,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高个男生正和路边的体校男高搭话。
男生的身高和他差不多,皮肤白皙,头发蓬松柔顺,五官是男生中少有的精致,衬衫的扣子没好好扣,风一吹,领口下的锁骨若隐若现,袖口随意卷起,露出一节修长的小臂和手腕上的运动腕表。
午后的阳光洒下来,男生的头发和瞳孔透出亚麻的色泽,像个误闯人间的纯白精灵。
在这条脏乱的老街,对方比他更格格不入。
谢辞打量对方比记忆中略显单薄的身形,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到少年时的顾予风。
脑海里三十多岁的顾予风和眼前的少年重叠,这一瞬间,时空的割裂感具象化了。
对方右手提着一个黑色背包,腕表上的时间是十二点半左右,这是D国的时间。
难道是刚回国?
顾予风外公是D国人,他有四分之一混血。
谢辞活了三十五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却从没见哪个男人长得比顾予风更漂亮,足以模糊性别,却又让你深切明白对方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