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枫
“不错。”解见山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后,说道:“一套校服,还有一套什么体操服,你可要试着做做看?”
“只是校服的设计工作,如果报酬合适,那我当然想接了,不过制作应该另有裁缝吧?”
沈南绮听着不禁莞尔:“制作的活包给予川就行了,那么多的衣服,你那小店怎么做得过来。”
纪轻舟闻言这才想起来解予川还管着个机械制衣厂。
解见山也点了点头,然后回应他的话道:“只要你的设计通过,报酬自然不会少你。你现在这样一幅设计图,约莫报价多少?”
纪轻舟考虑了两秒,正要回答,解予安就冷不丁地插口:“五百一张。”
“五百?”解见山方才还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闻言顿然睁大了眼。
倒不是说价钱他付不起,这钱于他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但纪轻舟这么个从业不到一年的裁缝,竟敢报价五百元一张设计稿,很难不令他吃惊。
“别听他瞎说,其实……”纪轻舟顿了顿,“三百就够了。”
他最开始是想报价两百的,就跟当初那张婚纱设计稿的价格一样,但解予安都给他喊到五百了,他不象征性地往上涨一涨,实在对不住某人对他的高看。
“三百倒是还算合适。”尽管依然有些超过他预期,但有了方才的五百打底,解见山也觉得可以接受。
沈南绮却是瞧了她儿子一眼,闭了闭眼微微摇了摇头。
尔后,她站在女校校长立场,给纪轻舟提建议道:“虽说能送家中女儿上私立中学的,条件都不会太差,但偶尔也会有一些例外,所以这校服的设计简约美观是其一,同时也要朴素,不可成本过高。”
纪轻舟立即点头,微笑应声道:“放心,我都明白。”
·
根据解见山的意思,他们苏州同乡会所创办的那所私立女中会在明年开春左右开始招生,所以校服的设计稿只需在明年二月份之前上交就行,时间充裕得很。
校服的设计单是纪轻舟第一次遇见,又是给民国时期的女校设计,他觉得还挺有意义的。
即便没有报酬,他大概也愿意花时间去尝试,当然有报酬就更好了。
不过当前他的工作重心肯定还是得放在礼服的制作上,没有时间去忙活别的设计。
进入十二月以后,气温骤降,朔风凛冽,俨然是入了冬。
宝建路的那一条小道上,焦黄的树叶铺了一地,时而有落叶被风吹进院子里,摩擦着小径刷刷作响。
故每日清晨,胡民福到工作室后,都要好好打扫一番院子里的落叶。
天气虽寒冷,幸而洋房里安装了暖气片,用此时的叫法,则称呼为“热水汀”。
起先纪轻舟也不清楚这暖气片要如何使用,还是刚进十二月那天,忽然有个英国人自称是隔壁的户主,来问他收暖气费,他才知晓这边别墅区通常是四户共用一个小锅炉。
到了冬日,便由这户主雇人烧锅炉集中供暖,暖气费可交可不交,不交便无供暖。
纪轻舟虽不觉得现在的天气有多么寒冷,但穿着厚棉袄或沉重的大衣干活,到底影响工作效率,能有供暖自然更方便。
况且按照租房合同,暖气费也有人报销,于是这十块大洋一个月的昂贵暖气费,他也就给得很是干脆。
开了暖气之后,员工的工作态度明显变得更为积极了。
随着金宝儿那套礼服的工期将近,纪轻舟动不动就得加班到夜里八九点,而这几日,一向讨厌加班的叶叔桐却都主动留下来帮忙干活。
与什么加班费无关,就是贪恋温暖而已。
若非解予安的租房合同上写明了不准让外人留宿,叶叔桐这光棍汉有时候加班晚了,甚至都想住在这,睡个沙发凑合一晚。
九号那天是交工的最后期限,到了下班时间,礼服和披肩的制作都已经完工,在帽庄定制的帽子业已送到,就差两件配饰的制作还未完成。
尽管这活和叶叔桐无关,今日他还是照旧留了下来帮忙。
纪轻舟便将缝制手套的活交给他,自己负责制作红丝绒的玫瑰花饰。
幸亏有了叶师傅的帮忙,原本或许要加班到八九点的活,在七点半左右便结束了。
检查完配饰质量后,纪轻舟就让叶叔桐叫上阿福先回去,自己则将礼服配饰收拾装盒,等明日金宝儿过来试穿。
收工以后,关了灯和房门,纪轻舟提着外套去了斜对面的书房。
推开房门,干燥的暖气扑面而来。
桌面上台灯昏黄的光芒映照着蕾丝窗帘,书架旁的模糊光影处,解予安正躺在摇椅上小睡。
“阿佑呢?没给你读报吗?”纪轻舟随手将外套搭在了椅背上,拿起桌上的排单册记录了几笔。
解予安听见开门声响,便醒了过来,闻言嗓音中混着些许刚睡醒的含糊语气回道:“有些困了,睡了一觉,叫他去楼下等了。”
“哦,你刚才在睡觉啊……”
“忙完了?”解予安坐起了身体问。
“嗯,总算是干完这活了。”纪轻舟合起笔记本放回了桌上,活动了下肩膀抱怨:“太累了,先休息下再回去。”
说着,他目光扫了眼桌前硬邦邦的木椅,又看了看铺着柔软毛毯的安乐椅,果断走到了安乐椅旁。
伸手勾住了解予安的脖颈,算是给予了一个预兆,接着便一声不响地坐到了男人腿上,面对面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本意只是想要抱着人充会儿电,结果不知是摇椅不稳,还是解予安故意而为,他刚把脑袋靠到对方肩膀上,解予安就抱着他一块倒向了椅子靠背。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摇椅大幅度地前后摇摆了起来。
“搞什么啊?”纪轻舟调整了姿势,半侧着身体躺靠在他身上,“本来就忙得晕头转向,现在头更晕了。”
解予安就用脚定住了摇椅,环抱在他腰间的手掌顺着青年的脊背上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纪轻舟被他这么一弄,顿然困意上涌,干脆阖起了眼睛将脑袋埋进他颈窝里:“现在倒好,原本只想休息下,这么一倒头,年轻人谁还起得来?”
“那便睡会儿。”解予安语调平缓回道。
“唔……”纪轻舟意味不明地应了声。
因为紧贴着解予安的颈侧,男人说话时的声音就仿佛是通过身体的接触直接传递到他耳朵里的。
低缓而温润,很是动听,令他有些想入非非。
解予安的先天条件中,除了样貌,纪轻舟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声音。
寻常说话时,音质多是低沉而清冷的,就恰如冬日霜枝落雪、清泉击石,给人以凛然静寂之感。
但他当处于临睡前睡意模糊时,又或是交换深吻过后,那嗓音就变得柔静许多,吐字清晰中带着点苏州话的软糯清润,令他百听不厌。
零碎念头闪过,纪轻舟便微微仰起头道:“诶,我好像没听你说过苏州话,你既然从小在苏州长大的,总会说的吧?”
解予安一听他这开场白,便闪过不好预感,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就说两句给我听听呗。”
“这会儿又不困了?”
“你讲苏白给我听,我就不困。”
“不说。” 解予安干脆地拒绝。
“别这么小气嘛,你小时候肯定经常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叫你床上说,在床上我还不想听呢。”
方言这种东西,不管是哪地的,放到床上都自带性缩力。
他要是完全听不懂那可能还好些,听得懂多少会觉得有些搞笑。
“嗯?来说两句吧?”
“不要。”
“那‘不要’怎么说?”纪轻舟抬起左手抚摸他的脖子,指尖并拢着覆盖在他喉结上,幻想感受它的振动。
“你就说一句呗,这点小要求也不肯满足我啊?”
解予安握住了他随意作乱的左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用苏语回答:“弗要。”
他吐字很快,几乎没怎么听清就含混过去了。
而纪轻舟闻言却觉得耳朵像被羽毛轻柔地抚弄了一下,莫名地感到有些心痒。
也是古怪,他还以为自己身为江浙人,听解予安说这种方言肯定会觉得有点变扭尴尬,但对方真这般说出口时,却觉得怪斯文可爱的。
“怎么这么软哪,你说个骂人的话听听看呢?”
“不会。”
“不会?我可不信,我都会几句。”纪轻舟说着稍稍撑起身,抬头朝他耳边说了两个字的脏话。
那话太脏,听得解予安不由得眉头微蹙,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从哪学的,以后别说了。”
“哈哈,我也忘了在哪学的,这发音吐字还是挺正宗的吧?”
纪轻舟嬉嬉笑笑,靠回了他的肩膀上,思索了片晌又问:“那‘喜欢你’怎么说?不会脏话,这个总会吧?”
解予安一根一根地捏着他的手指,安静不作回应。
“我可以教你北京话,爷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纪轻舟模仿着自己一个北京朋友的口音说道。
解予安听得忽而一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纪轻舟还以为是自己口音不正宗,被他听出来了,急忙岔开话题:“有来有往啊,该轮到你教我了,快,‘喜欢你’怎么说?”
“有何可学的。”
“学了说给你听啊,你不想听吗?”纪轻舟回应,“这样,你教我一遍,然后我学一遍说给你,怎么样?”
解予安不由得心动,却还是拖延了片刻,才用苏语教授道:“欢喜倷。”
他故意用着冷淡的口吻开口,但话语里依旧含着股羞怯的意味。
“嗯?太快了吧,我没听清,再来一遍。”
“没听清便罢。”
纪轻舟轻轻咋舌:“怎么这样啊,解老师哪个学校的,这么大牌,只教一遍啊?”
“……”
“幸好我这个当学生的够聪明……”纪轻舟轻快一笑,旋即便又扬起脖子,贴近到他耳旁,一字一句清晰道:
“我欢喜倷。是这么说吧,宝哥哥?”
解予安搭在他腰际的左手手指顿然蜷缩了起来,迟钝了几秒,才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他仍摆着一张平静的脸孔,不声不响地搂紧了怀中人的腰身,而两只耳朵却顷刻间飞上红霞,绯红颜色沿着耳根蔓延进长袍领口,浑身血液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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