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枫
彼时,纪轻舟正姿态放松地靠在他的办公椅上审视着几张设计图纸。
仲夏时节的午后,暑气浓郁,燥热难耐。
他穿着一件雪白透气的双层亚麻长衫,袖子撸到了胳膊肘处,头顶风扇呼呼吹着风,却依旧热得倦乏无力。
门外敲门声响起时,只是懒洋洋地道了声“进来”,随后就听一道大嗓门伴随着开门声响起道:“哈哈,轻舟兄,可有想念我啊?”
听闻这熟悉热情的高亢嗓音,纪轻舟下意识抬起眼睫,瞥向了门口方向。
只见出门数月又黑了一圈的骆明煊携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一边用他的巴拿马草帽扇着风,一边咧着嘴大步流星地跨进了门来。
纪轻舟不禁放下画稿,唇边扬起了明快的笑意,刚要抬手打声招呼,这时却又见骆明煊身后,一个穿着黑色衬衣西裤、系着细长领带的男子紧跟着踏进了门内。
男子身材清瘦颀长,面容瘦削而凌厉,乌发浓深,褐瞳清冷。
当触及到纪轻舟诧异的目光时,他眼神微微颤动,用着清雅的嗓音轻缓说道:“先生,好久不见。”
第225章 复盘
对于骆明煊信函中描述的那位厉害朋友, 纪轻舟想过许多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料到会是祝韧青。
在他的心目里,这位老朋友已经淡出他的生活许久许久了, 久得像是上辈子遇见的人。
几年前,当祝韧青还是个电影演员的时候,他还时不时会在报纸上看到对方的名字,而自从对方结婚退圈以后, 就再也没有见过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此刻,在这赫赫炎炎的午后,神思倦怠之时, 乍然望见对方顶着那张几乎没怎么变过的俊颜踏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瞬有些茫然惊愕,恍如白日做梦。
直到听男子开口,说“好久不见”, 才骤然回过神, 点了点头起身道:“你这毫无防备地出场, 可真是惊讶到我了。”
骆明煊闻言得意地嘿嘿一笑,拿着帽子的手指向身旁的瘦高男子:“轻舟兄, 这位便是帮我们拿回货物的老朋友了,是不是十分的惊喜和意外?”
他的语气相当快活, 满脸皆是爽朗之色。
当年祝韧青突然从纪轻舟身边离开, 其中缘故,他是一点也不知情的, 只当是祝韧青想要改行做电影演员, 才主动离职,去了张景优的影片公司,因此对于自己促成这一老友相见的场面, 打心底地感到自豪高兴。
“的确是出乎意料。”纪轻舟不可置否道。
“莫说你了,小祝在香港找上我的时候,我也是吃惊得很!”骆明煊挑起眉角,迫不及待地分享经历道:
“你猜他如今是什么身份?嘿,你绝对猜不到,我们小祝先生魅力惊人,竟然被那华南船王何仲连相中,做了他的乘龙快婿!
“嗨呀,早知我有这份人脉,我在香港何必那样低调,尽管维持我骆家少爷的派头便是。”
“人家华南船王的女婿是小祝,又不是你,你有个什么派头。”纪轻舟轻轻嗤笑着,扫了眼一旁静静伫立的祝韧青。
对方却是微微低头垂着视线,似不想多提此事。
他见状也就未再多问,抬手示意了下窗旁的牛皮沙发,对两个年轻人道:“别站着了,都坐下聊吧。”
顺便又叫门口的秘书去沏壶红茶来。
骆明煊随手将帽子放在了茶几上,大喇喇地在单人沙发上落座,待纪轻舟转过身来,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便问道:“你们应该也好久没见了吧?”
“好几年了吧。”纪轻舟随口应了声。
祝韧青身姿端正地坐在长沙发上,闻言侧转目光,浅褐色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白衣青年,答道:“六年了,先生一点儿没变。”
“轻舟兄这底子在这呢,再过十年也是一样的英俊潇洒!”
骆明煊接过话,目光掠过二人,陡生感慨:
“看到咱们三个相聚在此,便想到了当初轻舟兄给我改头换面的时候。似也是蛮热的时节吧,在那小巷铺子里,那些昔日光影都还历历在目呢。
“真怀念啊,要是元哥也在这就好了,那我们沪上四大美男便齐聚了!”
纪轻舟哼笑了声,半倚着沙发扶手,姿势放松地跷着腿道:“多亏他不在这,否则你就遭大殃了。”
“啊?为何?”
纪轻舟没有回答,顺着他方才提起的话题道:“爱巷的那家小铺子,连带旁边的两间,我找老板娘一并买下了,现在正在装修,过阵子准备在那开一家内衣店。
“那一块现在发展得也挺繁华的,你们要是怀念,等开业了可以去逛逛。”
“那相当好啊,有情怀!”骆明煊捧场地拍了下腿,随后疑问:“不过这内衣店是卖什么?”
“你能想到的一切内衣都卖。”
骆明煊眨了眨眼,脑中瞬间闪过了刺绣肚兜红罗袜,黝黑的面颊上不禁浮起一层红晕,似乎有些羞臊:“可那种东西不都是姑娘们自制的嘛,你卖这个,能有生意?”
“先试试再说呗。”纪轻舟无所谓道。
正于此时,负责待客的年轻男秘书敲了敲门,走进办公室来,将一壶红茶、一小桶冰块,以及一套雕花玻璃杯摆在了茶几上。
他问了两位客人想要热茶还是冰茶,得到一致的冰茶答案后,便在那雕花玻璃杯中加入了满杯的冰块,夹了两片柠檬,提起玻璃茶壶缓缓倒入红茶。
骆明煊看见壶口那沥沥流淌的茶水,忽然间挺起了背,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过了会儿,待那秘书出去关上门,他才骤然起身,不好意思地朝纪轻舟咧了咧嘴道:“一下码头就赶过来了,尿急得很,我先借用下你的洗手间。”
纪轻舟哧地一笑,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出门右拐,赶紧去。”
随着骆明煊快步消失在门口,室内的氛围陡然沉寂下来。
祝韧青一言不发地拿起面前的玻璃茶杯喝茶,过程中时而侧头望一眼旁边沙发上的青年,似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纪轻舟察觉到他迟疑的目光,主动开口道:“现在混得可以啊,果然还是要自己出去闯荡,这名牌手表一戴,私人定制一穿,再戴个婚戒,就有成熟男人的气质了。”
“您不也戴了吗?”祝韧青冷不丁地开口,视线落在对方那闪着金光的细白手指上。
“我都结婚好多年了,已婚是我的出厂设置。”纪轻舟半开玩笑道,低头瞥向自己手上的多枚戒指,随手调整了一下那枚元宝戒的方向。
继而又抬起头,挂起淡淡的笑意说道:“这回多谢你了,否则在那么远的地方出事,我真是要急得焦头烂额不可。”
“不用谢,帮您是应该的。”祝韧青不假思索道,语气略有低沉,“当初没有遇见您的话,我也许早就和我母亲一起死去了。”
纪轻舟没有多聊以前的事,转而问道:“你现在应该在香港定居了吧,这次来上海是有什么事?”
“我岳父拿到了美国石油公司的代理权,要来沪设置一个代售点,这生意来往利润巨大,他不放心手下人,便叫我过来看着。”
“奥,”纪轻舟大概了解地点了点头,“我还真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跟你妻子认识的?”
谈及这个话题,祝韧青又收敛起目光,稍有些不自然地放下杯子,回道:
“我第一次主演的那部电影《红白玫瑰》,投资商是位香港老板,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他就是我的岳父。我的妻子,她看过我出演的第一部电影《真假凤凰》,才令我岳父做了这影片的投资方。”
纪轻舟身为电影的戏服设计师,隐隐记得是有这么回事:“所以,她是你的影迷?”
“是的。”
“那可真是追星的最高境界了。”纪轻舟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道,“把自己的偶像带回家了。”
祝韧青微微点了下头,倏而问:“当初我结婚时,给您寄的请柬,您收到了吗?”
纪轻舟脑中顿时冒出了某人烧信的一幕,清了清嗓,从容回道:“收是收到了,没有时间去。”
“是他不让你参加吧。”祝韧青一语道破,眸光恬静又略含温热地注视着他:“他待你好吗?”
这个问题他其实是知晓答案的,光从青年那双一如既往神采飞动的眼眸中,便可知晓他这些年定然过得快活又精彩。
但他还是问出了这一问题,既希望对方过得好,又希望他过得不好,心底的情感矛盾又复杂。
“但凡他对我不好,我还能和他热恋七八年吗?”
果不其然,是这个意料中的答案。
祝韧青稍显失意地垂落目光,扯了扯嘴角道:“我这些年,总是会想起在南京因一念之差而走错路的那晚。要是那晚,我没有带你回你的房间,而是去了我那……”
纪轻舟对那天喝醉酒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听他提起此事,回想一阵,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哦,想睡我啊?”
祝韧青蓦然抬头:“你不生气?”
纪轻舟反倒觉得好笑:“想睡我的多了去了,像你这样反复复盘的,属实少见。”
祝韧青眼神怔怔凝视着他,仿佛对方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比横眉怒目更令他感到不是滋味,追问道:“你一点也不生气吗?救了我这么一个轻薄之辈,好几年来心心念念的就是……”
正说着,门口传来骆明煊和季秘书的聊天声音,他的话语顿然停止。
“人有私欲很正常,但能理性克制私欲的才能称之为人。”
纪轻舟率然迎着他的目光,口吻稀松平常道:“你已经结婚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而结的婚,好好待你妻子,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他的话音刚落,骆明煊就开门走了进来,好奇问:“在聊什么呐?听你们的声音好像还挺严肃。”
“还能聊什么,聊他的工作。”纪轻舟语声漫然回应。
“哦,小祝现在是在给他岳父做生意吧?”
放空了膀胱的骆明煊一回来,就端起玻璃杯咕噜咕噜喝下了大半杯冰红茶,随后往沙发上一靠,舒了口气道:
“你知道吗,这小子现在英文可好了,在香港和那些英国人随意交流,果然学语言还是需要天赋,我都陆续跟着我那英文老师学了好几年了,也无什么长进。”
纪轻舟未回应什么,祝韧青却是恢复成了一派文雅绅士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开口:“你的公司要是有出口贸易需求,在航运方面,我可以帮你。”
“这倒不用,我走解家的路子,从上海出口会更方便。以后如果真的需要,再找你帮忙不迟。”纪轻舟虽然回绝,却也留下了一些余地。
“说起这出口贸易,轻舟兄,我觉得你真可以考虑去国外开家专卖店,你的高定秀合集之前上了那纽约杂志,不是相当之受欢迎吗?”
骆明煊正儿八经地说道:“我此次回来,在船上认识了一对留洋美国的夫妇,据他们所言,美国女子相当崇尚奢华,尤其是电影明星交际花,对这时尚服装一道,颇为讲究。
“还有那些什么好莱坞的影片公司,为拍电影也会在成衣肆中聘请华人裁缝做顾问,只要服饰足够新颖华丽,薪酬随便你要开价。我看你不如干脆去纽约开家分公司,在当地建个加工厂,那才是你的淘金地啊。”
“哪有那么容易,光运输货就麻烦得很,”纪轻舟摇了摇头,“我要是现在公司倒闭了,那我作为自由设计师去闯荡一下倒也无妨,但身为华人要在那开分公司,恐怕处处皆是阻挠。”
“那便招个当地代理商,我们在背后做老板!”骆明煊说得相当干脆。
纪轻舟挑了下眉:“那要不你给我去探个路先?”
“啊,我这英文……”骆明煊面露难色,“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我一时半会儿可走不了,不说这公司的事了,学校还有大把的工作呢。”
纪轻舟随口提了提泰勒先生的病情,尔后鼓动对方道:“不会说英文有什么,你不是号称兄弟遍布五湖四海吗,即便没有会说英文的,大不了雇个靠谱的翻译。”
“就我一人带着翻译去国外,那也太寂寞了,还是待你和元哥抽出空来时,我们再一道去进军纽约市场吧,大发他们外国人的洋财!”
纪轻舟轻轻笑了笑,对这番充满着天真爽朗意味的话语不置一词。
骆明煊发表了一顿高谈阔论后,也未再多言,起身伸了个懒腰,踱步到窗前,眺望着远方啧啧轻叹:“要我说你这总部大楼位置选得真好,瞧瞧这广阔的视野,连北外滩那一片的码头都尽收眼底。”
纪轻舟也起身走了过去:“那下回你再出发去香港,我就站在这,跟你挥手道别了。”
“那不行,你这也太偷懒了……”骆明煊不赞同地嘀咕,“你和元哥还是得来码头送我,信哥儿也得来,再叫宋兄来给我们兄弟几个拍张合影。”
“就去个香港而已,还安排这么大排场。”纪轻舟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是浮现一抹愉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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