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注一掷
守门的童子穿着嫩黄的衣服,粉雕玉琢,一团可爱。却是鼓着脸,不开心的样子。
“主人说,好看的哥哥嫌我的花太活泼太香,他们搬去别处住了。可是香难道不好吗?”他跺跺脚,很气的跑掉了。
沐君侯来不及追,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客人,您去灵隐寺那一带看看。”
里面探出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慈祥地说:“龙井茶园那一带的菊花也开了,主人每年都要去那里酿酒的。”
沐君侯道了一声谢意,走远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没有见过这别院里有这样两个仆从。
他回头看了看,门依旧是紧锁的。只有院子里几株高大的桂树,深黄色和嫩黄交替探出花枝来。
……
“这里好些了吗?”
鹤酒卿走在灵隐寺一路的山道上,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香客信徒,他白纱蒙眼的脸上,带着一点清雅薄暖的笑意,虽置身人群,却无半点人世烟火气。
顾矜霄依旧执着七十二骨的紫竹伞,这是不好在人群里化作戏参北斗的神龙附身所用。
“嗯。”
他眉目沉静微敛,目不斜视。纵使目若寒潭,眼尾郁色淡淡,也俊美尊贵得犹如天人。
和仙气缥缈的鹤酒卿并肩一起,就像神殿里供奉的玉人和掌管祭祀祝祷的道子同行。
于此古木清幽之处,这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叫过路者无不侧目回首,仿佛紫气东来,偶遇仙迹。
鹤酒卿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变:“有人去过西湖别院了,看样子很快就要到这里来。”
顾矜霄也不问他是如何知道的,神情无波,轻轻地说:“他算是你半个弟子,大雨将至,何去何从,你当真不打算指点一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有自己该做的选择。他既是江湖之人,也是庙堂贵胄,眼下这点风波,还不是他的劫,若是今次闯不过去,下一次的劫,又要如何渡?”鹤酒卿摇头,“我既不入局,自当观棋不语。”
顾矜霄看向远处,尾音极轻道:“我落子向来凶险,既然如此,就不客气了。”
鹤酒卿唇边笑容深远,叹息一般:“再凶险的手段,如何下得过人心?”
……
沐君侯最终并没有见到顾莫问,快要到灵隐寺的时候,有人自他身边擦肩而过,恍惚一阵淡淡荷香,他的手中便多了一张纸条。
上书:戌时三刻,紫荆茶楼。
再抬眼望去,只见人群中一角灰袍闪过。
紫荆茶楼极为有名,不仅仅是茶楼烹茶的茶娘手艺最好,最重要的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总有最新鲜最新奇的故事讲述。并且,都是当下大家最关心的大事。
沐君侯去的时候,茶楼里已经开讲了。
三教九流齐聚,有身份的在楼上雅间,屏风一隔,互不干扰。喜欢热闹的,便坐在这大堂。
台上,说书先生还没上台,唯有唱曲的娘子拨着琵琶,唱着一曲吴侬软语的小调。
台下的茶客们轻声慢语讨论着白日临安城发生的事,说着各自的高见。
清幽的环境,甚至能听到远处酒楼里,书生学子宴会的高谈阔论。
啪,惊堂木一拍。
第一个说书先生上台了,将雪竹书院的事一一道来。妙语连珠,惟妙惟肖,辛辣讽刺,将这一波三折的反转,说得清楚明了。
沐君侯听着,从一开始的愤懑,到最后的沉重。他发现,这些人竟也没有断章取义,一切都是实情,但一切也都荒诞。
周围的听众也没有白日衙门口的粗鄙谩骂,有人同情素心,也有人质疑证据不足可以伪造。有人试图分析,其中的逻辑不合理之处,也有人反驳,提出不同见解。
大家和平讨论,纵使意见不同,也没有恶行恶相,反而都言辞斟酌温和。
忽听又一阵哀婉小调,唱着说不出的凄凉惆怅,是一个容颜衰老的妇人。
唱完了,那娘子起身欠了一礼。
她的嗓音依旧圆润,只是不再青嫩:“若是诸位看客不嫌弃,妾身这里也有一桩陈年旧文的故事讲述。当事者皆已作古,您姑且一听,妾身姑且一说。”
这个故事发生在相隔不远的苏州——
二十年前,苏州有一位姓吴的人家,双亲早逝,只有一对兄妹。妹妹生得美貌天成,哥哥才思敏捷。那一年吴家哥哥学业有成,县试拔得头筹,府试考完,只等成绩出来,再考完院试,给妹妹配个好人家。
吴家哥哥敏而好学,有幸拜了一位大人物为师,便抓紧时间苦学。吴家妹妹担忧哥哥,思虑当地民风淳朴,又是风气纯正的书院,便带着刺绣换得的银钱去给哥哥送去做盘缠。
这一去,便出了事。那大人物酒醉之下,见吴家妹妹孤身一人,一时恶念起来……
事后,吴家哥哥不堪妹妹受此大辱,拒绝那位大人物所说,以重金聘为贵妾的补偿,一力将其状告到当地府衙。
然而,那位大人物名高位重,素来所行皆是圣人贤者之道,谁敢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案件僵持不下,反倒将那吴家妹妹关押入大牢,不久,吴家哥哥被暴动不满的学子当街打死。半年之后,府衙以诬告罪,将那吴家妹妹判入倡籍,一场风波便尘埃落定了。
十年后,曾有人翻阅卷宗重提起此案,然而一看卷宗,发现苦主是一个倡伎,自然便不以为然。
这故事听的人唏嘘愤懑。
“这般逼良为娼,善恶颠倒,算什么圣人贤者?莫非苏州当地的人都眼瞎了吗?”
“这故事最终如何?可善恶有报?”
“是啊,后面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