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县丞决心抓壮丁不假,但也知晓分寸,分给赵嘉的政务都关乎县内治安,以及武库兵备。在赵嘉感到无处着手时,主动加以点播,更安排一名文吏辅佐,并言有不解随时可以问他。
类似的事务本该由县令安排。
奈何边郡情况特殊,县令要么强到离谱,坐镇一县数年不动,杀胡骑如宰鸡鸭;要么就像是走马灯,多则一年,少则数月,官寺中就得换人。
张通不提,在他之后,沙陵县换了两任县令。县丞本以为前一任为人刚正,武力值不错,能够持久一点,奈何愿望没能实现,还是殁于战场。
身在边郡,见多生死,县丞本人早做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只是他的命太硬,无论伤得多重,养一段时间都能活蹦乱跳。时间长了,沙陵县官寺就成了铁打的县丞,流水的县令。
县尉能留多久,基本要看情况。
赵嘉的前任就是在战场上浪得飞起,战功彪炳,由军侯升任别部司马,造成县尉一职空悬。县丞被迫肩扛大山,一人做三人的工作,累到仙风道骨,走路都像在飘。
了解过官寺目前的情况,赵嘉自然不能推卸责任,唯一能做的就是撸起袖子,拿出和胡骑拼杀的劲头,埋首案牍,分担县丞的工作。
一边在简牍上落笔,赵嘉一边暗自庆幸,幸亏和魏悦学习过一段时日,处理过为数不少的文书工作,要不然,在缺少经验的情况下,纵然县丞愿意教导,他也会两眼一抹黑,未必能立即上手。
受到过魏悦提点,赵嘉的工作效率非同一般。在旁人眼中复杂的政务,到他面前多会迎刃而解。
值房内积攒的简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到他就任的第十日,县丞意外发现,自己再不用加班加点,工作很快就能做完不说,甚至还有空闲喝一碗热汤,走到廊下吹一吹暖风。
官寺中的少吏有相同的感触,都对赵嘉刮目相看。即使之前心存疑虑,此刻也全部打消,
半月之后,积攒下的政务尽数处理完毕,官寺上下再不会被工作量压垮,赵嘉也终于能从案牍旁解脱出来,开始着手清点县中武库,补足手下属吏的缺额。
“之前匈奴南下,县武库内的甲胄和兵器都被调用,现下尚未补足。”县丞捧着一碗热汤,面容仍有些憔悴,但比起半月之前,精神好了许多,“赵县尉清点时,无妨对照官寺内的簿册,查明数量以便呈报郡中。”
“任命属吏可从都乡及都亭始。”饮尽碗中热汤,县丞轻舒一口气,“乡首、亭首,少吏征调实为重中之重。”
“此外,县中武备不能忽略,但也不能太急。”县丞顿了顿,正色道,“春耕之时,更卒青壮牵挂家中,操练未必专注。依我之见,无妨等些时日,轮番征召,以免引来民怨。”
更卒操练需依法度,但法外容情,只要不超过期限,大可以宽限几日。
边郡不比旁地,天灾人祸不断,每次匈奴南下,人丁都会减少。云中郡的情况还算不错,郅都辖下的雁门郡,人口的问题迫在眉睫。
为解决难题,郅太守主动向魏太守取经,在春耕开始之前,就派出军伍抓捕闲汉、无赖、游侠和野人。
周决曹曾为郅都属官,在他手下,斯德哥尔摩症患者层出不穷。留下一条命的须卜力也加入病友行列,和辗迟勇谈得十分投契。
对郅都来说,慑服区区无赖游侠,简直再简单不过。
云中郡实行劳动改造,还要给凶徒套上绳子,提防其逃跑。雁门郡无需如此,凡是见过郅太守的面,再狂妄的凶徒都会乖乖听话,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县丞为吏多年,见过各种突发情况,了解事情处理不好会引来的麻烦。他实是喜爱赵嘉,不欲他上任之初就栽跟头,这才会出言指点。
明白对方的好意,赵嘉很是感激,拱手道:“谢君教导。”
“赵县尉无需如此。”县丞摇头笑道,“你我同僚,本就当互相扶持。”
赵嘉再次拱手,点出两名少吏,离开官寺前往县武库。
目送赵嘉背影远去,县丞放下木碗,颇有几分感慨。
以他观人的经验,此子绝不会止步沙陵,日后定如大鹏展翅,必当一飞冲天。思及此,县丞不自觉看向案牍,想到赵嘉离开后,瞬间又会加倍的工作量,不由得一阵牙酸。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县武库和官寺同在城东, 整座建筑由夯土筑造,四面围墙高近五米,围墙内有隔墙,将库房分作数间, 分别存放铁器及青铜器,并有一间库房专门存放凿、斧及尚未制成兵器的铁块。
围墙和隔墙皆开有门,东门直连一条狭长的隔道,道路一侧摆放拆卸下的车轴以及残破的木轮。十余张车板并排抵在墙上,板上布满裂缝凹痕,少数还有火焚的痕迹。
库吏获悉赵嘉到来, 连忙停下手头事,从值房中赶来。由于太过匆忙,没留意脚下,差点被横放的矛杆绊了一跤。
“见过赵县尉。”库吏将届不惑之年, 看守武库超过十载,始终兢兢业业, 不敢有半点懈怠。由于边郡战事频繁,他除了看守武库, 手下还有二十余名匠人, 专职打造和修补兵器。
随着汉骑开始配备马鞍,库吏接到郡中命令, 将昔日存放大车的库房清理出来, 专门存放马具。堆在隔道里的车板、车轴和木轮都是从库中清出。能用的继续修补, 不能用的就只能当柴烧。
同匈奴一场大战, 武库中的兵器十去七八,从战场上搜集回来的,除少数可以修补,多数都需回炉重铸。
匠人们日夜忙碌,勉强将兵器补足三成。库吏再是心急,也无法将库房立即堆满。
乍闻赵嘉到来,知其必是为清点兵器,库吏捏了把冷汗,不断在心中默念,希望新县尉足够通情达理,不会上来就发怒,至少给他辩解的余地,容许他当面陈情。
库吏的心情写在脸上,赵嘉挑了下眉,表面不动声色,自马背取下簿册,开门见山,要求库吏带路,前往库房内清查。
“赵县尉这边请。”
库吏当先引路,穿过两扇门,进入存放长兵的库房。
库房内十分宽敞,长方形布局,木制的武器架成列摆放,约有三分之一架着矛、戟、戈等兵器,剩下的都是空空荡荡。
赵嘉走上前,随手抄起一杆长矛,试了试矛身的重量,其后又抓起一杆长戟。在他检查兵器时,库吏几次想要开口,奈何始终找不到时机,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走出第一间库房,赵嘉面上不见喜怒,也未因长兵的数量责问库吏,而是拿起一册木牍,详实记录下库内情况。随即让库吏继续引路,朝存放刀、箭、斧及骨朵等兵器的库房走去。
相比起长兵,刀剑的数量略微多一些,其中铁器更是占了大部分。
赵嘉拿起一把短刀,试过闪着寒光的刀锋,满意地点了点头。
匠人的手艺的确值得称道。无论铁器还是青铜器,都是无比锋利,吹毛断发。有的在战时破损,经匠人之手修补,比起新铸造的刀剑也是不遑多让。
短兵之后即为弓箭。
汉军配备皆为弯弓,制造时间长,修复也需要不短的时日。制弓匠人的手艺再是精湛,也无法大幅度缩短工期。一场大战之后,破损的弓箭难以在短期内补足。箭矢还能想想办法,弓身实在没有取巧的余地。
清点过库存的弓箭数量,赵嘉将所见尽数录于木牍,对比官寺中存放的簿册,脸上终于现出一抹凝色。
库吏心中咯噔一声,知晓自己再不出言恐怕就没机会,只能硬着头皮道出困难,言他绝非有意渎职,而是条件所限,实在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