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赏!”
宫人捧来铜钱绢帛,乐人、讴者和俳优一同伏身领赏,其后随宦者退出殿外。和表演时不同,行动间未发出半点声响,脚步声都轻不可闻。
待众人退下,宫人重燃熏香。
窦太后靠在榻上,以蜜水滋润喉咙,道:“娇娇,再有半月,永巷那边该教完规矩。你是如何打算?”
“我听大母的。”陈娇笑道。神态和语气均无半点勉强,好似在说稀松平常的小事。
“不能太上心,容易和天子离心。也不能不上心,难保被人钻空子,出慎姬之辈。”
窦太后所言的慎姬,是文帝宠妃,貌美能歌舞,被封为夫人。最得宠时,甚至能和窦太后同席而坐。
“慎姬貌美恭顺,太-宗-皇帝甚爱。封夫人后,对我十分恭敬,对薄太后更是孝顺。”窦太后微合双眸,脸上依旧带笑,却令人脊背发冷,“恭顺敬服,温厚孝顺,挑不出半点错。只可惜无子无女,不能再进一步。”
陈娇没出声,细品窦太后所言,神情渐渐变了。
“娇娇,记住我今天的话,汉宫中的女人,多有两张面孔,表面再温顺,也不会缺少野心。”
“貌美骄纵如栗姬,得宠也不足为虑。稍微动一动手脚,就会令其死无葬身之地。你母被权利迷眼,看错王娡,好在没蠢得彻底,这次送进来的大多如此。”
“最难掌控的是表面温顺恭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背后却不缺算计。如王娡一般,总能抓住机会,让自己再进一步。”
“大母,永巷内也会如此?”陈娇道。
“会。”窦太后斩钉截铁,“娇娇,你为皇后,身后有窦、陈两家,这是你的利,也是不利。天子现下需要窦氏和陈氏,为的是打压诸侯王,收回盐铁和铸币之利。等到这一切结束,你要面对的艰难甚于我当年,更甚于薄氏。”
“请大母教我。”陈娇靠向窦太后,柔声道。
“看过斗兽吗?”窦太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
“斗兽?”
“犬、雉皆能斗。囚于笼,以命相搏,胜方能得食水,败则命丧,更会落入人腹。”窦太后抚过陈娇发顶,沉声道,“你要做的不是亲身参与,而是做观斗之人,手持荆条,掌控局势,让其生,其便生,让其死,其便死。”
说到这里,窦太后顿了顿,道:“只要窦、陈两家俱在,你母不犯糊涂,纵我不在,看在亲缘的份上,天子仍会善待于你。”
“大母,若我无子该如何?”
“无妨。”窦太后轻声笑道,“薄氏无子,照样稳坐后位。不是薄家倒了,先帝有意,王娡未必能如愿。天子年少,早晚会有孩子。挑一个合眼缘的养在身边就是。”
另有一点,窦太后没有立即告诉陈娇。
刘彻年不到二十,依父祖年龄推测,若是不出意外,春秋至少还有三、四十载。最先诞下皇子的宫妃,未必真能笑到最后。生下天子长女,反倒更能安享富贵。
殿内烛火通明,焰心摇曳,仅有淡淡余香,始终无半丝烟气。
陈娇靠在窦太后榻边,娇颜带笑,轻声细语,眉心渐渐舒展。
建元二年,八月
苦候将近一月,匈奴使臣终得汉天子召见,递送国书,言明和亲之意。
刘彻没有马上做出回答,表现出几分犹豫,貌似要询问臣子意见。
看到汉家天子这番表现,匈奴使臣愈发笃定,长安不会拒绝和亲,美人、绢帛和粮食唾手可得。
回到下榻处,正使命随员写成书信,放飞带来的黑鹰。
黑鹰飞出长安不久,即被一只金雕拦截。使臣的书信转眼送到天子案头,宣室内传出一阵大笑。
翌日朝会,群臣再议和亲之策。
大行令王恢率先起身,奏禀道:“臣闻先秦之时,代国狭小,然国人皆兵,得养老、长幼,仓廪常实,国库丰腴,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统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臣窃以为无二策,击之为上!”
王恢话落,韩安国起身禀奏,出击匈奴实为必要,但不能操之过急。需仔细谋划,做到计出万全,谋无遗谞,方能予敌重击。
继两人之后,郎中令石建、太仆公孙贺、内史郑当时先后奏禀,附议出击之策,仅在出兵时间上存在分歧。
“纵然心细如发,难保百密一疏。战机当前,握有精兵强将,不能披坚执锐,金鼓齐进,要等到战机逝去,匈奴退回草原再扼腕顿足?”
王恢出身燕地,在边郡为官数年,没少同匈奴打交道。
在他看来,同匈奴交锋最需要把握战机,尽速出击。运筹帷幄固然不错,但过于谨慎,不能在匈奴察觉前发兵,九成连敌人都找不到,遑论纵横驰骋,斩兵挟将。
“匈奴使臣明求和亲,至长安一月,继续拖延,难免出现疏漏。若不然,莫非要准其所请,送女入草原?”
王恢火力全开,谁上来怼谁,战斗力着实惊人。
见铺垫得差不多,卫绾、窦婴和直不疑先后发声,为大行令王恢站场,当殿道出匈奴大军南下,这一战不是想不想打,而是必须打。为将主动权抓在手里,动作必须快,快到让匈奴无暇反应,直接踏入圈套。
知晓匈奴大军距边郡渐近,韩安国等再无异议。
归根结底,对于草原上的恶邻,汉朝从上到下都是主战派,仅是在战机的把握和兵略上稍有分歧。要和匈奴真刀真-枪-开战,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撸起袖子抄刀子上,连丞相卫绾都不例外。
战略定下,飞骑驰出长安,边郡抓紧调兵。正卒之外,数万材官受到征召,发下坚甲、弓箭和长刀,分批奔赴马邑。
为免匈奴发现,归降的胡部仍留在原地,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事实上,除须卜力这般死心塌地抱汉朝大腿,回到草原就要被宰的胡人之外,各部对汉军张开的口袋一无所知。
羌部和鲜卑部发现边地征调青壮,以为是要防备匈奴秋后来劫掠,并没往深处想。甚者,担忧匈奴抢不到汉人就会来抢自己,各部有志一同帮汉军瞒下消息。
原因很简单,汉军增多,战斗力增强,作为背靠汉军的自己,自然也会更加安全。
与此同时,一个名为聂壹的商人带着大批货物进-入草原,遇上亲率大军南下的军臣单于,献上货物之后,尽述自己被边郡官员欺压。
“仆仰慕大单于威严,愿为间。”聂壹声泪俱下,表演得十分投入,更伪称身上有胡人血统,在边地受尽为难。哭诉之间,将一个得罪边郡官吏,备受欺压的苦主演绎得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