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我知。”赵嘉颔首道。
升米恩斗米仇,这个道理他很清楚。粮食换回来,自然不会白给,但让乡中百姓马上以物市换,也是不可能达成的条件。
“待雪融之后,我决意增养牛羊,并将我父留下的田亩全部开垦。此外,土垣也当重修,还有一些石料需要雕凿,这些都需要人手。”
赵嘉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
“粟菽分发时,与鹤老详言此事,他应会安排妥当。”
用劳动力抵偿粮款,大多数乡民都可以接受。真有偷奸耍滑、妄图抵赖之人,不需要赵嘉开口,乡中三老就会出面解决。
灯芯爆响,赵嘉眼皮开始打架,实在撑不下去。
虎伯起身退出房间。在关门时,刻意留出一道缝隙。他或许不了解一氧化碳的概念,却知晓屋内燃烧火盆,屋门和窗扇绝不能关死,否则就可能出事。
等到房门关闭,赵嘉绕过屏风,躺到木床上,拉紧用兽皮缝制的被子,不到片刻就沉入梦乡。
云中城内,魏悦放下竹简,想到白日同赵嘉相见,对着摇曳的烛火,不自觉有些出神。
☆、第四章
大雪下了整夜,屋檐挂下成串的冰凌。
天已经放晴,风却愈发的冷,游荡在村寨外的狼群不见踪影,距垣门大概五十步,有两个鼓起的雪包,四周凝固一片暗褐色,边缘处还散落数根结冰的骨头,明显是狼群昨夜的猎物。
垣门打开后,几名青壮上前查看,从残存的头颅和几块破碎的皮毛推断,应该是从北边跑来的羚羊,不是从村寨走失的家畜。
“今年的雪太大。”独臂老者站在门边,眺望无尽的雪原,神情中现出一丝担忧。
往年的狼群在云中城北面就会停住,很少继续深入。今年连沙陵县附近都见了狼群,可见遭灾的地界有多广。
有了这样的认知,老者不免庆幸,幸亏有魏使君坐镇,使匈奴不敢轻易踏足云中郡,不然的话,天灾人祸齐至,不知又要减少多少丁口。
“快些收拾干净,远远丢开,免得引来狐和黄鼬。”
青壮们应诺,抡起木锨加速铲雪,将残存的羚羊尸体堆上木车,推往更远处倾倒。
随着天色放亮,土垣内逐渐响起人声。伴着鸡鸣狗吠,沉寂一夜的村寨开始变得生机勃勃。
往年冬日,村中青壮都是结伴外出打猎,运气好的话,能猎到个大的野兽,到军市中换取粟米和盐酱。
今年略有不同。
逢牛羊大批出栏,既要陆续运往城内,也要防备饥饿的野兽,青壮多被召集起来,轮换到畜场看守。连续出工五日,就能换来一个四口之家半月的口粮。
日前匈奴南下,边郡大举增兵,年满二十岁的青壮多被召入军中。看守畜场的都是耳顺之年的老者,还有部分能开弓挥刀的妇人。
赵嘉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匈奴撕碎防线,踏入云中郡,就立刻放弃畜场,把人全部召回村寨或是送入云中城。
总之,人命大过天,牛羊没了可以再养,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料想,看守畜场之人无一退走,日夜持弓箭短刀巡逻,摆明匈奴敢来就和他们拼命!
“不让咱们活,他们也别想活!”
战国时,云中本为赵地,北接胡寇,出了名的民风剽悍,好射猎。
燕赵多豪侠。
这种尚武精神和秦国类似,只是相比秦国重法典,行事一板一眼,赵国的壮士们更崇尚自由。
然而,两者有一个共通点:遇到外族绝不客气!
战国时,赵国将军李牧把匈奴打出脑浆子,十多年不敢南下。秦王扫平天下,听到一句“灭秦者胡”,蒙恬旋即带兵出塞,满草原的清地图。
可惜秦二世而亡,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至汉定鼎中原,匈奴又出了冒顿这个杀爹的狠角色,汉高祖白登被围,之后汉匈之间的战争,汉朝大多处于守势。
这并非说汉朝没有狠人。
恰恰相反,如魏尚、郅都等边郡太守,照样能让匈奴绕道走。文帝年间也曾集结重兵,打算和匈奴干上一场,可惜国内出现叛乱,最终没能实现。
边郡常年遭受匈奴骚扰,边民提起匈奴,更多的不是畏惧,而是愤怒憎恶,恨不能寝其皮啖其肉。
今年发生雪灾,田地绝收,赵嘉的畜场是众人活下去的希望,敢打碎这个希望,甭管是谁,必须干死!
明白众人的决心,赵嘉没有继续劝说,只是私底下吩咐虎伯,在送粮时多给一些,并取出家中积攒的羊皮,发给守夜的老人和健妇。
好在他担忧的事没有发生。
匈奴北返之前,并没有真正踏入云中郡。被征召的青壮平安归来,军市、马市重开,一切又开始走上轨道。
等到下次开市再换一批粟菽,今冬就能熬过去。待到开春雪融,开垦田亩,增养一批牛羊,更多的计划都能提上日程。
用过早饭,赵嘉就准备往卫家拜访。
汉时实行两餐制,在云中城时,赵嘉一直守着这样的规矩。搬出城后,规矩就被打破,由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中间还要加顿点心。
虎伯对此毫无异议。
只要郎君长得好,其他都是毛毛雨!
事实上,因为赵嘉开始抽条,个头疯长,人难免就显得瘦,这让虎伯很是担忧,恨不能让赵嘉一天吃五顿,至少多长些肉。
赵嘉也很无奈。
记忆中,赵功曹可是身高八尺,能在马上挥动长戟的硬汉。以他目前的情况,个子或许能达到,其他方面,真心就只能想想而已。
好歹是功曹之子,去别人家里拜访不能再一身短褐。换上蓝色深衣,束上一条绅带,依旧套上兽皮制的靴子,再披一件斗篷,赵嘉就准备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