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野梁人
说着,他这才悄悄抬眼打量上首端坐之人,只一眼,便呆住了:太年轻了。
电视剧里演的地方县令不都是怀才不遇年过半百的老者么,眼前这跟他一般大小,面容白净,仪态端方的少年竟是县令?
果然电视剧误人啊啊啊啊!
江盼心里尖叫吐槽,面上镇定自若。
沈知县暗暗点头,很好,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白手起家之人,这份宠辱不惊的魄力果非常人所及。
“江老板,此番临时召你前来,可是打扰你做生意?”
江盼不知县令大人何意,只得小心回道:“大人日理万机,能得大人传唤,是草民之荣,草民高兴都来不及,何有搅扰之感。”
沈知县轻笑一声,笑容很淡:“是么?”
江盼不敢乱答,含笑微微点头。
沈知县转而问起其他:“本官自前年秋到城安县,至此一年有余,江老板觉得本官如何?”
江盼简直汗流浃背,摸不准这位年轻貌美的大人为何有此一问,捡着好听的回答:“大人治下,百姓夜不闭户,作奸犯科之人少之又少,城安县农桑发达,经济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大人是个好官。”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年轻知县果然展颜一笑。
笑罢,又问:“那江老板以为当今圣人治下如何?”
江盼:“!!!”
救命,谁来帮帮他,难道他要成为妄议朝政,权利斗争的炮灰牺牲品?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为何要问他啊啊啊啊,他只是个平头老板姓,他不知道啊。
“江老板以为如何?”见江盼半天没答,沈知县又问。
江盼应着头皮:“……这……草民只是一介农夫商户,不懂朝政,不敢妄议。”
“普天之大,莫非万民,万民方成天,你但说无妨。”
江盼见县令大人坚持,非要他说,他虽不知缘由,还是硬着头皮道:“一捧一饮,皆是天赐,一食一饭,皆是圣恩;圣人治下,老有所归,幼有所属,不见灾荒,不闻战乱,乃万民所向。”
“好一个’一捧一饮,尽是天赐,一食一饭,皆是圣恩‘。”沈知县朗声大赞。
江盼见此以为自己回答过关,只不等他提着的心放下,沈知县神色一转,大喝:“江盼,你可知罪?”
闻此质问,江盼吓的连忙跪地俯首,细细回顾一番他从进门后说的每一句话,没发现有何错漏,才颤声道:“草民愚昧,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大人示下。”
沈知县闻言神情未变,身姿往后仰了仰道:“你既说’一捧一饮,皆是天赐,一食一饭,皆是圣恩‘,又言本官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怎地你发现新事物,不上报朝廷,不上报本官?莫非是对朝廷有所顾虑,对圣人抱有二心?”
江盼:“!!!”果真是为着辣椒,他这下是真的汗流浃背。
当初一心想着怎么存活,如何赚钱,无意间发现辣椒后便着急改善口味,做小吃生意,未曾考虑太多。
或者说他曾有此顾虑,但想着当时杂货铺老板说辣椒在京城就有,富贵人家用来观赏,他便抱着一丝侥幸,只以为城安县或顺和府没有辣椒,其他地方是有的。
本想种点辣椒用来做串串生意,谁曾想随着串串生意做大,他竟有些得意忘形,开始大规模种植辣椒,跟城安县商人做辣椒酱生意。
可能是自穿越到这里后过的太顺,他竟然忘了这是一个吃人的封建社会,知识财富皆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小到一方豆腐方子,大到盐铁物资,平头商户只能捡一些权贵士族手上漏出的一星半点儿。
而他竟然妄想独占辣椒生意三五年,用辣椒酱积累财富……
江盼吓的出了一身冷汗,明明刚来这边时再三警醒自己做一个正常人,切莫露出半点不同;什么造纸、制糖、烧瓷等技术,他早刻意忘得干干净净,只当自己从来不会。
一直谨小慎微,不曾逾矩半步,生意也从最辛苦的吃食营生做起,本以为万事妥当,可这两年来太过顺遂,竟如此得意忘形……
县令大人说他发现新事物,不上报朝廷,不上报官员,是对朝廷有所顾虑,对圣人抱有二心;若让此罪名成立……
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厅内烧了炭火,江盼此时却手脚发冷,额头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他伏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大人明鉴!草民愚昧无知,见识浅薄;并非不敬大人,不敬朝廷,不敬圣人;实乃草民从小到大未曾出过城安县,只以为城安县不产辣椒,不曾想其他地方也无,是草民无知,草民并非有意隐瞒不报,还望大人恕罪。”
听江盼解释,沈知县不置可否。
江盼见县令半响不吭声,从怀中拿出出门前写好的东西,颤着双手举在头顶,额头叩地解释道:“草民一直仰慕大人,敬畏天颜;只草民卑贱之躯,一直未有机会得见天颜;今得大人传唤,草民喜不自胜,遂备下林家村庄稼轮种法、辣椒种植法、辣椒酱配方,供大人安置。”
沈知县对仆从眼神示意,仆从便从江盼上手取来纸张,交上去。
沈知县翻看江盼所交之物,江盼静静伏地等候,厅内一时间只闻纸张翻动和炭火烧裂之声,静的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县悠悠道:“你可有所求?”
闻此,江盼便知脑袋还是自己的,他心下舒了口气,谨慎道:“幸得圣恩眷顾,草民别无所求。”
“还是求一样吧。”沈知县声音听不出喜怒。
江盼仔细琢磨一番沈知县之意,若比你有实力有地位的人从你手上拿了某样东西,你得求人家办一件事,如此不再是强取豪夺,而是你求着对方办事。
无求既无欲,无欲既无缺,这样的人不好拿捏。
有了计较,江盼便说了件无关紧要之事:“家有幼妹,年方十二,自小喜爱美食甜点,有意开间甜品店,只小妹担忧女子开店不妥,未敢自传。草民斗胆,向大人讨个恩准。”
“准,巡路,你去帮江老板办好。”
一直候在厅内的仆从应道:“是。”
江盼连忙道:“多谢大人。”
“起身,坐着说话。”
江盼起身,再次小心翼翼地坐了三分之一凳子,这次不等沈知县发问,他主动道:“大人,草民来之前特备了辣椒酱和辣椒种子,可要着人拿进来?”
沈知县点头,仆从就去了外面。
沈知县问:“外面候着的是何人?”
江盼想了想,诚实道:“回大人,外面所候之人是草民家人,于草民神魂相交,相伴一生之人。”
话刚落,便听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沈知县眼皮微抬,对江盼点了点头,未曾过多评价。
等仆从拿着食盒进来,沈知县看了看里面的辣椒酱和辣椒种子后,才道:“说说你目前辣椒生意是何规模。”
“是。”江盼轻声说着:“……除此之外,林家村有四五户人家各种一亩辣椒,现在已经收割,打算过两天按着之前商定好的价格收购;再就是三月又能种植辣椒,六月成熟,不知接下来作何安排?”
沈知县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且安心做着,过些时日有人找你交接。”
“是。”
沈知县端茶,江盼知趣地起身告辞。
江盼刚走,沈知县放下茶杯,绕过屏风走进室内,屋里榻上斜依一人。
第89章 农官
“如何?”沈知县看着榻上之人, 眉目染上笑意。
那人嗔道:“阿良好大官威,吓到人家年轻老板了。”
沈知县大笑,走过去捏了下榻上之人脸颊, 打趣道:“卓公子怜香惜玉, 见人就疼惜。”
卓公子卓青道:“我只疼惜阿良一人, 晚上就疼你。”
“……咱们说正事吧。”沈良咳嗽一声,正色道:“阿青觉得此人如何?”
“有城府但不多, 好在知进退, 懂取舍。”卓青淡声道,顿了顿又道:“比咱俩洒脱。”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有道不明的无奈。
沈良:“但愿他不怪我,别当我是个贪官。”
“怎会?我看此人聪慧通透,以后定能明白阿良的用心良苦。“卓青叹了口气道:“如若他有家世背景, 辣椒生意留于他做也无不可。只他无依无靠, 京城中人虎视眈眈, 届时恐怕活命都难。”
沈良叹气:“你打算何时启程?”
“就这两日吧, 早去将此事办妥,你我皆安心, 往后就留在此地,不走啦。”
“不走了?”
“不走啦。”
沈良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卓公子舍下万千家财,留在此地还得从别人手中夺食而活, 甘心么?”
卓青:“沈公子两榜进士,出身清流官宦人家, 舍下进翰林入内阁机会,跑到这乡下之地,做一方穷知县, 甘心么?”
两人相视大笑,又同时正色道--
“早去早回。”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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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盼从县衙出来,顿时感觉风也清爽,云也柔和,天高云淡,海阔天空。
真好,脑袋还是自己的真好啊。
时远归老远就见江盼惨白着脸朝县衙偏门而来,出来后这人就站在门口抬头望天,露出一抹傻笑。
顾着县衙门口隔墙有耳,时远归没敢多问,上前搀住江盼询问道:“先回宅子?”
江盼“嗯”了一声,反扣住时远归的手,握的很紧。
时远归感觉到江盼手心一片温热,竟是被汗湿透,不知道江盼刚刚在里面发生何事,压下心头疼惜,让江盼将重量放在他身上,扶着人回家。
回到西街宅子,家里除了洒扫的婆子,再无其他人。时远归便打横抱起江盼,来到他们两人居住的屋子。
将人放到榻上,时远归倒了一杯温茶递给江盼,看江盼喝茶,他又去打湿一方布巾,给江盼擦手擦脸。
江盼靠在榻上任时远归伺候,看他忙前忙后,看他满眼疼惜,忽然就笑了。
时远归不懂江盼笑啥,他放下布巾,坐在榻上,附身看着江盼,问:“笑什么?”
“笑我不知天高地厚不忌士族权贵,笑我得意忘形差点累的家人性命,笑我贪心不足差点迷了眼睛……”
时远归低头深吻江盼,不让他再说下去。
爱人的轻吻如良药,江盼被时远归温柔绵长的亲吻治愈,不再惧怕,不再胆战心惊。
他拉着时远归的手说着刚刚在县衙发生的事,末了补充一句:“……辣椒生意以后咱们做不成啦,只是不知自己种来吃是否可行,唉,我总记得其他的方子不能轻易拿出,偏偏忘了这茬,也是我不够谨慎。”
时远归听江盼说完,也是一阵后怕;刚刚江盼在县衙何等惊险,一个不慎,怕是会真的走不出县衙。
他抱着江盼,满心失而复得和幸好。
“你做的很好了,怎么能怪你?”时远归亲着江盼额头安抚道:“因着你,林家村村民生活改善了多少,就算没有辣椒,轮种法也是能用,这些都是因为你。”
江盼攥着时远归衣领,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时大哥,我刚刚是真的害怕。”怕自己脑袋搬家,怕因自己大意害了萍萍和安安性命,怕跟时远归分开,从此失去挚爱。
时远归心如刀割,只恨刚刚经历一切的不是自己,恨自己不能替江盼承受那份惊惧。他不停啄吻着江盼脸颊,柔声道:“没事了,不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陪着你生,陪着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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