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这种恭维话从内侍嘴里出来,和问安没什么区别,但以现在夏修贤的地位,肯这般服侍自己已是念旧,谢暄抓着这机会,嘶哑着嗓子道,
“夏公公,看在当年的情分,你别为难傅行简行吗?”
夏修贤闻言微讶地看向谢暄,“殿下不知道吗?”
谢暄疑惑,“知道什么?”
夏修贤眸色一闪,弯腰继续替他穿戴衣物,轻声道,“好,奴婢答应殿下,定然不会为难他。”
一直悬着的心随着这话缓缓落下,直到此时谢暄才庆幸这一路跟来,不然那晚在良木,别说是皇后派了无妄前来刺杀傅行简,就连夏修贤恐怕也会顺水推舟,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傅行简那么聪明,他或许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重又一重的危机。
原本的他是避之不及,只求与自己毫无瓜葛,可现在却费尽心机将他绑在身边,甚至撕毁休书。
皇嫂说的没错,他硬要带上自己,合着真拿自己当成护身符了。
一声轻咳惊醒了谢暄,他才恍惚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沉思,夏修贤倒是替他垫了枕头靠起来,掖好被角道,“殿下方醒,人肯定还疲累着,奴婢就告退了。”
顺着夏修贤背后看去,傅行简端着药碗进来,与夏修贤擦身而过时颔首以礼,夏修贤也顿了顿脚步,很是给了面子。
屋里就只剩了他二人,谢暄微微侧脸,打量了一番,这才哑着嗓子道,“我还想他是不是在哄我,原来当真没有为难你。”
傅行简端起药碗,用自己的唇触了触温度,似乎还有些烫,放在了一旁的桌几上,抬眸忽然问道,
“你给夏修贤写信了是吗?”
谢暄讷讷地将目光从药汁上收回,当初是以为自己要就此与他分离才写了这封信,“写是写了,可我与夏修贤七八年未见,心里其实也没底,好在他还是念旧情的。”
“我都知道。”
谢暄清清嗓,想问他知道什么,胸口忽就一阵翻腾,一阵持续的咳嗽从痛到不敢动的嗓子里迸发出来,两行眼泪唰地就飚了出来。
惊天动地的咳声将他震得双眼发昏,手脚麻木,更别说每咳一下就仿佛被人抹了脖子,却想止又止不住。就只能察觉一只手臂将他揽住,背后被不断地拍打,帮他镇住这场折磨。
谢暄睁开眼,就只能瞧见四处随着眼眶里咳出的眼泪模糊成棱光的一切,唇边一凉,他慌忙张开嘴,由着被喂了一杯温水。
“傅……”嗓子仿佛被粗石打磨过,哑到几乎无声,谢暄想问自己到底怎么了,究竟是得了什么样的大病,身上却忽然一紧,后脑被一股力量托起,剧烈的起伏和心跳声忽然间震彻耳边。
谢暄晃了晃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傅行简竟将他抱在怀中,紧得双臂钝痛。
“放……放开……”嘶哑的嗓子里说出的话毫无震慑力,他抬不起手臂,只好曲起双腕去推他的腰侧,“我们,我们不是在守备府吗,你做什么?”
第60章
“我都知道。”
傅行简的声音是压抑的,谢暄缓下了推拒的力气,才意识到他并没忘记这里是守备府,
“我知道你费了许多心思去找所有能找的人。我也知道高似只手遮天,把奏请将我转至刑部大牢的奏折羁压在了司礼监,是你闯进宫里去找了皇上,将那些奏折硬是翻找出来,我才得以离开东厂大狱。兰时,他们都说是徐阁老和傅家奔波出力,但我知道是你。”
谢暄讶异地微抬起下巴,想转身看他,却发现傅行简的手臂收得那样紧,谢暄病得迟钝,身体上的痛觉也似乎随着迟钝,却敏感地觉察出他那微弱的细颤。
他想傅行简一定是再无法开口,因为一开口就声音就会随着这身体一起微微颤动,谢暄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听到这样陌生的声音,可胸腔却充盈着不知名的滋味,酸胀难耐。
是啊,所有人都说全是靠徐阁老和傅家辛苦奔走,谢暄其实是委屈的,但又开解自己,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他不知道也好。
但他竟说他知道,这一下,这件事在心里沉沉压下的那一隅忽然轻飘飘地向上扬,顶得喉咙酸痛,却又疼得不敢咽,憋得吭吭咳了两声,背上的力量松了点,被拍了几下。
“你……”谢暄缓过来些,也恍然意识到傅行简怎么忽然如此动情,“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死了,才会这样?”
或许夏修贤方才说的病情不是夸张,他可能真的差点病死,又或者是因为他挡住了无妄狠绝的刀前,救了傅行简一命。
“我不是冲动。”谢暄认真地解释,“在废屋里我听出来是无妄的声音,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杀我。”
“你不知道!”傅行简应得很快,快到似乎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就已说出了口,带着意料之中那微颤,胸口的起伏忽然剧烈,
“你真的笃定皇后不会杀你,如果她真的对你这样好,你在怕什么?”
谢暄张了张嘴,想应对,却又说不出话来。
风声忽从窗边略过,门吱呀响了一声,谢暄一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傅行简,眼中的茫然被一下子吓没了,黑亮的瞳孔嵌在病得微红的眼眶里,惊慌失措地懊悔怎么自己忘了是在守备府,说起这些来。
“反了反了,该是你推开我才是。”
“只是一阵风。”傅行简垂眸间已收拾了心绪,再抬起时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已透出了安定从容,谢暄望进去,嘭嘭直跳的心渐渐缓和,嘴唇也有了血色。
“这里不是楚都,你也不是潞王。”傅行简转身端来药,试了试,冷热正相宜,递给了谢暄,“正的还是反的,又有什么关系?”
谢暄这才恍惚想起方才夏修贤的话,这么大一个雍京,知晓他就是潞王的,不超过三个人,这仿佛是什么默契一般,透着不合常理的古怪。
谢暄犹自沉思,直到嘴角一阵轻拭才恍过神来,他让人服侍惯了,倒也没觉得什么,配合地随着傅行简的擦拭歪头,轻声说出疑问。
傅行简仍俯身,叠了叠绢帕,再次慢慢擦过他唇角,以耳语之音轻道,“因为静逸真人有一炉丹药练得过重,皇上神思不清,已近一个月未上朝,朝政都是高似在把持,就连久未归朝的徐阁老,如今都住在了内阁值房。”
“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暄十分惊诧,就算徐阁老归朝天下皆知,但皇上神思不清这种事是绝不会轻易外传,傅行简一直在赶路,现下又被软禁在这里,怎么会知道如此隐秘的宫中之事。
“夏修贤与人说时漏了音,听到了一二。”
谢暄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们很熟?”
傅行简眼神微闪,“没你二人熟。”
也对……但好像也不对。
雍京雨不多,风却噪。这几日从西羯刮来的,含着黄沙的风的确震着了从未出过楚都的谢暄,他只觉得整个人身上的水气都被窗外呜呜叫个不停的大风抽了个干净,一出门就咳个不停,也只好先呆在这里。
风刮了三日,终见晴朗,再出门,原本还带着青绿的树叶黄了大半,金灿灿铺了一地,府里内侍正刷刷扫着,天高云淡,竟别有一番舒朗在心头。
“傅大人呢?”
扫地的内侍瞥了他一眼道,“不知道。”
怪不得都说守备府的内侍都要比地方上的小官还要高人一等,就连洒扫的都这般眼高于顶。
谢暄微微气闷,见没人拦着,便沿着游廊走出去。晴好的阳光混着微尘照亮了半个廊道,被刮进来的落叶还没来得及收拾,疏疏落落地躺在地上,油亮新鲜的叶面反着光斑,甚至有些刺眼。
又一阵微风刮进来,落叶互相挤压着绕在谢暄脚下,他弯腰挑了一片干净完整的桐树叶,靠在朱红色的栏杆上,用手指捻着叶柄来回转着,奇怪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他这几日时不时昏睡,往往醒来之时傅行简都不在房内,他一个七品知县在夏修贤这里有什么可忙的?
谢暄想想方才那个洒扫内侍,就连这般低等阶的小火者都对傅行简看不上眼,更何况夏修贤还是高似的人,不为难他已是难得。
那他……
“你是谁。”
奇怪的口音骤然在身后响起,谢暄吓了一跳,脚下的落叶随着他的转身被踩得嚓嚓作响,在寂静无声的游廊之中,尤显突兀。
谢暄心头一震,不由地又退了两步。
此人虽身着大楚服饰,却高眉深目,高大结实,更不用提这僵硬怪异的口音。
“你叫什么名字。”
外族人?!夏修贤竟在守备衙门里私藏有外族人!
这名男子仿佛洞悉了谢暄的意图,竟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谢暄抵在了柱上,
“是你……”男子深褐色的眼睛仿佛被朱红的游廊染上了赤红,他的手抬起,眼看就要触碰到谢暄的脸颊,“你居然在这儿。”
这个外族人一定是认错了人。
谢暄褪去最初的慌乱,在肩上沉重的力量之下蓦然抬头,凝视进这双仿若兽类的双眼,冷冷道,
“放开。”
男子怔了怔,动作似乎越过了意识,待他反应过来时掌下一空,一阵奔跑带起的微风撩起了他鬓边的发丝。
“苏赫王子。”夏修贤自苏赫巴鲁身后出现,向他望去的方向看了眼,空无一人,“您走错了,这边请。”
“夏公公,咱们的生意好说。”苏赫巴鲁仍望着寂静的游廊深处,“你送我一个人。”
第61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们便离开了守备府,即便夏修贤说没人认识自己,谢暄还是莫名地心虚,头戴着帷帽匆匆上车,又忍不住撩开些缝隙向外看去。
他担心的是无妄。
“夏修贤这是干嘛呢。”谢暄不满道,“刺客还没找到,他就这么放心一辆马车一个车夫,把咱们往虞县送啊。”
“看似无人,光马车周围,最少有二十人暗中护送,更不用提在外围拦着的人,所以咱们这一路才会如此安静。”傅行简道。
谢暄一怔,“刺客不就一个人,倒也不必这么大阵仗。”
“你以为他是在防刺客?”傅行简似乎有些疲惫,按了按眉心,“他防的是总督杜锡晋,不想他接近我们。”
“哦……”谢暄听明白了,“真麻烦。”
傅行简现在一听到他扯着嘶哑的喉咙说话,眉头就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又从身边取出那个冲了秋梨枇杷膏的竹筒,“再喝一口。”
“我不喝了!”谢暄劈着嗓子向后靠,“再喝下去,他们就得传我肾虚。”
本还锁着眉头的傅行简,听他这样讲不由地低低笑起来,收回了竹筒道,“你若是改改懒病,多走动些,才会更好。”
“你知道什么,传出这些话来于你也没什么好处……”话说一半,谢暄咂摸出不对来,磕磕巴巴道,“我是说传闻,不是说真的,不是……”
“大夫叮嘱,少说些话。”
谢暄憋了少倾,没找傅行简说话,却靠在门边问车夫,
“小哥,昨天晚上府里为何那样热闹?”
“回公子,小的也不清楚,只是所有侍从都去一间屋子里走了一遍。”
“哦?为什么?”
“听说是要找个人,或许是丢了什么物件吧。”
谢暄满足了好奇,却又觉得真相十分无聊,又哑着嗓子去问闭目养神的傅行简,“他们当真都不知道我是潞王?”
傅行简轻轻抬起眼皮,手下意识地拿起灌了秋梨膏的竹筒,顿了顿又放下后才道,“私奔不是什么光彩事,就算他们乐得瞧你这般任性,却也不能毁了天家的名声,所以至今知道的人极少,想来也是皇后刻意压下了消息,不然你的处境会更危险。”
“哦……”谢暄认真想了一会儿,“那你带我去上任,打算给我安个什么身份?”
“知县……”傅行简难得地语噎了下,“你说呢?”
“文书?”谢暄颇为自信,“我字写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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